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柄之所以没有立即将马贵缉拿归案,主要还是因为重任在肩。他不想因为其他任何事情而影响他护送内藤如安的任务。
从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来看,方柄明显感觉到,有一股躲在阴暗处的强大势力,正在对他所护送的内藤如安虎视眈眈。这股势力刺杀倭国议和使的目的已经很明显,那就是通过将内藤如安杀死在大明境内,激化大明和倭国之间的矛盾,将两国从议和拉向战争。
从山海关西行六十里,前面来到一处叫作麦香谷的山谷地带。
连日的阴雨,让整个山谷谷底到处都是水洼。泥泞的路面让方柄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沈惟敬此时已经被淋成落汤鸡,他坐在马车上,手举一块木板遮挡雨滴。他见方柄策马赶到车前,赶紧问道:“方大人,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呀?”
“不行,这山谷地带哪有避雨的地方。我们加快脚步,争取早一点走出山谷。然后,看看山谷外有没有避雨的地方。”方柄手搭凉棚,望一眼山谷内漫天的雨雾,对沈惟敬说道。
“哎呀,这鬼天气,怎么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我们赶路时下个不停呢?真是烦死人!”沈惟敬满腹牢骚。
“沈大人稍安勿躁,过了山谷,可能就好些了。你坐好了,我到前面去看看。”方柄说完,策马向队伍的前面赶去。
方柄赶到队伍的最前面时,发现队伍停了下来。他从马上跳下,问前面的几名番役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大人,前面有条河流,挡住了去路。”一位番役见方柄走过来,赶紧汇报道。
方柄拨开众人,赶到前面。果然,一条宽约数丈的小河横在眼前。
“下去探一下,河水深不深?”方柄命令身边的属下。
两名番役挽起裤腿,下到河中。
“大人,河水不深。可以通过。”两名下到水中的番役小心地走到河的中间,发现河水才刚刚没过膝盖,便对岸上的方柄大声汇报道。
“好,你俩继续前行到河的对岸。我们随后就过河。”方柄对河中的两名属下吩咐道。
这时,沈惟敬坐着马车来到河边。他见一条河流横在面前,顿时哀叹起来:“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呀!本想早一点走出山谷,哪成想,被河水给挡住。”
“沈大人,不必唉声叹气。河水不深。咱们趟水过去。”方柄先是安慰沈惟敬,然后对其他人高声喊道:“全体人员蹚水过河。将马车把稳了,不要让车上的人和东西掉下来。”
听到方柄的命令,现场岸上的人不敢怠慢,陆陆续续下到河中,躺着凉凉的河水,向对岸走去。
方柄来到河的中央,站在河水中,指挥大家渡河。
加藤美智子跟在马车的后面,趟水前行。当她来到方柄站立的位置时,忽然发现河水有些异样。只见从上游流过来的河水逐渐变得浑浊不清,而且流速在明显加快,水流量也在明显加大。她抬头望一眼河流的上空,一团浓雾始终笼罩在河流上面,这团浓雾风吹不散,煞是奇特。
“不好!山洪要来了。”加藤美智子禁不住暗叫一声。
身为甲贺忍者,野外生存技巧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对于眼前这种山洪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加藤美智子非常熟悉。
“方大人,赶紧命令你的属下火速渡过河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对面的高处跑。山洪就要来了。”加藤美智子急切地对站在水中的方柄说道。
“山洪?在哪呢?没这么严重吧?”方柄对加藤美智子本就没有好感,见对方用近乎下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甚是不快。
“赶紧跑!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拜托了!”加藤美智子情急之中,深深地给方柄鞠了一躬。
方柄看着加藤美智子一脸认真的样子,顿时感到有些不妙。他情不自禁地向河流的上游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河流上游的上空,一条龙尾云在一片黑压压的雨云中正快速旋转着向这边袭来。龙尾云的后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大家赶快上岸,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前面山坡上的那片树林。龙卷风要来了!”方柄用近乎疯狂地声音对现场其他人高声喊道。
此时,现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飞速向这边袭来的龙卷风,大家争先恐后地爬上河岸,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前面的那片松树林。
眨眼之间,威力巨大的龙卷风携带者沿途卷起的树枝、树叶、泥沙、碎石等杂物,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整个山谷。快速旋转的龙尾插入山谷中的小河中,将河水吸得一干二净。
躲在树林中的人们只得紧紧抱住粗壮的松树树干,以免被龙卷风卷走。
“保护好倭国议和使!”方柄和两名身高体壮的东厂番役一起,将内藤如安死死按在一棵大树上,三人一起手拉手,将树干和内藤如安紧紧围在中间,“抓紧了,千万别松手!”方柄此时已被狂风吹得睁不快眼,他死死抓住两名属下的手,不停地叮嘱他们。
此时的内藤如安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由于被方柄三人勒得太紧,他不停地大口用力喘着粗气,心中不停的默默祷告:“老天爷,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沈惟敬此时在加藤美智子的帮助下,躲在一棵大树后。两人齐心协力,死死扣住大树裸露在外面的粗壮的树根,和狂风搏斗着。
