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有如钟鼓鸣于心间,陆不离不由变色。
白子烨又摆出白日里听故事的派头,兴致盎然接话道“果真是与二十年前的战役有关?”
宁皇后颔首。
说到二十年前的三国大战,于这世道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年月,玥琨、元赫与苏门成三国鼎立之势,均将其余接壤两国视为肉中之刺,意欲自身成一方霸主。
于这期间,苏门国恰逢外戚专权,又赶上天灾不断,元赫纳瓦王看准时机,应时而动,意欲借机一举拿下苏门。
玥琨自是不肯将这块到嘴边的肥肉拱手让人,宇桀帝雷厉风行带兵亲征,自此三国边境狼烟四起,烽火连天。
战事持续了两个月之久,却依旧僵持不下,三国之间伯仲难分。
于这胶着的战况中,不为人知的阴谋正在暗暗酝酿。
某日,苏门使臣亲临纳瓦王营帐,条分缕析向他言明,如是再这么没日没夜的打下去,玥琨人狡诈,兵疲马累间擅于使计,恐会成最大赢家。
由此,倒不如苏门与元赫暗中结为攻守同盟,两面夹击,打玥琨个出其不意。
此番过后,苏门自愿割让三座城池给元赫,用以结束这兵连祸结、民不聊生的困境。
这笔买卖不可谓不划算。
纳瓦王同意了。
彼时他与那使臣商定,往后三日两军整备,按兵不动,且于第三日午夜,兵分两路击破正驻扎于苏门边境毓城的玥琨主军。
那时已贵为皇后的阮宁得知此事后,不由寝食难安。若非当年宇桀帝钦定她郡主的身份,一道圣旨令她远嫁元赫,她早已被当时那位太子妃迫害致死了。
此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只得指使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心腹,连夜向玥琨军队通风报信。
那位心腹寻到当时宇桀帝的从将瑛震,将元赫与苏门暗中勾结的计划全盘托出。
宇桀帝听闻大为震怒,于那一晚当机立断挥兵南下,在元赫还未来得及做出应对时,就一连击破苏门三城。
自此苏门国兵败如山倒,再无一战之力,与元赫的同盟计划也就顺势胎死腹中。
苏门退出战局之后,宁皇后将自己所做作为与纳瓦王和盘托出,只求以一死谢罪。
她的夫君却没要她的命。
只不过,受到被妻子背叛的严酷打击,纳瓦王再无心恋战,派出使臣与宇桀帝和谈,自愿割浩特与胡伦二城献予玥琨,缔结两国和合之交,自此休战。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浩浩荡荡兴起的一场大战,不温不火地偃旗息鼓。
那日起,浩特城成了玥琨的浩特城,胡伦城成了玥琨的胡伦城。虽说仍是叫着元赫语的名字,却均再不是元赫的疆土。
而阮宁,依旧是元赫的皇后,日落星出,寒来暑往,一晃就过去二十年。
听闻这石破天惊的陈年往事,陆不离脑中的记忆碎片,自此才被完整地拼凑起来。
难怪此前见到宇桀帝的时候,那老人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怀伤逝,想必那不是针对于她,而是针对于大义救国的阮宁的。
难怪瑛王爷总说阮宁郡主于他有恩,且对自己那般宠爱有加。
想来如是没有宁皇后通风报信的话,那年瑛震即会战死于沙场上,也就再没了战功后的封王、没了十九公主的指婚,没了之后的瑛王府。
难怪霍洛城作为一国皇都,竟是一个边境城市,原来是原本作为边境的浩特城,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一纸条约割了出去。
难怪胡伦城区区弹丸之地,却值得楚邪的父亲秦王亲自带兵驻守,原来他不是在守一方城池,而是在防备着整个元赫。
难怪多年之后,白子烨会那般容易就将苏门国执于掌中,原来是因着之前的战争溃败,国内政权四分五裂,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最重要的是,难怪面对如此来势汹汹的流言蜚语,纳瓦王与宁皇后都毫无作为、任其滋长,原来是因为……
那竟全部是真的。
时至今日,一笔一笔的旧账被人重新翻开,就专要阮宁去赎那一年没有赎完的罪。
见陆不离面色阴晴不定,宁皇后叹出一口凉气。
“可是觉得母后做错了?”
陆不离确实觉得她做得不对,可于情于理一分析,却又说不上错在哪里,茫茫然间,她听到白子烨轻轻笑了。
那人近乎理所当然道“皇后娘娘自是大错而特错了。”
母女两人都瞪着大眼睛望向他,饶是白子烨性子再为淡然,此刻也不由无奈一笑。
“于情于理,于大义,于玥琨,于报恩,娘娘此举自是大势所趋,并无任何过错可言。只是……”
他话锋一转,“于纳瓦王,于娘娘自身而言,难道不是铸成大错吗?想必这二十年间,您一直活在对枕边人的愧疚中吧。”
宁皇后面色说不出的寂寥“怎不是呢?那人一直待我情深义重,我却背叛了他。”
白子烨继续道“纵是纳瓦王对您再宠爱有加,又有谁敢说,自那之后他心中并无一丝防备?同床却异梦,整整二十年,怎无错?怎不能道一句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在这寂静的角楼内殿,却足显掷地有声。
“皇后娘娘方才说,公主跟在心比天高的男子身边,注定辛苦,不会幸福。可能真是这样,但我不一样。”
说完这句,白子烨骄傲地扬扬眉,陆不离不由垂首一笑,只觉他这种时候还要往回扳一城,幼稚得很。
阮宁问他“怎不一样?”
“于我心中并无大义。”他答。
“怎么会……?”宁皇后不解。一瞧上去,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并无大义这种话,又从何而来?
白子烨一针见血道“只为大义救家国,大义报恩,皇后娘娘便是负了元赫王对您的情意,这无可指摘对与错,是与非,只是……”
白子烨在对宁皇后说话,安然的眸光却落于陆不离身上。
他对她笑一下,那唇角笑,眉眼也笑。
“倘若同样抉择置于眼前,只为一份深情常在,我甘愿负这大义,我愿负尽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