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白子烨的语气,陆不离心头一悸。眼见小九还没开始讲故事,眼眶就有点泛红,心下全部都是不好的预感。
她忽而就有些抵触。为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仅仅因着要解个毒,自己就非得听这些一件比一件揪心的陈年旧事?
这时晌,众目睽睽之下,她尚还能假意平淡地去应对。只如是换作夜深人静,一人独处之时,任着其中哪一件想起来,又如何能做到气定神闲?
那可是她的白子烨啊。
“我不想听了。”陆不离站起来,打住小九的话头,又走到白子烨跟前,却垂着眼睛不看他。
语气商量到软到地底下,“我不解毒了,别解了,就这么着吧。”
她拉住他的手,又说一遍“我真的不想再听下去了。”
感受到她掌心的凉意,白子烨心口缩了一缩,忽而就意识到,小九的话属实起了效果。
他想狠下心肠,可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出一句硬气点的话,正这么僵持着,就听瑛轩道“你别哄她。”
胖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小鹿的情绪刚酝酿出来,你两句甜言软语把她哄好了,这一早上不全作了无用功吗?”
这一回别说陆不离,白子烨都想放弃了。然他确是要比她多上三分理智,堪堪放开她的手,只叹口气道“毒是一定要解的。”
说完就再不作声。
霍医仙朝着小九使个眼色,小九心领神会,再想方才自己讲的那几件事,看来也不是全无效果,不由信心倍增,乘胜追击起来。
若说四年前的苏门国,即可形容成一盘散沙。
整个国家天灾不断,兵权散乱,外戚专权,民不聊生。后来直到白子烨机缘巧合之下出现,才是终结了这种岌岌可危的境况。
其中的三回九转且按下不表,小九口中的危机,就发生在新帝登基大典的这一日。
按照苏门国一贯的传统,国逢大事,必要举行祭祀,即献祭“神圣天坑”中的神明。
所谓的天坑由峭壁拱成,直上直下,深不见底。坡地上草木丛生,野花烂漫,坑壁有数个悬泉飞泻而下。
天坑的神秘深受苏门人的畏怖及崇拜。近百年来,他们不间断地献祭进贡,以期安心立命之意。
是日,白子烨在苏门几个位高权重的长老的簇拥下,动身去到神圣天坑前,意欲在那里举行加冕封王仪式。
然刚抵了天坑脚下,还未登上祭典高台,一行人便是被一个六七岁的瘦弱小童拦住了脚步。
那小童破衣烂衫,脏污的小脸上涕泪横流,几乎是五体投般趴跪在白子烨面前,口中含糊地嚷着,请求这位新帝大发慈悲,留他一条性命。
问情其中缘由,白子烨方才知晓,原来这所谓的祭祀天坑,指的竟然是童子人祭。
听闻这丧心病狂的行径,他不由心生不满。然而几个长老众口一辞,只道唯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向天坑中的神明表示虔诚,从而换得苏门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听到这里,胖子面色沉下来,插嘴道“这什么陋习,简直灭绝人性。那么小的孩子丢到坑里送死,父母长辈就不心疼?”
小九叹口气“子嗣兴旺的家族里,总有那么几个不受宠的庶子。能得以献祭神灵,还算是为家族争光哩。”
胖子啐了一口,气得说不出话。
小九接着道“于那一时,白公子只笑一声,道一句,于他称王之日,苏门将不信天坑,亦不信神明。”
这一句话,听到在场的人耳中,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自此这封王大典算是僵持住了,原本颇为周折才换得几个长老支持,现下俱是转了风向。
进退维谷之际,几位长老示下,既然已是惊动了神明,不论新帝加冕与否,祭祀都要照常举行。
于是那小童被人拉下去焚香沐浴,眼见就要被丢进峻峭的周壁中。
小九说一半话,又转眸看向陆不离。那灼灼目光让她心尖颤了又颤,不由微声问道“白子烨做了什么?”
“白公子说要亲自去看一看,以孩童为祭的神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小九苦笑道,眼眶微微泛红。
陆不离双手紧紧绞住袖口,就见胖子瞠目结舌地嚷“他跳下去了?”
小九咬着唇点点头,眼神发直,像是深深陷在那日的情境中了。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就在众人都失去耐心的时候,白公子回来了。那时他遍体鳞伤,衣衫被鲜血浸湿,连天边的日头都没有那一身的殷红耀眼。
走到哑然失色的众人跟前,他只笑道,这破天坑,就是一个满是石笋的峭壁罢了,哪里有什么神。”
小九顿一顿话头,直视着白子烨,又道“只是那一日在我眼中,白公子就是真的神明。”
许久都没人再开口,又过半晌,瑛轩轻笑道“你这疯子。”
胖子吞了口口水,抽着嘴角道“救个小孩而已,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小九摇摇头“苏门的人祭之风已是延续百年之久,自那日起才算正式被废除。如果不是用这种残酷的方式,那些视天坑为神的人,又有几人肯心悦诚服地背弃信仰?”
瑛轩接过话“确实,如是不将这陋习彻底扼杀,当日仅仅救下那一个孩子,之后还会有更多孩子遭殃。”
“还有,”小九苦笑道,“白公子说,他根本不是为了救那孩子的命才去做这些的。”
胖子满脸大惑不解“那又是为什么?”
“本公子只是不想看上去和他们一样蠢而已。”
白子烨耐心用尽,终是说了句话,“好端端的加冕仪式,如是就让那几个老头对着一个大坑絮絮叨叨,未免太过可笑。”
瑛轩似是对于这个理由无可奈何“你这人还真是喜欢口不对心……”
胖子又问“说了好半天,那小孩到底救下了吗?”
小九展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救下了呀,我不是就站在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