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这四字,还真让陆不离说到了点子上。
任谁都没有想到,楚凌卿竟是选择了用最为丧心病狂的方式来报复她。
两个月前,墨擎在元赫国看到的殓葬仪式,自然是宁皇后为了让服下心结花假死的七公主逃走,而故意设计的。
阮宁在预见危机萌芽之际,就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做出了最妥善的安置。
这之后,宁皇后果不其然被奸人设计,污蔑她里通外敌、背叛元赫。即使纳瓦王极其偏宠于她,通敌叛国也罪无可赦,俨然无法被皇权压下。
举国声讨中,就在公主葬礼结束的三日后,这位异国来的传奇皇后也随即香消玉殒。
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
纳瓦王先后痛失妻女,经受不住如此摧心剖肝之痛,便对元赫的江山社稷再无留恋。
他那时尚未立下太子,膝下也并无嫡子。六位庶出王子见父王有意放手朝政,相互间剑拔弩张,争得头破血流。
这情这景令纳瓦王更为心灰意冷,一气之下,他便草率将王位传于野心勃勃的胞弟达尔亲王。
也就是现今的元赫新帝。
今日一早,一位真正元赫特使傲慢立于皓正帝面前,向玥琨国传达了这位新王的圣意。
——交出元赫国叛国而逃的七公主。
消息不知是打哪传到元赫的,那特使甚至连陆不离被窝藏在瑛王府都一清二楚。
“得知七公主假死叛逃的事,尊贵的达尔王震怒不已。如是皇帝陛下您将公主交予鄙人带回去,也是为两国间的友谊添砖加瓦啊。”
那特使说着,面上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请陛下您慎重考量,万不要影响到玥琨与元赫的……
和合之交!”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皓正帝也有些烦心倦目了。
事实上,自宁皇后被处死、信奉“交相恶则乱”的纳瓦王不再当政之后,两国之间的关系,本就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界限。
而他更不想承认的是,现今的玥琨国,并没有能与铁马金戈的元赫兵戎相见的底气。
皓正帝睨了一眼明黄吉服上的日月纹章,转向祁公公,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宣瑛震。”
方才还是黎明破晓,转眼便是日落西山。
瑛王爷已是进宫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完全黯淡下来,都没能再回王府。
瑛轩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偏离了他的掌控。
楚凌卿那个疯子!
为了一己之私,竟是将事态上升到家国之恨的层面吗?
现今的皓正帝完全没承袭到先皇当年的那身铮铮铁骨。以他的优柔寡断,必定不会去作他想,直接将小鹿交出去是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瑛轩心中一片阴翳。
这其中,瑛王府的立场……
一个楚家帝王能感念属下的劳苦功高,册封随他南征北战的瑛震为异姓王,那同样的,另一个楚家帝王,也能因着窝藏罪人,影响邦交的缘由,将这光耀弃之如履随手剥了去。
在情在理。
瑛轩自身可以不去在意这光宗耀祖的门楣,不去在意王府世子的身份,他为了小鹿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瑛王爷不一样。
这王侯的地位对王爷来说,不仅仅是高贵身份的象征,更是他能与瑛王妃盟结良缘的必要条件。
王妃是皇室公主,如是瑛王爷因罪失爵成了平民百姓,甚至戴罪之人,那他便连与最心爱的王妃同碑共冢、会葬山傍的资格都没有了。
瑛轩深深垂首,从未觉得这般无力过。
他想不出办法来保住王府,帮助父亲,同时再护得小鹿周全。
心绪烦乱间,同样脸色铁青的陆不离闯了进来“王爷呢?我都听说了。轩哥你这便带我进宫去。”
瑛轩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以叛逃的罪名回到水深火热的元赫,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陆不离内里满含着对瑛王爷的愧疚。
显而易见,他老人家这么久没回来,一定是不愿将自己交出去,在做无谓的抗争吧。
只是,她一个人的死活,又怎抵得上家国之祸?
再这样下去,皓正帝的戟指怒目之下,瑛王爷还能不能再回到府中,都是未知之数。
皇上现在还只是在与王府打着商量,说不准明日御林军就直接过来拿人了。
这些瑛轩又何尝不明白。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作为王府的嫡长子,未来的世子,即使他孤注一掷带她远走,瑛王府同样还是会被牵连。
紧紧按住眉心,瑛轩挣扎犹豫许久也只道出一句。
“乖,回房睡觉。”
陆不离倒是回房了,但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如若不是瑛轩叫白柳在门外守着,她真想不管不顾自己冲进那宫里去。
辗转难眠间,檀木香炉中的熏香已是燃尽了,再闻不到味道。
忽而,窗棱边发出一声脆响,陆不离回首,发现一个人影一跃进了屋内,翩然落地。
灯盏幽黄,距离数丈之外,隔着床边层层帷缦,她只能瞧见来人一个模糊的身形,白衣似雪、长身玉立。
她又是惊,又是疑。
却又是心下笃定。
“白子烨。”
白子烨的诧异绝非演技“你知道是我?”
陆不离苦笑出声。
打他一进来,她就知道是他。
因为她正想着他。
她在想,如此这般绝境下,那个无所不能的他,是不是会有办法。
只是,当她正嘲笑自己的妄想时,他竟真的出现了。
陆不离叹了口气,强打着精神打趣道“如此月黑风高,走偏门夜探王府,还狂妄地执着于白衣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白子烨笑了。他扬扬手,像是顽劣的幼童在招呼玩伴。
“跟我走吧。”
“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陆不离有一瞬间的茫然。
如果她就这么离开,瑛王府能全身而退吗?
可能还是不行,任谁都会觉得,她是受了王府包庇被藏了起来。
轻叹出声,陆不离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倚在窗棱边的男子。
她站在他的身前,眸光比暗夜的星辰都要透亮,那里面含着的坚定与他们两人初见的那日一模一样。
“我跟你走。”她直直望着他,“但你要应我一事。”
白子烨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借着窗外稀薄的月光,她看见他的神情高傲,像是能把这天下都轻巧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忽而就安下心来。
“你要帮我保下瑛王府。”
白子烨的回答没有一丝犹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