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 岑念忽然想起自己少问了一句“那你在哪里吃晚饭?”
“念念, 电话打完没有?快来吃饭呀!”外婆在餐厅喊道。
岑念在手机上飞快输入一句“你也不要饿肚子”发给岑溪。
“来了。”
她收起手机, 快步走向餐厅。
晚餐还算愉快,最后岑念还帮着外婆把碗筷给收了,她想帮忙洗碗,却被二老不留情地推出了门。
“我们还能干呢,等以后不能干了你想不伺候也不行!饭也吃过了,耽搁你这么长时间,快回去该学习学习,该睡觉睡觉!”外婆把一大袋子水果塞进岑念手里,又对侯予晟叮嘱道:“夜里黑,开车一定要小心啊!”
“您放心。”侯予晟笑道。
二老站在门边目送岑念,直到她走进电梯,才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
“给我吧, 我帮你提。”侯予晟朝她伸出手。
“不用了。”她说。
“我帮你提吧。”侯予晟无奈地说:“等下车了你想提多久提多久。”
“没关系。”岑念说。
电梯门开后,侯予晟明白她为什么说没关系了。
光线晦暗不明的楼道口, 岑溪侧身看着手机, 幽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轮廓分明。
身旁的岑念毫不犹豫快步走向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侯予晟看着岑念的背影, 不由感到好笑又有一丝心惊。
能让拒人千里的岑念喊出这么一声亲昵的“哥哥”, 他这个外甥可真是不由小觑。
岑溪自然地接过岑念手中的水果, 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望着自己, 笑了笑:“……侯老师也是好闲心。”
侯予晟总觉得这“侯老师”三个字里还带了点嘲笑,但是他也没有证据指出,只能跟着露出微笑。
“外甥女争光,二老想为她庆祝,我也只是沾光蹭了个饭,要是知道你今晚有空,我就邀请你一起来吃饭了。”
“算了吧,你也是个蹭饭的,要怎么邀请我?”岑溪似笑非笑,说:“下次我还是直接向二老申请,要张长期饭卡好随时陪念念吃饭。”
蹭饭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岑溪的嘴皮子里说出来,偏偏让他有种自己不是蹭饭,是讨饭的感觉。
他狐疑地看着岑溪,总觉得今晚的他格外针锋相对。
“你要去哪儿?顺路我就送你。”
岑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侯予晟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了许久的腕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绳。
“……不用了,我开了车来。”侯予晟说:“下次见。”
岑溪神色散漫,挑了挑嘴角:“回见。”
岑念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客气疏离,即使不和岑溪对比也能一眼看出亲疏远近。
她说:“再见。”
两人离去后,侯予晟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决定临时改变下一个目的地。
说起来,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真正的外甥女联络感情了。
……
驾驶平稳的布加迪威龙车上,岑溪握着方向盘,忽然问出一句:“你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吗?”
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就算是三岁小儿也应该听过,她一时摸不清他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义。
她从飞逝的街景上收回目光,看向他:“听过。”
她等着岑溪继续说话,然而他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不说,不代表她自己想不出来,岑念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故事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猴子捞月讲的是五百只试图捞出水中月的猴子一齐坠入井中的悲剧故事。
当五百只猴子坠落后,填满了井底,水中月自然也一并消亡。
正巧,她今晚和一个姓候的人吃了晚饭,正巧,这个姓候的人又和岳姓的人交好——哪有这么多正好?
原著的故事里,侯予晟被逐出政治中心,侯婉被逐出岑家,岳家一干人也锒铛入狱,正好对应了这个悲剧故事里的水中月消亡,猴子全灭的结局。
他是在用这个故事警告她,岳家和侯家终会灭亡,让她离他们远点吗?
她看了一眼开车的岑溪,他目不斜视、神色平常,仿佛刚刚问出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随口一问。
可是岑念知道,他从不会无的放矢。
将疑问默默放在心里,岑念转头恰好看见一个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街口。
“那里怎么这么热闹?”
