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照白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但没反抗,甚至没辩驳,而是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道:“既然你们已找到了证据,我便不在这儿做无谓的抵抗了,免得丢人。我和你去见皇上,你把我爹娘放了吧。”
他居然就这样默认了!
申老公爷两口子都看向申照白,脸上皆是惊愕,常涂之瞧他们二人的神色,估摸他们应当对申照白所做的事并不知情。
一旁坐着的柳宗方看看申照白,又看看柳平乐,再看看和自己一样同样一脸迷茫的老国公夫妇,搭在椅把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仔细听便可听见骨节咯咯作响。
方才常涂之说申照白和玄丹有关,他作为朝中大臣,知道玄丹之事事关重大,申照白若真的和那玩意儿有关,这辈子就算完了!
就算皇上碍于老国公夫妇的面子不杀他,也绝对轻饶了他。
而自己闺女还这么年轻,如今礼还没成,要不……要不现在站起来和申老公爷两口子打个商量,放了他女儿,就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不不不,若这个时候立马带女儿抽身离开,岂不是显得他太自私了,太薄情了,他会遭骂名的!
但是……若是不说,申照白可是沾染玄丹的,圣上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先前贩卖玄丹的头目抓起来都处决了,万一申照白一去不回,那叫自己闺女才嫁过来第一天就守寡吗?
申家高门大户,又绝对不可能允许儿媳妇改嫁的……
常涂之看了申老公爷夫妇一眼,他们之所以等到这个时候,就是忌惮二老反抗,他们手中可是有先帝特意批准可以留在手中的三千精兵,若是到时候为了救儿子出动那些精兵,回头再以他们的面子煽动一些大臣反抗,那就难办了。
常涂之直接摇头道:“对不起,带申国公和夫人一起入宫也是皇上的意思,下官无权做主放了他们。”
申老公爷狠狠一拍桌子,伸出手指指着常涂之:“好,好!我去!我与景将军无冤无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残害我儿,我正好去和皇上讨个公道!”
常涂之拱手道:“此时也不是将军的主意,申国公大可亲自和皇上说。得罪了。”
眼看士兵就要将他们带走,柳宗方忍不住了,就算自己要背负骂名,他也认了,什么都不如女儿重要!
他站起来道:“国公,我女儿……我女儿与小公爷礼还没成,还算不上一家人,所以……所以……你看能不能……”
申老国公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现在我家落难了,你就要抽身离开?!”
柳平乐知道她爹就是这个意思,就算她对申照白没什么感情,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走,立即蹙眉看向她爹:“爹,你别说了,我会留下来,与申家一同背负责任的!”
“你住口!”柳宗方也是气,这个闺女怎么就不知道他的苦心呢?他年纪大了,申家父母年纪也大了,而他们两家的孩子,连个兄弟姐妹都没。
万一申照白真的没了,柳平乐就要一个人孤苦无依地照料四位老人,这并不是他最担忧的,毕竟两家财力都不弱,他最担忧的是,万一他们一个接一个去了,女儿一个人留在世上多孤独!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柳平乐:“礼
还没成,你就不算申家的媳妇儿,你留下来做什么?!”
“爹!”柳平乐急了,再说下去,她爹这一生的名声就算完了!
申老公爷怒目圆瞪,指着柳宗方骂道:“你这个老王八,见了事便拍拍屁股走人!就算我儿不要你女儿了,你这种嘴脸,也没有人敢与你家结亲!”
柳宗方避开他的视线,只要能让闺女好,就算被骂老王八,他也认了。至于他说什么他的女儿没人要……过段日子,风头过了,大不了他找个要求不高的寒门学子上门。
反正只要闺女别被牵扯上这一劫,被骂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又少不了一块肉!
常涂之就知道在人家成亲的时候过来抓人会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他家将军也是觉得麻烦,所以才去道观中去抓别的党羽了。
他开口催促道:“请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我还有话说。”申照白看向他道,“劳烦常大人再宽限些时候,很快就好。”
即使火烧眉毛,申照白依旧笑容满面,举止得体,常涂之心中暗道可惜,这样的男子怎么就沾染上那玩意儿?他的气度和教养比京中许多贵公子都好太多太多了,若是好好读书,报效朝廷,得是个多好的人才啊。
常涂之点点头,等在一旁,申照白又回头看向申老公爷,道:“爹,别害人家好姑娘了,好聚好散吧。”
柳宗方立即道:“对对对,小公爷说得对,你可比老公爷通情达理多了……”
柳平乐上前一把拉住柳宗方,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爹,我从小你就教我做人不能不仁不义,若是如今我弃申家不顾,那就是不义。所以我不会离开的。我意已决,爹不必再劝。”
申国公冷哼一声:“哼,柳姑娘,你说得对,你可比你爹通情达理多了!”
