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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政:1955年授予大将军衔;1922年与秋葵在湖南结婚。)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文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赞美。我总觉得,这种爱情毕竟是理想化的,现实生活中谁可曾真的遇见过?然而,当因工作关系,我有幸接触了几位老革命家和他们的亲属之后,我才真正地相信,这样纯洁无瑕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确确实实地存在。下面要讲的便是一个真正的青梅竹马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谭政,是人民解放军的十位大将之一。关于他北战南征的战斗生活,早已为人熟知。有关他的爱情生活,却一向鲜为人知。为了叙述的方便,让我们把话题拉回到本世纪之初的湘江岸边——湖南省湘乡县。有关谭政将军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便在这里发生。

    近百年的中国地方史,湖南被称作人杰地灵之地。远的且不说,自辛亥革命之后,就产生了如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李富春、蔡和森、向警予、邓中夏等一批革命领袖人物。我军的十大元帅有三位是湖南人:彭德怀、贺龙、罗荣桓;十位大将竟有六位也是湖南人:粟裕、黄克诚、陈赓、谭政、肖劲光、许光达。至于列入将军谱的湖南籍将领们,更是数不胜数了。将军多了,名人多了,自然便会出现许多有趣的现象,比如大将中的陈赓和谭政,竟是相距不过数里的同乡,且两家有着上下几代的世交之谊。更有趣的是与谭政两小无猜,后终结为夫妻的秋葵,便是陈赓大将的亲妹妹。我们的故事便从谭政与秋葵的相爱谈起。

    蜿蜒曲折的湘江,有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叫涟水河,涟水河边有一个美丽的山村叫楠竹山村。美丽挺拔的楠竹林将这山村装点得秀美如画。谭政大将便出生在这个山村的一个封建绅士之家。祖父十分守旧,时常经营些开杂货铺的小生意。与楠竹山村相距七八里,有个叫二都柳树铺的村庄,这便是我军另一名大将陈赓的出生地。陈赓的祖父陈益怀因自幼家境贫寒,后投奔湘军从戎,因武艺高强而担任了不小的官职。但后来上级命令他带兵去镇压农民起义,他拒绝执行命令而辞官归田。因此,细究起来,陈赓也算得上武门之家了。当谭政的祖父在世时,两位老人是莫逆之交。谭政的祖父去世后,陈益怀对谭家更有特殊的关照。1914年,也就是辛亥革命后的第3年,有一件事在湖南乡村引起了轰动:大总统孙中山推行资产阶级教育制度改革运动,要废除乡村原来的“蒙馆”,改为初级小学。一向守旧的谭政父亲谭润区,对这件新生事物实在想不通,当楠竹山村的谭氏宗族“蒙馆”被废除改为初级小学的时候,他觉得这不是正道。为了让儿子世名(谭政的原名)能立世扬名,他下决心为儿子寻找未被废除的私塾“蒙馆”,好读完那被奉为圣典的“四书五经”。当他听说好友陈绍纯(陈赓大将之父)家的私塾“蒙馆”未被废除时,便在一个晴朗的春日,穿上整齐的长衫礼服,叩开了陈家大门,想求老朋友答应儿子进陈家私塾读书。

    陈绍纯的家院,还是陈益怀老人弃官返乡后置买的院落。这是一栋前排三间,后排三间总共两进的旧式建筑,两边是横堂屋、卧室、厨房和杂物之类。陈绍纯虽然有12个子女,但住房还是比较宽敞的。

    为谭政的父亲谭润区开门的是陈绍纯的四姑娘秋葵。小姑娘刚刚七八岁,穿一身湖南农村的土布衣裳,但洗得特别干净,抹得也很平展,一条小辫垂在脑后。一双聪颖明亮的大眼睛,长脸盘,高鼻梁,樱桃小口,很令人喜爱。四姑娘听说谭叔叔来看望爷爷和父亲,不等长辈吩咐,又是搬座,又是倒茶。秋葵姑娘的一举一动,给谭润区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夸赞道:“这孩子年龄这么小,就这样懂礼貌,有家教,有家教。”

    陈绍纯赶紧接上去说:“润区兄过奖了,还是润区兄教子有方,你那世名孩儿比秋葵懂事得多。”

    说话间,陈益怀老人插话说:“润区,你父亲在世时,我们老哥俩经常闲聊,如今辞世快十年了吧?”一句话,倒引出了谭润区此行的正题。

    “可不是吗,父亲去世那年生的长子世名,满想着让他能识书达礼,成点事业,可眼下这一改革,连老祖宗的圣训都不让读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说着,谭润区把想让儿子进陈家蒙馆读私塾的想法和盘端了出来。

    陈益怀一听满心高兴,拉住谭润区的手说:“孩子交给我尽管放心,世名那孩子我见过,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们家孩子虽然多,再添个孩子不是更热闹吗?”

