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消融,梅花落,六年前的冬日不见。
春风起,晨阳暖意盎然,于城主府的一间陋室里,安达不由感慨连连。
作为人质被关在这间破柴房里,已是过了整整一夜。
其实他早就已经发现,父亲作为好战派,看不惯纳瓦王软弱的统治已是有了好些时日,只不过顾及到他与公主的亲事,没有将之表现出来罢了。
自布格死掉的那日起,这最后一层顾虑也消失殆尽。
可他没料到,城主府的最终选择,是与狼子野心的达尔王沆瀣一气,走上造反这条不归路。
今夜子时,烽火为信,大事将起,能成否?
叹出一口凉气,即便安达万般不愿承认,此番成事与否,只取决于一个人。
于这清晨时分,同样在唉声叹气的,还有远在天山医馆的陆不离。
晨露浓重,蒙着薄薄药香吸进肺里,七窍都清亮起来,唯有一颗心仍高高悬着。
胖子给伤口换了药回来,见她在院中坐,支吾着道“小鹿,我把你不是布格的事告诉安达了。”
陆不离抬起眼睛,胖子解释“我大哥对布格可是情真意切,要是他再不知情,恐怕之后会陷得更深。”
“那他信?”
“他好像感觉得到,你和布格不一样。”
安达有资格知道真相,如此这般,倒也没什么不好。陆不离打趣“你可是个好弟弟。”
胖子挠挠头,嘿嘿一笑。
“大哥待我不薄,希望小麒能把他救回来吧。”
听他提起白子烨,陆不离又叹一口长气。
胖子亦坐于石桌边,不明所以宽慰道“放心吧。小麒那么厉害,不会输给达尔王的。”
“我不是怕他输,我是怕他会受伤,或者会死。”
“什么意思?”
“从混沌洞回来后,时间退回到了三个月之前。在这其中,虽说一些小事变得不同了,但我发现大势的走向,好像完全没有变化。”
“你是说,之前小麒死过一次了……?”
见陆不离凝重点头,胖子脑袋瓜转的飞快,又道“既然预先知道了一些事,那如果找出其中的关键,不就可以改写命运了吗?”
“关键?”
“就比方说,他之前遇险的原因是什么?如果那个因不存在了,那就不会导致那种可怕的结果。”胖子颇有逻辑地分析道。
一道金光闪过,陆不离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
若说到上一回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
琉璃宫。
白子烨之所以会被人暗算,前思后想,都跟他与琉璃宫的仇怨撇不清干系。
而之所以结下这个仇,就是因为十三影中的那个琉璃舞。
此刻院前传出声响,两人回首一望,就见小药童跌跌撞撞跑过来,速度快得颇有连滚带爬之势,口中直嚷着“大哥哥醒了!”
十二醒了!
胖子和陆不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情中辨出惊喜之意。
霍医仙果真是有着妙手回春之术,昨日还奄奄一息的十二,此刻已是神智清明,正半倚在床榻上,呲牙咧嘴地往嘴里灌药汤子。
胖子进屋,笑逐颜开刚想问候一声,又是闻到腥臭刺鼻的药味,忙伸手掩住口鼻,牙呲的比十二还厉害。
“这味儿都能杀人了,到底是伤药还是毒药啊……”
十二见两人进来,亦是一喜,急慌慌就问“安钦,昨夜里安达少爷没事吧?”
“哎……”胖子长长拖了一声,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听他这一叹,十二面色颓败下来。
他重伤在身,心思太重可了不得,胖子连忙宽慰道“无妨,白公子和你二弟去救他了。”
十二一瞬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竟是意欲起身去冲锋陷阵“我也要去!”
胖子忙将他按住。“祖宗,您先将伤养好再说吧。”
陆不离心头压着事,静静坐在十二塌边,这时便开口问他“十二,琉璃舞是怎样的人?”
十二一怔,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倒也没想着隐瞒。
“若说十三影的话,我等都是白公子的手下,公子自然也对我们信任有加。只这其中,有两个人是例外。”他顿一顿话头。
“影五和影八。”
“赞右大师是个特例,公子将之收入麾下,只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却并不信任这个奸猾的斓国人。”
陆不离记起来,之前赞右是被夜星杀死的,这才有了后来的江老。
她接着问“那琉璃舞呢?”
十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还有些欲言又止,莫名看了陆不离好几眼,这才开口说话。
琉璃宫自来是隐世而存的,只一干女子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从不参与江湖上的纷争,亦不沾染世俗之事。
只有继承人不一样。
以毒闻名于世,琉璃宫视毒术为根本。而要修习宫内一门顶尖绝学,却有着一个苛刻的条件,就是要入世历经情劫。
可谓是先毒己,后毒人。
若要毒己,即要毒心,百毒之中,唯情毒最甚。
然百花园内俱是女子,这情劫何来?为完整承袭这门绝学,作为继承人的琉璃舞只能离开琉璃宫,意欲去俗世中寻出一段情来。
可这陷入情网哪有那般容易。在多个城镇流连数十日,阅遍各色人,她的一颗芳心兴不起一丝波澜。
只这陷入情网又是太过容易。
后来她遇到了白子烨。
那时的他沉静又阴戾、淡然又冷漠,其人自身就像一种残蚀人心的毒药,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涉世未深的琉璃舞没法不沦陷,为了能留在白子烨身边,她便顺势借着一身本事加入了十三影。
情劫如期而至,只是斩断这情丝,又是太难太难。
十二说到这里,再次抬眼,小心翼翼瞧了瞧陆不离,发觉这公主面上并未有太多表情,这才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后来琉璃宫的人来寻过她数次,影五都不愿回去。再后来就是因爱生恨了。”
胖子正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此刻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为引起白公子的注意,影五便开始违抗公子的命令,后来甚至做出背叛之事。”十二叹息,“再这么下去,说不准哪一日,公子就要将这隐患拔除了。”
陆不离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行,这回他绝不能杀琉璃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