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簌簌落起了雨。窗下,许湄正守在烛台边翻看着一本诗集。
宝扇推开门,拍了拍袖子上的雨水,打着哈欠走进来。
许湄抬眸瞧了宝扇一眼,屏退了伺侯的宫人。她抚了抚锁骨间的玉佩,笑问:“怎么样了?”
“四儿的话奴婢方才听得真真切切的……娘娘,果如您所料。”宝扇心服口服点点头,情不自禁地叹道。
许湄了然地“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书页上:“都安排好了么?”
宝扇福了福身子:“过几日便是宫人会见家人的日子,咱们的人早就侯着了。”
许湄伸手将关阖的窗打开,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清晰,她直了直身子,静静地听了会儿,合上本子,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宝扇,这个局咱们布得太久太久,也是该万全的。”
宝扇微张着嘴回想着,确实很久了,好像还是四儿披着夜行衣来报乔鸯其人有隐情之时,她们便将一根根线穿织起来,勾出天罗地网,悬在乔鸯这个背主丧良的疯子头上。
宝扇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许湄的侧脸,她实在喜欢自家主子冷静如霜雪的模样,只觉得许湄的谋略与智慧不输外头的朝臣,含笑道:“娘娘神机妙算,乔鸯如今被蒙了心智,定是逃不过去的。”
许湄扬了扬脸,微凉的雨雾乘着晚风轻轻巧巧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心思也飘忽得老远。
所谓谋局啊,不过是抓住“私心”二字罢了。
这日风和日丽,天公作美,赏了众人了这么个好天气。
四儿挽着小包袱喜滋滋地出了宫门,小跑着朝前头的几个宫女唤道:“各位姐姐等等我呀!”
乔鸯与绿衫子从内务府领了月例银子回来,两人走到宫门口,远远见着四儿她们说说笑笑往神武门的方向去,她抿了抿唇,神情稍显落寞。
绿衫子见乔鸯难过,也温声宽慰她:“每到这个时候姐姐都伤感,唉……其实咱们跟主子在一起也挺好的,有些事姐姐改变不了,倒不如往好处想想。”
“你哪里晓得我?阿绿你是家生子,会有家人来看的,等会儿主子还会赏你些好东西,让你见家人时风光些。”乔鸯皱了皱眉,小声地回了绿衫子一句。
绿衫子听了这话,只觉乔鸯有些刻薄:“我看姐姐难受才劝一劝,姐姐如今是怎么了,气性越发的大了……”
乔鸯心里烦,冷着脸也不说话,两个人便一路无言。
忙完了差事,绿衫子去找绾妍讨个空儿出去。乔鸯跟在绿衫子后头,看着绿衫子笑嘻嘻地地领了赏,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般跑出去。
座上的绾妍将另一个小盒子推向乔鸯:“喏……你的比阿绿的多一些,别不高兴了。本宫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只是咱们也没办法。”
乔鸯谢过她,欠了欠身子,看着那个精巧的小盒子,淡淡道:“多谢主子关怀。”
绾妍知道乔鸯心情不好,想着她在这儿闷着也是无趣,便放乔鸯出去散散心,自个儿去内殿小憩去了。
宫里寂静得很,一年只得这一日的机会,有家人的都会见家人去了,没有家人的也跟着去瞧瞧,沾沾喜气。
乔鸯仿若游魂般行在院子里,正午的日光落在身上也不觉热,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那影子黑黢黢的,短小的一团。
她抬头扫了一眼天边镶着金边的云,觉得这天地之间,唯有这一点影子陪着自己。乔鸯倒吸一口凉气,孤单得有些心痛。
她胡乱地想着这十余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如跑马灯似的在脑海中划过,乔鸯随心所欲地彳亍在空空旷旷的宫道上,回过神来发觉已经走到神武门了。
她立在一旁,看着那些宫女欢喜地拉着家人们的手亲热地叙话,看了一会儿就泪湿眼底。
乔鸯用绢子揩了揩眼睛,正要默默回去,却猛然听见有人大呼几声“乔鸯姐姐”。
她回过头,见四儿拉着一个年轻女子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那女子满头大汗,脸热得发红,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个不停。
乔鸯站住了脚,狐疑地看着这两人小跑过来,她将四儿身后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遍,便猜这位大概是个官家小姐。
“姐姐原来在这里,我便不用回翊坤宫通报了!”,四儿见着乔鸯,将后头那女子推到乔鸯面前,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又对那女子说,“真是缘分呐……赵家小姐,这便是你要寻的乔鸯姑娘了。”
乔鸯一头雾水,这女子她未曾见过,怎么还是来寻自己的呢?
她正欲问一问身旁的四儿,可四儿显然是差事已了,忙着与自己家人团聚,懒得管乔鸯的事情,摆了摆手赶紧走了。
那女子紧咬着下唇,突然发作起来,一把拉住乔鸯的胳膊,将乔鸯拖进一间会见家人的耳房里,转身一关上门,就哭得梨花带雨,扑通一声跪下,抽抽噎噎道:“姐姐……姐姐……”
乔鸯纵使性子沉稳,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女子行事的原因,她一时连手脚都不知该摆在哪里了,只傻愣在那儿。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守卫森严的宫里,总不能是来寻仇的罢……连萍水相逢都不算,又要来寻什么仇呢?
乔鸯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将那女子扶起,有些不耐烦地问:“平白无故拉我来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你……”
那女子抬起头,脂粉糊成一团随着泪水蜿蜒而下。乔鸯仔细去瞧她的脸,虽隔着一层脂粉,却仍是惊得眉毛一挑,心像是猛然漏了一拍这女子为何与自己眉眼如此相像?
乔鸯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与这女子……冥冥之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压了压怦怦直跳的心,旋即脑仁又嗡嗡响,一涨一涨地疼。
那女子被乔鸯扶起,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像是没了力气。乔鸯立在一旁,也不知怎的,也不说话,竟生出了许多耐心冷冷看着着人哭,终于是等到那女子平静下来。
那女子仰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的好姐姐哟,你为何成了奴才……还进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