    老人们的一席话,年幼的秋葵听得真切。谭世名曾几次来过他家,与哥哥陈赓是很要好的朋友,秋葵很喜欢世名哥。听说世名要来她家读书,姑娘分外高兴。她连忙告诉母亲,兴奋得合不拢嘴。

    这年谭政正好10岁,他依照长辈的意愿,带上简单的行李,换洗的衣衫,来到了秋葵家。秋葵高兴极了。她按照母亲的嘱咐给谭政开门,腾出了一间小屋,搭上床铺,摆上竹制小桌和凳子。然后把谭政领进房间,开口就问:“世名哥,你看这小屋怎么样?”一下子把谭政问得脸红发热,秋葵可满不在乎,一边铺床,一边说:“世名哥不是要念书吗,这儿虽不如您家宽绰,可很清静,是念书的好地方,你以后还得教我读书识字呢!”临出房门,秋葵忽闪着聪颖美丽的大眼说:“名哥,在我们这儿可不兴不好意思,要吃要喝尽管说,爷爷、父亲、母亲都挺好的,他们待你会像亲孙子、亲儿子一样的。我大哥从东山学堂常回来,咱们就更快活了。”

    秋葵的言语举止,使10岁的谭政乍到如归。谭政已经上了几年学再来这儿读私塾,啃古文,开始感到乏味,但看到陈家待他胜似自家人,秋葵妹妹每天给他端饭送菜,自然也就安下心来。秋葵对谭政的细心体贴照顾,成了秋葵小弟弟妹妹们的笑料,说她偏心眼儿。有时候连陈赓回来也开玩笑说:“好啊,四妹子,哥进城上学了,家里有世名给你作伴,对大哥也不亲热了!”弟弟妹妹们哄堂大笑,秋葵和谭政的脸也都红了。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谭政在陈赓这个温暖的家庭里,与陈家兄弟姐妹们一起上水坝打水仗,去竹林捉鸟儿玩。秋葵也似乎长大了许多,断断续续读了几年书,但多数是跟谭政学来的。她身材更苗条,脸盘儿更俊俏了,一条乌黑的长辫子在身后摆来摆去。如果说在这之前,她与谭政是充满孩童友谊的话,渐渐的,他们中间萌发了纯洁而真挚的爱。在陈赓看来,谭政与四妹秋葵应该是天生的一对。爱说爱笑的陈赓一碰到机会,就用话语点拨。有一天,秋葵为谭政和陈赓端来热好的饭菜,陈赓眯着眼对谭政说:“世名弟,看秋葵妹妹对你照顾得是多么细心,又多么周到。”秋葵的小脸蛋有些发热,偷偷地看看谭政。

    谭政说:“是的,我在这儿念书,陈叔、大婶待我如亲生儿子,又有秋葵妹妹的体贴……”说着也看了看秋葵,两人的脸都红了。这一切陈赓看得真切,突然举起了手中的水杯,大声笑着说:“哈!哈!你们俩已经好上了,大哥我以茶代酒,向你们俩表示祝贺。”

    少年朋友,沉浸在半带羞涩的欢乐之中。

    这一切,长辈们都看在眼里。爷爷陈益怀尤其喜爱这两个纯真的孩子,很注重孩子们少年朋友之间的感情。转眼3年私塾期满,这天年届90的陈益怀,亲自设宴为谭政饯行。设宴的座次是老人亲自安排的:下桌孙子、孙女第三代。上桌:祖父、祖母、父母,陪座的却是谭政和秋葵。爱开玩笑的小弟弟妹妹们本来想以此为话题开个玩笑,但看看爷爷那举杯颤抖的手,谁也不敢作声,他们为祖父的安排而高兴,为祖父的激动而兴奋,爷爷的祝酒词简单而动情,那飘动的白须,丝毫不减武林中人的气蕴:“世名来此念了3年书,要走了,若他不是谭家的长子,我永远收留他。我自幼家庭贫寒无钱念书,今天凭这一身武艺创下家业,别的不说,总算能供你们念书。不能仅仅上个小学就算完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让你们读完高等学堂。我要你们做中华民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爱国的英雄。世名,回去你父亲若不让你读书,回来找爷爷,我送你上东山(指东山学堂。东山学堂乃当地最高学府,湖南最早的东台书院在此)。”说完,老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生们果然不负老人的嘱望,后来果然走出了两位驰名中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这便是谭政和陈赓。

