瑟堡的中央主城区被高墙圈起,高墙外,便是那些负责供应主城区居民衣食享用的郊区和矿区。
高墙之外,其实还有一圈护城河,最初的设计蓝图表明,这一小片人造水体正与瑟堡附近贫瘠的地下水系相连,既是郊区饮用水的来源,也是消解污水废水的自然过滤器。
经年累月,护城河的前一项功能渐渐被抛弃,后一项功能也已不堪重负。
屠宰场的血水和油污、制皮匠的石灰水、糟朽腐烂的毛发、各种生物的排泄物、东侧染料坊的废料、矿区的污水,都被地下水道带到了护城河,慢慢地将其变成了一个气味刺鼻的沼泽。
这沼泽甚至不是黑色的,在年年这个背光俯视的角度来看,这条窄窄的河道混杂了红黑灰黄绿各色,煞是五彩斑斓。
燃烧的飞艇直直砸落,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垛口,霎那间砖石粉碎,火星迸射,嘭嘭嘭,又是一连串爆炸声响,坚固的城墙终于放弃抵抗,开始大片大片地崩落。
年年砸咂舌,暗自赞了一声大手笔。
她们刚才搭乘的哪里是飞艇,分明是个易燃易爆的大火药桶。
飞艇的表皮已经被炸散,露出内里扭曲的钢铁骨架,摇摇欲坠地搭在豁口上,随时都会断为两截燃烧的火炭。
眼尖的年年捕捉到了几道消散的白光,又认出了几具与城墙砖石一起坠落的焦黑人体。
玩家不会真的死亡,哪怕殃及无辜,也不过是掉掉等级罢了,但npc会死,会被炸死、烧死、摔死。
不知道她之前听到的那声“为了自由”,是哪一方的呐喊。
年年抱着杜尔西内娅在半空盘旋,有点拿不准降落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冲到内城去,会不会太显眼了?
还有......
就这?就这?这炸了一下就没下文了?
谁出的手、针对谁、为了谁、有什么诉求,这些问题就没设计个后续行动来明确一下?这是有预谋的反抗斗争还是单纯的恐怖/袭击?
年年想起了那个试图把她截在郊区里的拍照矮人和工作人员,又想起了这艘飞艇非比寻常的爆破能力,一时间踌躇不决。
年年飞快地思考这件事的性质,盘算着是进还是退,杜尔西内娅悄悄抬起头,拽了拽她的袖子。
“别怕,没事了,”年年看着她笑笑,“我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直接飞进城。”
“嗯。”
杜尔西内娅左看看右看看,没在年年身上找到类似翅膀和飞行器一样的东西,只好继续紧紧抱着年年的腰,与地心引力对抗。
“城里来人了,我们先下去。”
原本随风飘动的斗篷陡然抻直,多了几分沉重的坠感,年年在杜尔西内娅耳边小声道。
随即,两人如无声的炮弹一般向着城外的地面落下。
年年对那条泥沼一般的护城河残骸自然是敬而远之的,看准了河边一个废弃的石屋,打算躲一躲再做打算。
被撞破的城墙内已经有穿着整齐制服的卫队奔来救火,她可不想飘在天上当犯罪嫌疑人。
杜尔西内娅也不多话,圆睁着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十指死死扣住年年的衣服,满脸兴奋。
年年十分合理地怀疑,若不是情况特殊,这姑娘肯定会激动地尖叫,就像玩蹦极一样。
蹦极的精髓是临近地面的那一刻,听着风声尖锐地呼啸而过,眼睁睁看着世界砸向自己的面门,哪怕明知自己是安全的,那一瞬间的恐惧也会超越所有的感知,狠狠地攥握住跳动的心脏。
而当绷住脚踝的绳索拉直弹起时,劫后余生的巨大幸福感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从头到脚地颤栗起来。
有年年在,杜尔西内娅知道自己不会被撞个头破血流,但仍然免不得有些发抖,既是害怕,也是激动。
矮墙猛地撞进杜尔西内娅的双眸,飞速掠出视野的一块块破旧方砖告诉她,她和年年正贴着这堵墙疾飞向前。
蓦地,画面顿住,杂乱的脚步声从矮墙后响起,杜尔西内娅眼前一花,双脚终于站在了地面上。
“走,我们混进去。”
年年抬手戴好斗篷和面具,矮下身子,拉着杜尔西内娅转出墙角,加入乱哄哄的人群。
瑟堡自建成以来,这堵城墙就隔绝了所有的贫穷、劳苦和奴役,如今这监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自然会吸引一场暴/乱,用他们穷得仅剩下的那条薄命去搏个翻身的机会,抢回他们亲手熏制的新鲜肉干,夺回他们亲手织造的柔软棉布。