岑溪看了一眼,说:“海螺街的夜市出口,要去逛逛吗?”
岑念点头。
岑溪就近找了个位置,然后和她步行回了夜市街口。
不知为何,岑念感觉今天接受的路人注目比往常更多,不少人都像认识她一样,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
她从表情上看,推测他们没有恶意后也就无视了。
岑念和岑溪并肩步行在喧闹的夜市街道上,两旁都是卖小吃餐饮和水果、小物件的摊贩。
在路过一个现场制作糖葫芦的摊位时,岑念忍不住停下脚步观看。
小贩的手很巧,岑念看着他熟练地把一整颗山楂对半切开,去掉核儿,再放上糯米夹紧,捻起一戳黑芝麻潇洒洒上,最后再裹上一层甜甜蜜蜜的糖浆,不多一会,一串糯米糖葫芦就给做好了。
不知消失去哪里的岑溪在这时走回,递给她一杯鲜榨的橙汁,对小贩说:“就要这根糖葫芦。”
“我不……”
“看了那么久,舍得就这么走了?”岑溪笑道。
“……”
岑念被他说动,接过了小贩递来的红彤彤糖串。
她小心地咬上一口,山楂脆脆的,里面的糯米又软软糯糯,小小一口,甜蜜醉人的清甜就在她口中弥漫开来。
岑溪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试探地咬下一口糖葫芦的岑念:“好吃吗?”
岑念点了两次头:“好吃。”
“想吃下次再带你来吃。”
不知为何,聚集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人举着手机在对着他们拍摄。
岑念皱起眉头,问:“他们在拍什么?”
“你参加七校联赛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今天就这样吧,下次我再带你来好好逛。”岑溪对她伸出手:“人多,别走散了。”
岑念牵住他的手,任他拉着她在人群中前行。
两人走过的地方,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往街口走的时候,岑念看见路旁有两位银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坐在台阶上分享糖果。
其中一人不住把口袋里的糖果抓给另一人,双手捧糖的那个不住说着谢谢姐姐,皱皱巴巴的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
岑念不知怎么想的,她踮脚举起手中糖葫芦凑近岑溪嘴边。
手中的糖葫芦只吃了一颗,岑溪那双弯弯带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低头咬走了竹签上的第二颗糖葫芦。
身后响起一片抽气声,不知是谁在疯狂说:“我可以!我可以!哥哥妹妹我都可以!”
岑溪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出了夜市街
两人往停车处走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跟着的路人了。
昏黄的路灯照在岑念身上,她乌黑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比路灯更明亮,更干净的光彩。
岑溪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说:“有这么开心吗?”
岑念没有说话,只是抬头对他一笑。
现在是十月的金秋,她的笑却令周遭吹起春风。
这缕春风刮过他的心间,扰乱了他胸腔里的心跳。
好在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岑念一无所察,问:“视频在哪里?”
岑溪拿出手机,点开岳尊发给他的链接递给她。
距离他看的时候,这条微博的转发数和评论数又翻了几番,评论里继他们四人外,又新曝光了侯婉的照片。
侯婉一脸激动地搓麻将的照片,仔细观察口型,那似乎还是一个“糊”字。
岑念好奇地点进被顶上热评的侯婉照片评论,发现网友们口风一致,点赞数最高,排在最上面的一条评论是:
“一家五口,侯婉最丑。”
她想象着侯婉看到评论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
岑琰珠走出钢琴教室后,看见等在楼下的侯予晟,脸上一喜,快步走了过去:“舅舅!你怎么想起来接我啦?”
侯予晟笑着接过她的书包:“路过这里时想到我的外甥女还在辛苦学琴,怎么能不停下接她一程呢?”