    饯行的宴会结束了,秋葵含泪为谭政整理行装,衣物浆洗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拆洗了一遍,依照封建家规,姑娘送友人是不许出大门的,可为谭政送行,秋葵打破家规,一直送他到村口。谭政想转身快走,可秋葵拿着行李就是不撒手。“秋葵妹你回去吧,我会常来看你的!”谭政终于接过行李走了,而秋葵一双泪眼一直望着谭政的身影在大路的尽头隐去。

    然而,离开了陈赓家,对谭政来说,却如同掉进了充满苦闷的海。有志的谭政受新文化思潮的影响,立志要走出家门,进高等学府深造,为挽救民族的危亡而献身。可是,此时的谭政家受世道不安的影响,加上人丁的增加,当铺的破产,生活开始面临困难的境况。谭政再三恳求父亲恩准他去考东山学堂。但父亲谭润区只是为难地摇头:“生活还顾不住,哪有钱再送你上学堂?”的确,在当时的学堂念一年书,光学费就得花十块“袁大头”。这中间,谭政和秋葵也未断书信来往。隔不几天,秋葵便求弟弟陈问心去一趟谭家,送信来,取信走,顺便了解谭政在家受憋闷的情况。她为谭政不能入东山学堂而忧伤,这时候,秋葵的大哥不满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的蹂躏,毅然报名当兵,同时将原来的名字陈庶康改名陈赓。秋葵把谭政想进东山学堂而不能的忧伤转告了大哥。陈赓极乐意为谭政帮忙,决定请父亲的好友出面为谭政办入考“东山”的手续。正在这时,小弟陈问心又送来了谭政的情书。

    信中写道:“有个要紧事告诉你,父亲想把我拴在家中,正在托人说媒,给咱俩订婚成亲。”秋葵看后有些激动。也就在这一年,谭政与秋葵订了婚。陈益怀也就在这年5月,孙女与谭家订婚后去世了。临死前,关于谭政入考“东山”的事,成为老人家的一句遗言。他对儿子陈绍纯说:“世名和秋葵是对好夫妻。现在润区家境衰落。供给孩子上学有困难,你要包下来,让世名上学。”说完,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这样,谭政又依靠陈家的帮助,终于进了东山学堂。

    当时的东山学堂,既是当地的最高学府,也是传播进步思想和文化的场所,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毛泽东以及他的弟弟毛泽覃,也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从清朝末年由书院改为学堂以后,培养出许多爱国志士。

    谭政参加入学考试前,又一次来到了陈家与秋葵相见,滔滔不绝的话儿如湘江流水,年仅13岁的秋葵向谭政表示:“只要名哥能进东山学堂,要我做什么都情愿。”

    谭政说:“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你这人,可真封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谭政吞吞吐吐地说:“那天父亲跟绍纯叔商量我入东山学堂的事时,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先给咱俩完婚。”

    秋葵回答很爽快:“只要你能进高等学堂,这我也答应。”说完害羞地扭过头去。

    也就在这一年,谭家双喜临门,一是16岁的谭政和秋葵成为结发夫妻,缔结良缘;二是谭政接到了东山学堂的录取通知书。恩爱夫妻,皆大欢喜。秋葵一面为丈夫收拾入学的行装,一面轻轻地哼唱自己添了新词的湖南民歌:“新潮流,新思想,汹涌澎湃不可挡,妻子送夫上学堂。上学堂……”谭政推门而入,见妻子如此快活,也禁不住笑了。他暗暗地在心里说,日后我谭政若立下功名,功劳应归于贤妻秋葵。

    东山学堂,具有革命斗争的传统,毛泽东在这里领导过学生运动,还有更多人在这里成为爱国志士。3年的高等学堂生活,不仅给了他健壮的体魄,而且改变了他的书呆子性格,成为一个具有坚强意志的革命青年。