听到人群里传出的各种宏伟务实的口号,听到那一句句声嘶力竭的指责和鼓舞,年年以约克的大老鼠发誓,这里面绝对掺进了刻意挑动的滋事者。
年年左躲右闪,看准了一个大声叫嚷着要冲进去抢面包的矮人战士,示意杜尔西内娅跟紧,双腿在胸前一曲,裹紧斗篷,压缩身高,调整好浮力,让杜尔西内娅像牵气球一样拖着自己。
面包这东西,对普通的矮人族来说还真不怎么常见,更不会拿来当斗争口号,倒更像是顺口抄下来的。
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年年抬头,看到那挂在墙头的飞艇骨架终于化成了两截断裂的火炭,通红的钢架铁骨稀稀落落地散开,落下一地火雨。
护城河成分复杂,唯独没有水,砸落在地的炭火没有熄灭,反而溅射出一大簇火星,火星落地生根,一丛丛地弥漫开来。
一叠声惨叫从城墙的另一侧传出,内城区的卫队刚刚在城墙附近集结,矮胖的卫队士兵扔下被滚烫钢管砸中的同伴,前仆后继地冲上来,试图扑灭这一片熊熊大火。
内城区的这个方向,被划分给矮人匠师居住并工作,尽是工坊和仓房。
城墙被飞艇撞击时的那一连串崩落,此时迅速蔓延的火势,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精密的机械、珍贵的动力水晶和稀有的图纸,这些士兵接到命令,必须不顾一切代价将大火熄灭,将倒塌的城墙守住。
不顾一切代价,有些东西其实连代价都算不上。
郊区贱民们踏着火海,趟过臭烂的泥沼,终于爬上了坍塌的城墙,迎上了卫队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掷出的回旋巨斧。
年年眼疾手快地按下杜尔西内娅的头,抱着她就地一滚,巨斧呼啸着飞过两人的头顶,将她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矮人砍成了两截。
“cy?!我的天呐!”
杜尔西内娅回头,猛地捂着嘴。
“抱歉,我只能护住你。”年年歉疚地道。
杜尔西内娅抿了抿唇,茫然地四下望去,冲在最前面的矮人们像是田野里的稻草,被巨斧生生劈矮了一截,一股股鲜血喷泉从颅腔里迸泄而出。
“你赶快趁乱走吧,这里很危险。”
杜尔西内娅对年年笑笑,几步踏出,在众人的注视下召住洁白的小雪花,翻身而上,手里的巨锤高高举起:
“同胞们,我为你们开路!跟我冲!”
白色坐骑一跃而起,像是一面耀眼的旗帜,本已胆寒退却的矮人们犹疑着止步,驻足观望。
“冲啊,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不要怕!我们冲过去!”
呼应声三三两两地响起,或推或拉,裹挟着人群继续向前。
年年一眼扫过,发现了四散在人群里的可疑目标,大致数出二十多张面孔,循着他们脸上的惊喜之色,将目光落回了杜尔西内娅身上。
唉,这可真是个冲动的姑娘。
自诩已经稳重了很多的年年摇摇头,脚下疾踏,踩着鲜血和尸体,跃起来一侧身,利落地坐在了小雪花背上、杜尔西内娅身前。
“你、你怎么没走?这是矮人族的事,你别被搅进来,这很危险的。”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杜尔西内娅有些手忙脚乱,高高举起的巨锤也落了下来。
在她看来,这是压迫许久的矮人奴隶们正在为了自由而战斗,是矮人王国的内部动/乱,年年这个精灵没必要掺合进来,再说了,不管是精灵弓手,还是生命祭司,都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大规模白刃战,冲过来太危险了。
年年摸摸鼻子,觉得这也是经过了一些深思熟虑的决定,取出了月灵弓。
月灵弓早已脱胎换骨,银亮的弓身光华内敛,弓身两端还有精致的草蔓花纹,细细密密,如同碎裂的月下潭水。
左手握住月灵弓,右手拉开弓弦,年年侧过身,看着杜尔西内娅帅气地一扬眉,一本正经地道:
“我美丽的骑士,请允许我来为你开路。”
话音落下,十二道青芒飞旋而出,尖啸着撞上了内城士兵们掷出的又一轮巨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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