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次日，柳平乐一大早便拿着新写好的话本过来给安歌，二人花了半日时间讨论完了新一期要刊印出来的文章，叫人拿走后，便闲聊了起来。
安歌先问道：“听说国子监的女学都办起来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柳平乐点点头：“嗯，学生一共有二十人，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三岁，不过虽然年纪小，但都是原先就有底子的，全都知书达理，对我也很尊敬。”
“那就好。”安歌又凑过去暧昧地问道，“你与许其堔这下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
说到此处，柳平乐长叹一声：“我本来也这么觉得的，但是吧，我大黎注重男女之防，把女学安排在国子监一处茂密树林的后面，和那些男学生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去了小半个月了，愣是半面都没见着许大人。”
“偷偷看一眼也不成吗？”
说起这个柳平乐更气了：“那日我稍稍往林子里走了两步，那些女学生们便一本正经地提醒我说不要再去了，有伤风化，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年纪小小，完全没了小女孩家的天真烂漫，全都一副迂腐的做派。有她们盯着我，我哪里敢偷看啊。”
“唉，这也正常。”安歌也跟着叹了一声，“好事多磨嘛，你叫你爹遇见许大人的时候也与他提一提。”
“我爹……我爹只想叫我找一个身份低的男子，叫他入赘到柳家，许大人怎么可能入赘？所以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敢和我爹说。”柳平乐提及此，又是幽幽叹了口气。
安歌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道：“你爹不行我爹可以啊！我爹这几日就快到京城了，许其堔曾经是我爹的学生，回头我让我爹私下与他说说。”
“好！”柳平乐大大咧咧地拍拍手，心里舒服了些，又想起来调笑安歌了，“你今日怎么春风拂面的啊，什么好事，说来给我听听？”
安歌立即脸上飞红，又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话本遮住脸，道：“瞎说什么，我才没有，看书看书。”
柳平乐把她的书按下来，不满道：“我有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你还瞒着我，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啊？”
“当然拿啊，但是……”安歌纠结半晌，还是说不出口。
就大黎现在对女子的道德标准而言，像柳平乐这样直白不掩饰自己爱意，还是很难做到的。
柳平乐看她脸都红到耳根了，也不再逼问，直接猜道：“是谁？景将军？”
“你……你怎么知道……”安歌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承认了。
“哈哈……”柳平乐抚掌大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俩一天天的看似针锋相对，就是在调情。我瞧景将军对你也挺有情义的，你俩这事儿十拿九稳的吧？”
“我怎么知道，他又
没直接说……”（景澜：我说过！我说过好多次！）
“反正你爹也快到京城了，到时候反正有你爹给你做主。”柳平乐拍拍她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安慰道。
“嗯……”安歌眉眼间却见一丝忧愁，她与景澜真的能顺顺利利吗？
皇后的委托还依稀在耳，结果她没给霁月和扶风找着好亲事，自己倒给自己找了个……
门外，宁九听了这些话，脸上也是喜滋滋的，打算现在就去给她家主人通风报信。
这两个人总算都开窍了，将军府终于要办喜事了！
她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袁起禄从厢房里推门出来，宁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日怎么睡到这个时辰？已经中午了。”
袁起禄平日起的很早，时常天不亮就起来练武了，练完还会顺便出去给安歌买早点，今日睡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过反常。
他脸色惨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宁九担忧道：“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袁起禄扯着嘴角与她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好吧，你若是病了就休息几日，不要强撑着，有我在姑娘不会出事的。”宁九交代了一句，见袁起禄依然只是点头不说话，她也只好不说了，去了对面的将军府。
她走后，袁起禄脚步虚浮地往后院正房去。
安歌注意到他来了，止了和柳平乐的女儿家悄悄话，回头看向他，袁起禄突然脚步一虚，扶着手边的桌子才强撑着站着。
安歌先是一愣，又立即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扶着他担忧道：“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受伤了？”
“我……我有话……”他的声音也与这幅身体一样，如今都是有气无力的。
“好，好，你先坐下，坐下慢慢说……”安歌将他扶到桌边坐下。
柳平乐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她记得袁起禄之前可不是这幅病弱的样子，料想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方不方便听，便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此处，叫袁起禄与安歌单独说。若是自己能听的，安歌听后也会告诉她的。
如今房中只剩袁起禄和安歌两个人，袁起禄静默地看着安歌，安歌也静静地看着他。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袁起禄这幅样子。
他不常笑，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他凶狠难以相处。之前将军府过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就是这么觉得的，一开始都离他远远的，不敢靠近他。
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单纯的可爱，人又安静，又没架子，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点头应下，要不然就“嗯”一声。
再加上他出去给安歌买吃食时，还会给这个院子的每个人都带上一份，大家就
更喜欢他了，到后来俨然是这个院子的团宠。
如今，他憔悴，面色惨白，不见丝毫以往的霸气，剑眉星目里也带了一些病弱。
“我……我去给你叫大夫。”安歌见他一直不开口，只是盯着她，看的她不自在，立马起身要出去。
袁起禄却伸手抓住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守礼克制，他今日直接抓住了安歌的手。
“你……你做什么……”安歌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袁起禄却握得更紧了些。
“你别这样……”安歌有些气恼，可还没说他两句，便瞧见泪从袁起禄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她顿时慌了，袁起禄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坚毅男儿，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样悲伤，除了悲伤，还有深深的绝望。
“安……安歌……”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道，“我害怕……”
“你怕什么？”安歌一瞬间变得慌乱，连被他握住的手也忘了抽出。
“我以后，不能，保护你……”袁起禄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
当然，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说，他还想说他想永远保护她，想说他是如此在乎她……还有好多好多话，就算是穷尽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他也说不完。
此时，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但他知道，她能懂，懂他这份情义。
“你胡说什么！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安歌心里更加慌乱，眼圈都红了，“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记不记得那日……那日你误伤了你自己，大夫都说你体质健硕异于常人，所以你绝对不会有事……我……我去给你叫大夫，我现在就去！”
安歌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飞快地跑进院子里，吩咐了一下身边几个忙碌的丫鬟一起出去叫大夫。
袁起禄见她担忧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易安有多毒辣，他是见识过的，她注定白忙活一场。
有这时间，他宁愿和她多说两句话……
很快，京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叫过来了，一个个给袁起禄看完后，都脸色大变，直摆手说治不好。安歌还想去叫苏易安来着，可没在太医院找到他。
有一位据说是京城里名气很大的神医，查看了一下袁起禄的脚踝，见已经黑透了，无奈对安歌道：“此蛇毒霸道无比，早已深入肺腑，这位少侠能撑这么久已属奇迹，劝你们还是早日……哎。”
安歌当然不愿意相信，拉着那神医追问道：“这个季节怎会有蛇！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你再看看，一定是你看错了对不对！”
那大夫听见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本是很不高兴的，但见面前这小姑娘满脸都是泪痕，也忍不下心发脾气，摇摇头走了。
“怎么会呢……”
安歌捂
着自己的脸失声痛哭，袁起禄撑着站起来，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似呢喃：“别哭，别哭，我爱你……”
他又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身子猛地一僵，生怕下一瞬安歌又要推开他……可最终她没，她抬起手，试探着，也轻轻抱住了他。
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像烟火，像繁花，像风吹麦田，像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在这一瞬聚到了他身边。
尽管他也知道，安歌没有推开他不过是同情他，可这样够了。
袁起禄自嘲地想着，看来姐姐说得对，安歌心地善良，最吃这一套，可自己现在却不是装可怜，装受伤，而是真的快死了。
哎，要是早些骗骗她就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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