岑琰珠撇了撇嘴,说:“还是舅舅对我好,哥哥就从来不管我。”
“岑溪啊,我刚刚才见着他呢。”
岑琰珠一脸疑惑:“你去公司了?”
“我从京大附中过来,看见岑溪把念念接走了。”
岑琰珠脸色有些不好看。
侯予晟替她开门送她上车后,也坐进了驾驶席。
他状若无意地问:“岑溪和岑念的感情私下的感情应该也不错吧,我很少看见岑溪主动关心一个人。”
“……可能是吧。”岑琰珠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最近舅舅忙,没顾上你们,家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爸妈吵吵架——两三天就来一次,我巴不得他们离婚算了。”岑琰珠说完,沉默许久,喃喃自语:“他要是不爱妈,为什么当初要和妈结婚?”
侯予晟笑着说:“你还小,不明白。”
“……我希望我永远也没有明白的机会。”
岑琰珠望向窗外。
她从四岁开始就追在岳尊身后,从十二岁开始就意识到心中的那股情感叫做喜欢,她一直追逐着岳尊的身影,坚信岳尊有一天会喜欢上她。
她和许多无知又自信的女人一样,相信她可以用爱来让一个浪子回头。
她坚信自己是不一样的。
她爱的不是岳尊的钱,更不是他俊美的容貌,她爱的是他单纯的性格。若是她公开说她爱的是岳尊的“单纯”,恐怕有无数人会忍不住发笑,可是她不会生气,反而会因此感到开心,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他,而她懂他。
所以她坚信自己是特殊的,只有她看到他好的一面,理应也只有她才配获得他的爱。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将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她自认没有别人比她更了解他,更看见他身上闪光的一面,但他却喜欢上了一个突然出现的角色。这个人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是对她的羞辱。
这羞辱和岑念无关,是岳尊给她的。
她的爱慕、理解、欣赏,在岳尊眼里,比不上一张对他不屑一顾的美丽皮囊。
离开钢琴教室时,文辞雪老师说的话在她耳畔再次响起:
“琰珠,你妹妹在钢琴上非常有天赋,老师希望你劝劝她,让她专心到钢琴上来,文化课适当即可,只要她按照现在的进步速度走下去,别说海伯特海伯特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的冠军了,就是阿布拉莫维奇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的金奖也可以一争。”
她听到这番话时,第一感觉不是嫉恨,竟然是恍惚。
因为她也曾听过类似的话,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文辞雪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在文辞雪的所有学生中,她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候家是老牌的音乐世家,出过不少音乐家,然而她的外公和母亲都没有继承到候家的音乐基因,侯家也就落败了。
直到她出现。
她承载了整个侯家的希望,她热爱钢琴,然而当她努力后却发现再也无法寸进的时候,这种期待和热爱成了她肩上沉重的枷锁。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喜欢上了岳尊,他的洒脱、不羁、肆无忌惮都是让她尊敬羡慕的特质、岳尊就像是一颗百忧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被逗得开心不已,其他烦心事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是百忧解,所以会成瘾。
她将他当成逃避的港湾,逃掉了压力,也逃掉了荣誉。
曾经的钢琴小天才,泯然众人矣,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也曾荣光加身。
“……岳家,是不是打算让岳尊哥哥和岑念联姻?”她开口。
侯予晟看了她一眼,正在思量如何委婉含蓄地回答,她先笑了一声。
“算了。”嘲讽的笑在她嘴角一闪即逝,她说:“我不想知道。”
眼中只有父亲的母亲,眼中只有儿子的父亲,眼中只有另一个妹妹的哥哥,她爱却不爱她的心上人——
除了银行卡上冷冰冰的数字,她真正握在手里的,还有什么?
“舅舅……”她的眼中染上一抹迷茫:“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侯予晟望着前方宽阔的大路,笑着说:“好像没有呢。”
“……我真傻,竟然会问你这个问题。”
“傻瓜,等你满了二十再来为爱伤情吧。”侯予晟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