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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雪中赋

    皇陵。

    凌波公主眸中尽是诧异“皇兄怎会……深夜来此?”

    “有些事。”

    这话里满是敷衍搪塞之意。

    见他无意多说,凌波也不再问,只道“更深夜静,我得尽快回宫去了,皇兄保重。”

    楚凌峰依旧是惜字如金“我送你。”

    听闻这话,凌波心底倏然一惊——这人一直等在车边,莫非是为着要护我回去?

    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状况,她疑心顿起。

    虽说是堂兄妹,他们两人的关系自相识之日起,就是不远不近、点头之交的亲缘而已。

    方才那半心半意的答话,于她看来才是悉数正常,反倒是这无缘无故的关切,却只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已是到了三更天。

    五更时刻坊门便开,官员们开始陆续进宫上朝议事,那是她回到云波殿的最后时限。

    见凌波仍是一脸疑惑,楚凌峰却不想再耽搁下去“你只管上车回宫,我纵马跟在后面。”

    只道是再延误不得,公主微微颔首,一撩珠帘利落进了马车。

    她这位皇兄果真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

    前后马蹄的嗒嗒声中,凌波的思绪飘回了五年前。

    她上次同凌峰皇兄见面那日,这贞京还是寒天冻地,雪絮纷飞,天地苍茫一片莹白。

    那次会面的缘由已是记不真切,但她仍是能够轻易想起,那时在楚凌峰的身旁,还有着另一个人。

    她记得那人言笑晏晏,眸波微转,看到她手中握的那本砚慈赋,轻轻地摇着头。

    “璀璨只是一瞬,幻灭才是永恒。公主年纪尚轻,就翻阅这种悲观晦涩的卷籍,不觉为时过早了吗?”

    这人竟只用了一句话,就使得那书中之意通盘明了。

    凌波公主暗自心惊,口中却道“你这不也是看过了?据我所知,本公主可还要年长于你。”

    她不满地抬眼望去,却见莹白雪片落于男子肩头,映的那月牙白衣中的暗金纹更加熠熠生辉。

    “这世间有些道理,看的太过通透的话,就如把心按在刀尖上,动辄鲜血淋漓。”

    他的目光深邃,话语间也显得缥缈。

    凌波却听懂了。

    “我是不得已如此,公主却大可不必这般辛苦。如是能摒弃那些苦涩之卷,《锦瑟书》赏心、《画扇记》悦目,至善至美之册比比皆是,我惟愿公主能只于这些风花雪月、岁月静好中徜徉一生。”

    天地间堆银彻玉,男子长身玉立,峨冠博带随风轻摆,笑意悠然。

    这般翩然风姿。

    这般诚挚话语。

    这般韶华愿景。

    凌波神志恍惚间,不由深深为之心折。

    寒来暑往、日落星出,这一晃便是数年流逝。

    一晃便是过往尘烟。

    她并没有照他说的去做。

    这之后,凌波偏偏就专去挑些苦闷晦涩的书卷来读。

    把心按在刀尖上又如何?他既是按得,她怎按不得。

    如那人已是遍体鳞伤的话,凌波倔强地想,他得的每一道伤痕,她都要细细去体味……

    长路漫漫,终是抵了宫门。

    一直等到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近了,凌波公主才从车内轻巧跃下。

    “此番多谢。皇兄,我这便回去了。”

    楚凌峰颔首,面上却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凌波,生辰吉乐。”

    “……嗯。”凌波语结,心口微暖。

    她朝着那扇巨大的金顶朱门走过去,并未回头,却忽而停下脚步,话语中含着一丝怯怯之意。

    “皇兄,那人……可好?”

    正欲回身上马,楚凌峰诧异地望向她。

    凌波公主的背影纤薄,其中透着意切的思念。

    “……是说谁?”

    “无事。”

    话落,她毅然侧身迈进了门去,步伐中亦是毫无留恋。

    待那倩影消失,楚凌峰翻身上马,不禁垂首轻叹。

    “那人……还好。”

    楚凌峰自加入十三影之日起,就果断弃用了本名。

    楚姓,加上凌字辈的中间字,即是再钝感的人,也能立刻明白其中含义——此姓此名无不在昭示着皇氏的尊贵身份。

    于是便有了楚邪。

    这之后的七个年头里,楚邪统共就只见过凌波公主两次,只是其中一次,却成为了之后漫长岁月中,他最为深切的懊悔。

    他悔之无及,为何在五年前的那个冬日,自己会带那人一道去见了凌波。

    然后在还不足一刻钟的时间内,就误了这位皇妹的终身幸福。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凌波说的是谁。

    自她开口发问之时就知道。

    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他存了私心。

    楚邪虽为秦王府长子,却与自家兄弟都不甚亲近,单单只对皇叔家的凌波存了兄妹之谊。

    这其中渊源且按下不表,他却是知道的,凌波之所以多年未嫁,是因为心中一直有个人。

    女生外向,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也希望凌波也能够如寻常女子那般,与心仪之人共结连理,相伴至耄耋,恩爱不相负。

    只是,于一个兄长立场而言……

    那个人绝非良人。

    他为此心知肚明,如是栽在那人身上,不要说两情相悦,不要说相濡以沫,更不要说连枝共冢天长地久。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得不到。

    只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他有气吞山河的狂放、杀伐果断的气魄、深藏不露的隐忍。

    他胸怀的是天下、是权力、是谋略、是勃勃野心。

    却唯独没有凌波渴求的情与爱。

    在他身上能得到的,就只是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罢了……

    凌波二人离开后,皇陵又归于之前的幽深静谧。

    微风萧萧而过,忽而带起如小儿夜啼般诡异的声响,划破了空气中摄魄钩魂的寂然。

    没过一会儿,却是来了一位稀客。

    守皇陵的老者正眯着眼睛小憩,听到声响,宽袖下枯瘦的手指微微一紧。

    定睛一看来人,他苍老的眸中再没了之前的波澜不惊,尽然是讶异之色。

    “白公子……”

    白子烨闲庭信步走过来,月色下仿佛是在花园中散步一般惬意,听到老者出声,他报以悠然一笑。

    “怎就叫的这般生疏呢,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