其他东厂番役们也都各自找到合适的立脚点,稳住自己的身形。
龙卷风来得猛,去得快。不一会儿,肆虐的狂风已经远离大家,继续前行。
可龙卷风刚过,大家刚想放松了一下,就听得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伴随着暴雨雷电,山谷内那条小河的上游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那声音似是万马奔腾,又像是有千万雄兵呼啸而来。
随着一声声爆响,目所能及的河流的上游,高达数丈的洪水冲破河流内的重重障碍,咆哮着向下游扑来。
“向山坡上跑!”加藤美智子知道面对山洪该如何逃生,她对大家大喊一声,然后,拉起沈惟敬地手,玩命地向身体右侧的山坡上跑去。
方柄自是不敢怠慢,他和三名属下架起已经吓瘫的内藤如安,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山坡。
顷刻间,飞速而来的山洪咆哮着冲到眼前,两名跑的稍慢的东厂番役被山洪卷走,两人在水中挣扎几下,就淹没在洪流之中,被激流冲向下游。
方才大家所在的那片树林,此时早已经被淹没河底。
方柄、沈惟敬等人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滚滚不息的洪流,心有余悸。
想起刚才在河中时加藤美智子的提醒,方柄觉着应当对加藤美智子道一声谢,于是,他走到加藤美智子面前,开口说道:“谢谢你方才的提醒。”
此时的加藤美智子正在安抚受惊过度的沈惟敬,见方柄走过来向自己致谢,赶紧说道:“不用客气。路程艰险,大家应当同舟共济。”
听到加藤美智子的话,方柄禁不住多看一眼眼前这位倭国忍者。他忽然觉着,倭国忍者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面对眼前面临的危险,同舟而行的大家,完全可以相协共济,度过眼前的难关。
“哎哟。我不走了。打死我,我也不走了。这都是些什么鬼地方,先是龙卷风,后是山洪,这不是要人命吗?”内藤如安经过这么一折腾,浑身上下早已像散了架一般,他像一只癞皮狗一样
趴在地上,满嘴怨气。
“行了,你要还是一名大和民族的子民,就给我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别忘了你现在是代表一个国家去同另一个国家议和谈判。就你这幅德行,哪像一国的议和使节?简直就像一只癞皮狗!”加藤美智子看到内藤如安趴在地上死活不起的赖皮样,顿时火冒三丈,她一边厉声呵斥内藤如安,一边走到内藤如安面前,像拎小鸡一般将趴在地上的内藤如安拎起,然后继续厉声喝道:“给我站直了,像个人样!”
“我……我只不过发两句牢骚,你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吗?”看到加藤美智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内藤如安有些害怕,他站稳身子,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加藤美智子。
“好啦,美智子。别说内藤小老弟吓得不轻,就连我,两腿也有些筛糠。你就别怪他了。消消气。”沈惟敬见加藤美智子一副恨得要吃掉内藤如安的架势,赶紧过来打圆场。
“哼!关白大人怎么让你这样的人担当议和使?”加藤美智子依然不依不饶。
“对了,你要不说,我还忘了,我现在可是堂堂议和使节。你……你根本管不着我。”刚才内藤如安被加藤美智子气汹汹的样子给吓迷糊了,加藤美智子的话,反而让他忽然想起自己议和使的身份,他的底气又上来了。
“你……”对于内藤如安的话,加藤美智子还真无法反驳,她气得伸手准备拔刀。
“别、别、别。大家都是自己人,别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行了,都别说了。”沈惟敬眼看事态要闹僵,赶紧将加藤美智子推到一边。
方柄等人听不懂两名倭国人吵些什么,只得站在一边,静观事态发展。
“好了。方大人,咱们还是赶路吧。你看这雨下个不停,咱们得赶紧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避避雨。”沈惟敬平息完两围倭国人之间的争吵,走过来对方柄说道。
“好啊,咱们顺着山坡往前走,看天黑之前能不能走出山谷。”
“好吧,但愿能走出这个鬼地方。”沈惟敬望一眼滚滚而下的山洪,情绪甚是低落。
此次朝鲜之行,沈惟敬得了不少金银珠宝。刚才的龙卷风和山洪,将他满满一马车的宝贝全都席卷一空,这怎能不让沈惟敬心里如被割肉般难受。
同样,方柄从马贵处得来的那几箱珠宝,也随着狂风洪流烟消云散。但方柄不像沈惟敬那般心痛,在他看来,钱乃身外之物,得之勿喜,失之莫悲。
大家简单整理一下,沿着山坡,向山谷出口处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前面来到一处峡谷地带。奔涌的山洪从峡谷间激流而下。看来峡谷外面,地势应当较低。
大家行走的这一侧峡谷底部,高出山洪水面约半米的地方,有一处人公开凿出来的约两米宽的栈道,栈道的外侧是用木桩围起的护栏。
“你们三人走在队伍中间,负责护卫倭国议和使过去。注意脚下的乱石。”方柄看一眼湍急的水流,对属下三名得力干将吩咐道。
方柄将内藤如安、沈惟敬及其他议和随行人员,安排行走在队伍中间部位,将自己的属下分成三部分:前面三十人负责探路;后面三十人负责断后;其他人则跟他一起,走在中间位置,贴身护卫议和使节。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登上峡谷底端的栈道。
山洪飞泻而下的轰鸣声将大家前后之间相互交流的声音完全淹没。
方柄手握绣春刀,机警地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多年的从业经历告诉他:越是这种山高水险之地,越容易暗藏杀机。
果然不出方柄所料,就在大家全部走上那条栈道时,就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箭矢啸响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