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之时,面前是桂殿兰宫,琼楼玉宇。
比规定的时辰早到了一刻钟不止,陆不离站在云波殿前的庭院里,发现这里早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了。
这是一场属于京门贵族年轻一辈的聚会。
马背上下来的公子哥个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贵女们行步间袅袅婷婷、绰约多姿。
陆不离尚是头一回进这宫里来,还赶上这般热闹场面,兴致勃勃走马观花之下,却是发现一个熟面孔。
她轻轻扯了扯身边瑛轩的袖子,扬声叫道“云岚!”
李云岚方才与李云武走散,此时正在那人堆儿里寻他,闻声见是陆不离与瑛家兄弟,当下一喜,蹦蹦跳跳就向着他们过来。
又是见到面,李云岚拉起陆不离的手,眉开眼笑正要开口,却是一眼瞧见她身后之人,连忙就收了声。
见云岚表情讶异的望向自己背后,陆不离回过身去,却见一个宦官打扮的老者站在殿前,面上尽是谨然之色。
这人一出现,方才还门庭若市的殿前庭院,霎时就变得落针可闻。
这是……
陆不离稀奇这老者身份,瑛轩却是认得的。
祁公公。
于众人面前,祁公公垂首呵腰,语气中满是谦卑。
可在场的谁心中不是明朗,这位离皇帝陛下最近的人,可最是开罪不得。
“小鹿小姐,老奴奉皇上口谕,宣小姐到乾阳殿一叙。”
……
见皇帝?
陆不离心底倏然一惊,抬起脸看着瑛轩,却见他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暗自瞪了瞪眼。
皓正帝为何忽然宣召她?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惊疑之下,她听见瑛轩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
“随机应变。”
轩哥这家伙!如是事先知道什么,与她对对台本都不肯吗?
帝王面前,又哪里会有容自己随机应变的道理!
犹疑间几人正要移步,却是听得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父皇既是大张旗鼓地要为我贺生辰,又为何不御驾亲临?如是有什么纶音圣意,倒不如到我这云波殿来宣。”
凌波公主一袭绛紫色锦衣上衫,配着同色的百摺罗裙,端庄地漫步而来,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四个宫婢紧随其后,分作两边,低垂着眉眼。
祁公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颇有些诧异。
公主殿下的这一番话,怎么看,都可谓是逾越了规矩。
只是,今日是她的生辰,少女音色软糯,又是娇嗔满面的出言,这样一套下来,倒也没有听上去的那么大逆不道。
心下正两难,又是听得公主开口“祁公公,您就禀了父皇,道是女儿想他了,就硬留得这位小姐在殿内,偏要等着他亲自过来。”
这般莽撞行事,绝非凌波公主以往的性子。
只是……
祁公公进退维谷间,便也将这个中深意揣摩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熙妃吧……
皇后娘娘此前,已是因犯下大错被皇上禁足了数日。
直至今晚,陛下也没有松口的意思。后宫内不禁人心惶惶,只道这怕是要变天了。
而凌波公主的生母熙妃娘娘,虽说不受皇上偏宠,为人却称得上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
如若是想于后宫三千佳丽之中,挑出那么一个可以协理六宫之人,熙妃倒是上上之选。
只是,品性再是上乘、为人再是宽厚,不得皇上的眼缘,一切都无济于事。
今日的生辰宴是由熙妃操持,公主执意要皇上亲临云波殿,想来也是借机想拉近圣上与熙妃的关系。
她这一番用意,也是在为自己的母妃谋一个前程啊。
想到这,祁公公摇摇头。
——还不止于此。
这位小鹿小姐,盈盈立于这殿前,便是拔丛出类之姿,占尽风流之色。
皇帝宣召这般的娇俏佳人进乾阳殿,其中深意,在这宫中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公主,自然看的通透。
所以她上演这一出,也是恐这位小姐得了陛下青眼,对此横拦竖挡之意。
她以为来到这云波殿,于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就会断了对这小姐的念想。
太过天真了。
仅仅这般的雕虫小技,只怕还远远不够。
毕竟这位……
可是大有来头啊。
有心再帮凌波一把,祁公公也就遂了她的意思,朝陆不离点了点头,独自回去了。
莫名其妙……
陆不离只觉得,进宫还未到一刻钟,从皇帝到公主,这里的一切都极其得莫名其妙。
她正欲拉着瑛轩问个清楚,却又是听得殿前一阵喧哗之声。
“又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陆不离颇为不耐地回首,一望过去却又怔了神。
……
白子烨。
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然而仔细想来,于这贞京城中,两人如这般碰面本就悉数正常,要真的永别那才是实属不易。
有些不自在的收回眼光,却是听闻身侧云岚细语喃喃“白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身边少女眸中若有星辰般望着白子烨,拉着她的手都不由紧了些。
“云岚心仪白公子?”
“也仅是喜欢而已啦。”
“而已……?”
“若是真嫁给那个冷心冷血之人,又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扑哧—
陆不离暗笑出声,心道云岚虽说平时粗枝大叶,这识人方面,却也称得上是慧眼如炬了。
只是,今晚的白子烨,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暮色沉沉,阑夜将至。
清辉的残月斜斜挂在天边一隅,幽幽薄光挥洒向地面。
没人能察觉到,此时凌波公主的朱唇粉面下,心中翻涌的惊涛巨浪。
她的素手微微颤抖,而后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较之五年前,那双眸子愈发的深不见底,只这般翩然风姿却丝毫未变。
她想了五年。
念了五年。
也盼了五年。
入骨相思,当如是也。
公主望着来人思绪万千之时,白子烨却别有深意地与她对视了一眼,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凌波慌乱垂眸。
等她再稳住神色定睛看去,那人已是在人群中谈笑自若了。
……错觉吗?
她只觉得他看自己的那一眼,如凌空劈下的利剑般将她通心穿了个透。
而自己藏起来的那些小心思、小秘密,全盘被这一剑兜底拽了出来,曝晒在阳光之下。
凌波自此第一次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比五年来心中朦胧的白月光,生生多出了几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