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河面浮着白雾,本是沉淀着杂味、焕发出清新,不知何处飘来了一抹烟灰味。
丹鹤舫的人出来看了,匆匆去禀告给陆九元的贴身护卫小邱,毕竟他们已经吩咐过了小心、仔细地伺候着黛初和洛意。
这时候,黛初在船尾烧纸,怎能不引起注意?
小邱跟人来看了,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为何烧纸?”
“小的不知,我们是闻到味道才看见的,先前水雾太大没注意!”
“雾浓湿冷,这样不行,万一再出点事,我该如何向老爷交代?”小邱想了想,让人看着黛初便去敲陆九元的门了。
即便是深夜,小邱也要将陆九元吵醒,不然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责任。自然,陆九元好说话、很温和,知晓缘由后并未有分毫责怪,迅速起来随小邱去船尾。
水雾弥漫,笼罩着整条船,景色模糊得很,朦胧里可见闪烁着的火光。靠近些,黛初的身影可以见到大半,而空气里的气息也浓了些。
好浓好沉的烟灰焚烧味,这到底是为何而作?
“绿儿,你在做什么?”
陆九元问得温柔而低声,生怕惊扰了黛初,他挪着的小步子也平稳得很。旁人看到这般,都知道黛初身份不一般,早就竖起了尊贵、崇敬在心。
黛初侧身看了陆九元一眼,停下烧手中的纸,回头去抹了泪再回答“打扰到老爷了么?绿儿并非故意,这就烧完最后一张快快离去,此处我会清洗干净!”
“不,我没有催促和责怪之意!”陆九元蹲下身,静静地看着黛初,见她的神色总带些哀愁。“你深夜不睡,出来烧纸,可是心情不好?”
“老爷你屡次救我,绿儿便不瞒你了!”黛初将纸扔到火堆里,低声说“我在给我父母烧纸,每年这个月我都会吊唁,形式不定,但都是夜间。因为,我依稀记得我爹我娘是六月走的,具体哪天记不清了!我不知她们是否安在,但与我分隔万里、不曾会面,不就相当于死了吗?”
陆九元听后,久久难以平复心情,只是盯着燃烧着的纸。他的穗儿会不会也这样认为着呢?
父母认为孩子已去,孩子也当父母过世,都已经没有了寻亲的强烈欲望,又如何能在人潮山河里再见?
黛初不像穗儿,模样不像,穗儿不如她这般惊艳;不过,她神色像、身世像,许多次都让陆九元晃过神。即便不是又怎么样?陆九元想帮绿儿,至少不会任由她这样难受、难堪下去。
“绿儿,纸烧完了,跟我去屋子里喝喝茶、谈谈心可好?”陆九元看着黛初,眉眼里尽是慈爱之态。“我跟你的父母很像,亦或是有些关系;走失的女儿同你一样,亦或是就可能是你……”
黛初一愣,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是父女,你和我并不相像啊!”
“即便不是,有这等缘分,认个义父能如何?”
“绿儿高攀不起!”
陆九元摇头一笑,“你我皆性情中人,为何有高低之分?我听了你许多故事,你是否该听听我的呢?”
“你的故事?”
“对,那些陈年往事,我从未拿出来提过。或许你听了会开阔一些,生活都是从苦向甜,我能熬过来,希望你也能!”陆九元拉起黛初,略带打趣之意地说“如果经历对得上,或许还是奇妙的缘分;若是我们不吻合,那你认我做个义父,可还好?”
陆九元说了自己的经历,大致是如何从身无分文到富甲一方的励志故事,偶尔添些感慨、偶尔加些劝慰,大多都是在鼓舞黛初。
经历,有些对、有些难测,还有一些听起来就有点假,黛初也知道陆九元没有全说真话。许是有试探,亦或是需要有所保留,黛初没去细想原因。
“没想到,老爷你有这样的经历,悲惨之境况快赶上我了!不过,绿儿没你这样的凌云壮志、聪明才情,许是个单单悲苦零落的命运!”
洛意在一旁听了,咳了一声。“娘子,你还有我,怎么会是孤苦零落?”
陆九元点了点头,温柔地说“绿儿,你不要那般悲观,万事都有破解之道,你只是还未找到最适合的路!”
“哎,绿儿看不见前途光明!”黛初轻声叹了叹,有攒泪的感觉。
陆九元想了会儿,盯着那越看越顺眼的黛初,轻声问“那绿儿是如何一路走来的呢?没有父母,这一路很是艰辛,不过我冒昧想知晓更得细……”
这一问,关键来了。铺陈那么许多,都只为了这一刻,谁都一样期待。
黛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像是在做什么沉重的抉择,给人一种她从不轻易说出自己经历的感觉。陆九元见了,只是更加期待,眼睛都移不开了。
“绿儿不记得父母模样,只依稀记得有个靠河的小村,我在梦里常看见一家三口坐船回家。记事起,我便四处流浪,开始跟着一群乞丐蹲街乞讨,长大些因赚不到钱而放弃。经过好心人推荐,去了杂技团,学过许多,但总是因胆小误事,不能在人前表演。十五岁后,有了力气,开始给人做苦活,埋死人、搬米酒,后来随镖局出行去了北疆……”
事情杂乱、内容颇多,只给了陆九元一种疼惜和伤痛,没有家的孩子如此可怜,他觉得绿儿更像穗儿了,毕竟这些时间都对得上……
洛意见黛初说得哭了起来,站在她身边为她抹泪,低声说“娘子,现在你不必过苦日子了,这不是以往了!自从我在北疆见到你,便从未想过任你一人漂泊,别怕!”
陆九元听了,长叹了一口气。“绿儿,你在北疆怎么染上的病?”
黛初收了哭腔,红着眼睛说“这便是绿儿最悲惨的遭遇了!镖局在北疆遇到盗寇,混战时我的脸被伤得不轻,险些毁容。姑娘家爱美,我拿所有积蓄去找了当地神医治脸,这才有了这般容貌。虽然我比以前美了些,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