柳宗方又急又气,申照白深深地看了柳平乐一眼,但柳平乐的目光,却看向了门口处一言不发的许其。
常涂之将人带走后,国公府的下人把今日过来庆贺的宾客全都送走了,但这未过门的少夫人还有亲家公,他们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置,见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没有再问她什么,各自想去忙了。
许其也不愿离开,静默地站在柳平乐和柳宗方面前。
柳宗方坐在椅子上不停叹息。
柳平乐上前劝道:“没事儿,爹,我想若是此劫能过去,申小公爷会更珍惜我的,放心吧。”
柳宗方哀叹道:“傻女儿,你可知玄丹是什么?既然申小公爷涉及玄丹,那就绝对没有可能会全身而退!”
柳平乐笑道:“万一是被污蔑的呢?爹你方才也瞧见了,申小公爷不急不躁,一看就是胸有成竹,估计不是他做的。”
许其听到此处,忍不住道:“申小公爷这次绝不无辜,皇上已经暗中查了数月有余,是种种证据都集齐了才动手抓人的。柳姑娘,你方才就应该听柳大人的……”
柳平乐轻笑一声,并未回头看他,自嘲地道:“时至今日我做什么决定还能有什么改变呢?花轿已经把我抬进了申府的大门,就算没行礼,但从定亲时候起,我在外头人的眼中就已经是申家的人了。这个时候抽身离开,只是涂添骂名。”
柳宗方按了按眼睛
,叹道:“骂名就骂名,日子一久,再大的骂名都会消散,总好过你一个人日后孤苦无依的好。”
柳平乐却摇摇头,道:“爹在朝为官,名声最是重要,你若真的在这种情况下为我退了婚,我抛弃申家是我不义,我害爹爹背负骂名是我不孝,爹教给我的仁义礼孝,岂不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后面的许其听得出神,他越发觉得,自己以往对柳平乐的偏见太深,他原觉得柳平乐性格张扬泼辣,身为大家闺秀却时常抛头露面,以为她不是好姑娘。
但现在却知道,她聪慧果敢,对事的态度在大是大非上十分端正,这些气度,正是他心目中的妻子该有的。
可是自己先前,却一次又一次推开她……
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难。
许其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柳大人先别担忧,若要解决如今的困局也简单,只需申家主动退婚便可。”
柳宗方摇头叹息:“唉,申老公爷方才的态度许大人也看见了,他能轻易退亲吗?”
从许其平时和申老公爷的接触来看,他也并不是个坏人,方才他那么激动,该是被柳宗方给气到了,所以才咬死不放的。
有很多人就是这样,若你对我好为我考虑,我一定也为你考虑。若你算计我叫我心里膈应,我拼死也不让你好过。若是柳大人方才也和申家站在一边,指不定申家一感动就放人了。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叫柳宗方心里憋屈,他只道:“柳大人放心,皇上知道您是无辜的,自然不会看您和柳姑娘受难,我去和皇上说说,皇上会出面替柳家解决此事的。”
“那就多谢许大人了。”柳宗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许其行了一礼。
待他走后,柳宗方轻叹一声,此时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皇上身上了。
申照白入宫后,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炼制玄丹的方子确实是他研制的,他崇尚黄老之道,专研秘法烧炼能使人成仙的丹药,玄丹确实有使人飘飘欲仙之感,他觉得自己研制成功了,所以才叫人大肆炼制贩卖。
但他也不能全然算作幕后黑手,他只是将方子给了道观的道士们,道士们做出许多,和黑市的人勾结,拿出去卖,他知道,但没插过手。
殷沐听了他的解释气得不行,质问他:“你既然觉得这仙丹能度化众生,你自己怎么不吃?”
申照白反倒问他:“我若是成仙了,普罗大众谁来渡化?”
殷沐被他气得不行,狠狠一拍桌子:“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你怎么能信这个!”
申照白依旧淡然:“皇上不信,不代表不存在。既然皇上觉得微臣做的是错的,那就请皇上赐死微臣,助微臣早登仙界。”
殷沐又气又痛心,原本他相当喜欢申照白的,在这一届名门望族的子弟当中,申照白算是十分好的一个,虽然未入仕途,但他学识渊博,假以时日科考入仕,绝对大有作为。
怎么就迷恋上了这种玩意儿!还任谁劝他都不听!
他犯了这么大的罪,殷沐就算再心痛,也不能轻绕他,支着额头默了好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朕就满足你!赐你鸩酒一杯,你登你的极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