    3年学堂生活毕业了,谭政将向何处去呢?他又一次站在生活的十字路口。他和秋葵反复想过:想寻找陈赓的下落,想进黄埔军校,想去长沙参加革命运动,但商量来商量去,在未曾得到可靠人相助的情况下,决定先受聘当一名小学教师。而这正符合了父亲的意愿。对谭政来说,比当初进不了“东山”还更为烦恼。因为此时的中国,正处在激烈大动荡的年代,作为一名青年人,不能报效贫穷落后的受压迫的祖国,犹如囚锁笼中之虎。1926年,北伐军从广东出师北伐的消息使谭政处于极度兴奋之中,他下决心要投笔从戎。恰在这时,在北伐军中当特务营营长的陈赓给谭政和秋葵来信了。

    秋葵兴奋得不能自已:“名哥,快,快给赓哥写信,把你想去北伐军的事儿说一说!”

    “那我如果走了,你一个人的日子可怎样过啊!”谭政知道,他只要离开家里,不论家庭和社会,都会给秋葵以巨大的精神压力,而这一切,一个肩膀稚嫩的女性能够承受得了吗?

    然而,新思潮也在不断改变着这位年轻的女性。从丈夫那里领受的革命道理不断地激荡着她的心。她知道,丈夫从一个书生到爱国志士,其间必然要受尽磨难,万一有个好歹,怂恿谭政出走的罪名是要自己承担的。可如果在此刻拖住谭政的后腿,丈夫又何日才能冲出这封建的牢笼?那奔向新世界的理想和志愿,又何日才能付诸实现?她下定了决心,对丈夫说:“名哥,你的心事,我完全明白,你放心地走吧,离开这个封建的家,到社会的大风大浪中闯一闯、冒一冒险,做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她抚摸着丈夫的面庞,苦笑着说:“说心里话,我不愿让你离开我,可你是去闯天下的,我们两个人,我一个人为这个封建之家殉葬就够了,不能都‘死在这个家里’!”

    秋葵的话,说得谭政热血奔涌。他感到震惊,青梅竹马许多年,他似乎今天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妻子。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一位豁达大度的女性,她的肚量比海还要大。妻子的这一段话,在谭政耳畔回响了许多许多年,他后来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谁能说这其中没有妻子秋葵的作用呢?

    “秋葵呀,你是我的好妹子,又是我的好妻子!”

    “快别说了,先给赓哥回了信,末尾加一句,若有回音,信寄二都秋葵娘家。”

    给陈赓的信寄走了,秋葵便借机回了娘家。一天傍晚,秋葵从娘家回来了,从妻子那眉梢的喜色上,谭政断定:事情成了。

    根据陈赓的安排,几天以后,两名北伐军的军官来到湖南湘乡县的楠竹山村,他们以招募的名义,特意来请谭世名。

    谭政的父亲谭润区感到震惊,这两位北伐军的军官,来找自己的儿子有何公干?此事只有秋葵心里清楚,她想上前同客人搭话,但大家族的媳妇,又不敢破了家规。她只是怕公公对自己的丈夫突然发作。

    “请问两位官长,找我儿子有事吗?”谭润区有点发颤地问。

    “本军官是从武汉来湖南招募,陈营长要我们接护妹夫谭世名急赴汉口,完不成任务不准回营。”

    两位客人刚刚安顿下来,谭家可就炸开了锅,可不论父亲怎样发作,谭政是一言不发,他拿定主意,即使和父亲闹翻了,也要出门闹革命去。

    谭润区无奈,只得去寻找亲家陈绍纯。他大发一通脾气:“你儿子陈赓不争气,不安心做学问,如今又把你女婿勾引到外边去当兵送死,这是啥用心?”

    陈绍纯不紧不慢地说:“润区兄,莫急,莫急,咱们坐下来先喝酒。”说着,两亲家斟酒满杯,先对饮一杯酒,然后,陈绍纯有条不紊地说:“刚才老兄那话可说错了。世名出家,不在今日,早在咱们结亲之前,从小就扎了根基。他们这代人,和咱们弟兄不一样,咱是一脑袋封建意识,不敢越旧教半步。不相信你回想一下,我儿子陈赓,你儿子世名,还有我那女儿,你儿媳秋葵,他们都不甘心中国人受洋人欺侮,想出去闯荡一番,干一点大事,咱们当长辈的可要支持孩子啊。你走一个世名,可我,长子陈赓走了,老二老三都走了,连我的两个儿媳也都革命去了,我一个也不拦。中国的事,要靠他们这代人……”一席话,说得谭润区心里暖融融的。本来想找亲家发作一番的,没想到反被亲家说服了。回到家,他开始为儿子置办饯行的酒宴。

