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婆见他们二人进来，神色间没有多大变化，似是已经对有人来看诊习以为常了。
她以医者独有的温和音色缓缓发问。
“哪里不舒服？”
白子烨与她相对而坐，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客气疏离“回前辈，我的内力被药物封住了。”
“哦？”
刘医婆闻言流露出一丝兴趣，不知是对这中毒之人，还是对那毒药。
她把住白子烨的脉搏，呼吸变得沉稳缓慢，满是岁月痕迹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见到刘医婆这表情，陆不离不由心慌意乱，却踌躇着不敢出言打扰。
似是对她的不安心有灵犀一般，白子烨转过头，温和地看向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领会到他眼神中的安抚之意，陆不离垂下头。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医婆终开口。这一开口，就给二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此毒可解。”
她的面色有些为难，“只是这解药调制，工序十分复杂，你们只能待到明日再来。”
白子烨却一丁点都没有放松。
他的声音听不出欣喜，反而有点紧绷。
“试问前辈，这解毒的报酬，您要如何收取呢？”
刘医婆似是没料到，比起解毒，反而有人对报酬的事更为上心。眸中透着某种探究之意，她笑得愈发平易近人。
“想必公子看得出来，我们这里对钱财看的并不重。”
老妇的眼神浑浊，却意味深长，“百花园喜欢的，从来都是娇艳的花朵。”
这话不可谓不诡异。这园中，何来花朵？
白子烨睨了一眼屋内的几个女子，她们无一不是年轻美貌，人比花娇。
须臾间，他隐隐领会到了刘医婆话中的深意。
希望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男子的声音染上冰冷“前辈是何意？”
“既是猜到了，又何须试探。”
刘医婆看向陆不离，“如是这位小姐肯拜我为师，明日我即可将解药交予你们。”
“不行！”
“可以。”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白子烨的气势徒然而起，眸中的怒意似是要将这整个园子燃至灰烬。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可能，我们走。”
陆不离没理会白子烨的愠怒，她径直走向刘医婆。
“我可以拜您为师，只不过，我们有要事要去北方，能否待到我回来之时，再行这拜师礼呢？”
刘医婆上下打量着陆不离，像是在欣赏一颗居于瓦砾之中的耀眼明珠。
“可以，老太婆可以等，如果是小姐你的话。只是，明日你需要吃下一种药，用以确保你还会回到这里。”
“好。”
于这一刻，白子烨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憎恨，憎恨自己内力被封印住的事实。
如是他的一身本事还在，此时此刻，他片刻都不会迟疑。他会杀掉刘医婆，杀掉这宅院中的所有人。他会让琉璃宫自此于这世间消失。
这之后，再将这神眉鬼道的百花园也夷为平地。
只有这样，才能抹杀他心中的不安感。
——最重要的东西被他人觊觎的不安。
想到这里，白子烨恢复了理智，通身的气势也变得平和。
他沉默着，拉过陆不离，没有给刘医婆一个确切的答复，也没有否定陆不离之前的那个答复，也没有与任何人作别。
他只是拉着她的手，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走出琉璃宫的宅院，然后又继续走出百花园。
宅院内，叫作小蔓的女子忍不住开口。
“师尊既然看上了那个小姑娘，怎就这般放他们离开？”
刘医婆的语气还是轻轻缓缓。
“他们明日会回来的。就是男子不回来，女子也会回来。”
年纪稍长的女子同样满腹疑云“师尊又何出此言？”
“尔等不谙世事多年，自然看不分明。那丫头的眼神，已是深深陷进去了，又怎会放弃救那小子的机会。”
她长长叹息一声，“就是如这般的情之所钟，在斩断情丝之后，反倒最适合修习毒术啊。”
小蔓脱口而出“就似舞姐姐当年……”
话到一半，她自觉失言，连忙收声。
刘医婆眼中漫上彻骨的伤痛。
“如枝与如叶去查舞儿的事，还未回来吗？那孩子自小与群蛇为伴，又怎会被区区一条金菱咬死！”
晌午刚过，天气依旧是潮湿中带着闷热。
离开了园中稠密的树木枝叶，和煦的日光灿然洒下，却驱不散白子烨心中的阴翳。
见他沉着脸色不发一语，陆不离知道，他在气她的自作主张。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放弃了这次机会，那他们又要耗上多少时间，去上多少地方，找到多少人，才能再次得来一句，此毒可解？
说不准到了那时候，白子烨早就被那个虎视眈眈的二皇子杀掉了。
于是，陆不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若无其事。
“习医术是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仔细想想，我可是得了一桩大机缘。”
白子烨没有接话。
他雇了一辆马车，将喋喋不休的少女塞进去。
“爱哭包累了，我们回去睡觉。”
烈日炎炎下，她的寒毒本就不容乐观，再加上今日起了个大早，少女面上的疲惫一目了然。
陆不离见他于此避而不谈，不由得心中焦躁，继续与他好言相劝。
“你也不必忧心，那刘医婆慈眉善目的，拜她老人家为师，我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白子烨看向口不对心的少女。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她的额前。他的手好大，在这温热的掌心下，陆不离只能闭上眼睛。
就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分外清晰。
“在我面前，爱哭包就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就好。你只要说，你害怕那个百花园，你也不想要习医术，这么说就好。”
陆不离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胸口有一点苦闷，眼底有一点酸涩，喉头有一点哽咽。
可是，这一日以来的恐惧、慌乱、无措，还有满腹的委屈，全没了。
他真好。
他什么都知道。
可能不用她勉强自己，他也什么都做得到。
陆不离将白子烨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来。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就在这片黑暗里，她垂首抵在他的胸口上，轻声细语，微不可闻。
“我讨厌百花园，我也不喜欢刘医婆。我根本就不想做她的徒弟，也不想学医。这些我全部都不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要你好。”
伴随着一声叹息，什么东西凉凉的，印在她的额头上。那是他的吻。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