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离总有一种感觉。
好像白子烨对于去红豆坡的事，一点都不心急。
比起想象中的风尘仆仆、草行露宿，这人却是一路傍花随柳、观风问俗，如一个惬意的游人般向前行路。
于旁人看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一个被关在象牙塔多年的大少爷，此番终是出来见到世面了。
而她，就是一个灰头土脸、亦步亦趋跟随着这位少爷的小丫鬟。
思至此，陆不离撇了撇嘴“真搞不懂，这人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离开贞京这三日来，白子烨变得很奇怪。
事情还要从今日清晨说起。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个叫做觅庄的小镇。正在一个早茶铺子吃流沙包时，竟有人寻过来了。
是小九。
想不到在这陌生的地方，还能见到打贞京来的人。
小九似是没带来什么好消息，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白子烨心思一转，想来昨晚是那拍卖会的时限，不由心下了然。
“怎么，那玥玉没到手？”
小九见他开口问了，也没避讳陆不离，嘟囔着道“本已板上钉钉的事，谁知那个凌波公主忽而插了一脚……”
听闻这个名字，白子烨面上罕见地显出几分动摇。
不是别人，偏偏是知道皇陵秘密的楚凌波吗？
事情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见白子烨面色阴晴不定，小九忍不住向陆不离抱怨。
“还不是你，如果不是急着赶过来救你，如果公子昨夜能亲自在场的话，那宝贝又怎么可能落于他人之手……”
白子烨凛然的眼神刺向他，小九即刻就住了嘴。
陆不离有些云里雾里。
“我？”
救我？
打一开始，她就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她总是觉得，三日前白子烨杀掉那些元赫人，是他自己的谋划，与她本就毫无关联。
因为白子烨就是那样表现给她看的。
只是……
如此想来，他好像真的救了自己。
而且很快、很及时。
看到陆不离茫然的样子，小九不由得替白子烨心急。
怎么平日间绝顶聪明的白公子，到了这女子面前，却似个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年一般，显得这样笨拙？
于是小九话到嘴边，又脱口而出。
“还不就是你！去个红豆坡而已，三哥或者我都可以带你去，公子却偏偏亲自前来，留下贞京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影九，口无遮拦，是嫌活的长了？”
白子烨冷着脸打断他，那表情好像要将小九大卸八块。
小九却是铁了心要把话讲完。
“白公子，怎么就不是烂摊子了？影七那日，根本就没拖住瑛王府几时，现在那瑛轩不知派了多少人出来，元赫特使死了的事，说不准就提前给人撞破了。”
也不再看白子烨的脸色，他越说越来劲。
“还有那个二皇子，尚未拿到扳指，您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吗？你们这一遭……”
话音还没落下，可怜的小九就被白子烨一扬手给扔远了去。
……听到瑛轩的名字，陆不离不由紧紧攥住双手。
离开贞京之后，她一直都在压抑自己。
别去问。
别去想。
只是，这个被她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名字，忽而就在这一刹被人突兀提起，实在是叫她恸心不已。
白子烨似是不胜其烦“别想了，我可不想大清早看见女人哭，晦气的很。”
看吧，就是这样。
白子烨就是变得这么奇怪。
这三日以来，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么冷酷。
他看上去明明就心情很好，可不知是怎样，一对上她，就是这般冷若冰霜的言语。
然后就是漠然处之的态度。
说到底，陆不离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白子烨虽说确实很冷血，可同时，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较之之前的云淡风轻，现在的他，把对她的不喜、不屑、不耐烦，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他平日里那一套疏离客气、谦逊有礼，都哪儿去了？
为什么他对她的态度，反倒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既是如此的不情不愿，那正如小九所说，他完全可以叫楚邪他们代他去红豆坡，又何必躬身前来。
所以说，奇怪。
这袭上心间的奇异感受，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鸟，陆不离看到了，感觉到了，甚至摸到了它羽毛的边角，可她就是抓不住它。
这饭是吃不下了。
出乎意料的是，虽说方才小九已将他们的处境形容得火烧眉毛一般，白子烨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找了家客栈，就在这觅庄镇住了下来。
坐在房间窗畔，陆不离没精打采地向外面望去，整个人却是倏然一凛。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夜星。
也就是说，轩哥派人出城来找她，竟是寻到此地了？
陆不离霎时心如鼓擂。
——如是她现在逃出去，逃到夜星那里，那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堪堪稳住自己，她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一抬眼却又是不住摇头叹息。
白子烨就倚着墙，远远站在回廊的尽头。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在这三回九转间，陆不离感觉自己压抑了几日的情绪，就快要崩不住了。
她答应了跟他走。可是她现在不想走了。
随着距离贞京城越来越远，她在这世界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些弥足珍贵的东西，也正在一样一样的被她丢掉。
她有一种预感，等自己到了那个不知在哪里的红豆坡……
等真到了那地方，她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她又会像刚到这世界的第一天一样，两手空空、孤身一人。
那种感觉好可怕。
她走向白子烨，走向回廊的尽头。
可看清楚他的样子，她又是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白子烨手中握着一把剑。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这人明明赤手空拳，轻而易举就可以杀掉数十个铁血彪悍的元赫骑兵。
现在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反倒是拿着一把剑出现，这不是可笑至极吗？
莫非身手不凡的白子烨，想要勒令她、威胁她、或是……杀死她，还需要用到剑吗？
心绪烦乱间，她忍无可忍看向他“我要走。”
“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走。”
他的声音低沉，整个人背光而立，一点也看不到表情。
“我反悔了，我要走。”
陆不离一点道理都不想讲了。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讨厌眼前这个奇怪的、反常的、令她心烦意乱的白子烨。
只是……
等等、等一下……
想到这里，于她的脑海中，有一丝灵光忽而就一闪而过。
她终于知道白子烨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了。
她捉住了那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