    秋葵钦佩丈夫的男子汉气概。青梅竹马的夫妻情份,如今要临别了,秋葵抹去眼泪,既有临别情,也含喜悦意。祝福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出门在外,要保重身子,要照顾好自己。”谭政笑着回答:“有陈赓大哥保驾,你放心便是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多病的身体啊。”

    上路那天,岳父岳母,秋葵的哥嫂、弟弟妹妹,都一起为谭政送行。秋葵把一个包着换洗衣裳的小包袱递给谭政,帮他挎在肩膀上。然后背过脸去,抹去一把惜别的眼泪,像当初谭政离开陈家一样,一直泪眼相送到大路的尽头。

    可哪里想到,与秋葵一别,竟成了永诀。

    到了武汉,根据陈赓的提议。他把原名谭世名改为谭政。从军一个月后,他一连发出两封信,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另一封是写给秋葵的。那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葵妻:

    我已顺利抵达汉口,来到陈赓兄所在兵营,赓兄已按我之意愿让我在二连担任文书。

    来汉口,人生地不熟,加上我未出过远门,承蒙陈兄关照。又,陈兄多年未见葵妹,又闻身体不佳,陈兄对妹挂念至极。

    入伍前,我已把咱商定了的“谭政”大名上报连上。从此,我的名字,将改为谭政,不再叫那个封建主义的谭世名。好不?

    入伍之后,操练繁忙,唯军事生活尚未习惯。但特务营与其他不一般,这里书报刊物齐全,有《响导》、《中国青年》、《共产党ABC》等等,这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书刊,我狼吞虎咽地。

    走后,仍挂念你弱体多病,望不过分劳累,注意保健。

    兄 谭政启

    可也就在谭政刚刚发出这封信不久,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了,蒋介石挥起屠刀,对共产党和工人群众开始了血腥的镇压。

    大批共产党人被杀的消息,也传到了湘乡县小小的楠竹山村,陈赓被撤掉营长职务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为了不让妻子为自己的危难处境担忧,谭政决计暂停与家人的通信。此后,谭政参加了由毛泽东领导的秋收暴动。再后来,到了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当前委书记的时候,他当了前委秘书,并协助毛泽东起草过著名的《古田会议决议》。在延安,毛泽东兼任总政治部主任,他当了副主任,协助毛泽东指挥抗日战争。

    然而,这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离家出走后,他的爱妻秋葵却承受了一个普通女性所无法承受的生活重担。特别当谭政数年音信皆无的时候,谭家公公婆婆把对谭政从军的怨气全部迁怒于儿媳妇身上:“要不是娶你这个儿媳妇,世名能去当兵吗?”

    巨大的心理重荷,只有用巨大的体力劳动去默默承受,小姑子、小叔子的衣食全由她料理,家里家外的事她挺起胸膛来干;而公公婆婆的难听话儿还得强忍着咽下……无论如何,丈夫出去了,她要用超负荷的劳动,对丈夫表示支持。每当一天繁忙的劳动之后,她唯一的安慰是,从枕下取出丈夫那封唯一的信件,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遍一遍地读,念完“谭政”两个字,她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前,热泪顺着面颊扑簌簌地流。

    然而,已是高级指挥员的谭政,处在战乱的年代,不要说来看望爱妻,就是连写封信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万种情思,又有谁理解得了呢?

    繁重的体力劳动及心理重荷,是一个多病女子无法承受的,秋葵终于病倒在床上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站起来。据谭政的家里人回忆,秋葵临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把丈夫的那封信紧紧贴在胸口上。比起谭政来,秋葵对祖国和人民的贡献或许是间接的,然而,没有秋葵,也许没有谭政叱咤风云的征战史。应该说,秋葵是中国伟大女性之一,也同样该树一座英雄的丰碑。

    全国解放了,谭政的妹妹从湖南来到北京,当谭政问及爱妻的情况时,妹妹向他详细叙说了嫂子临终时握信瞑目的一幕,这位沙场征战几十年的将军哭了。他动情地对妹妹说:“你秋葵嫂子死得太早了,她要是能看到全中国解放,该有多好啊!”

    秋葵,她的确没有看见全中国的解放,也没有亲临炮火纷飞的战场,但她期待的和呼唤的不正是这一天的到来吗!为此,她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爱和那最为宝贵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