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毛泽东、朱德率红一方面军主力返回了高兴圩。这次返回很有那么一点自投罗网式的冒险。
不利的消息一个一个传来了。到了中午,军以上高级将领都清楚了红一方面军眼下面临的困境:南、北、东三面有敌九个精锐师进逼,西有白练一样的赣江横亘,江西岸尚有敌两个师在恭候。
蒋介石和何应钦的计划已再用不着保密了,按照一般逻辑,等的只是收获了。
总指挥部又一次站满了高级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各种各样的主意。
毛泽东沉默到下午,黑着脸站起来道:“总司令,请你带这些大将军们到外面喝喝茶、乘乘凉,议一议,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然后再请他们进来。”看见没人动,又补一句,“参谋也都出去。我不是烦你们,请谅解。”
彭德怀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说:“我作东请大家吃西瓜吧。等把西瓜吃完,毛政委就把锦囊妙计想出了。”
十几个高级将领围着朱德、彭德怀,或坐或卧或站,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议着时局。
罗炳辉道:“彭总,你猜猜毛政委能想出什么破敌之法?猜中了,我请你喝酒。”
黄公略道:“罗军长,请彭总一人太小气了吧?我是不是也算一份?”
罗炳辉道:“你赌什么?”
黄公略道:“我赌彭总一定能猜中,猜不中,我回请你吃两顿酒,你看行不行。”
林彪也凑热闹道:“我也押彭总猜中,输了照黄军长说的办。”
朱德笑呵呵地道:“我做个中人,我先强调一下,这个中人命令你们接受,我要不管输赢通吃。”
说得大家哄然大笑。
罗炳辉央告道:“大家先别再押宝了,彭总,咱们商量个事,你要有八分把握猜对了,就干脆说个错的。”
彭德怀道:“我要看看这买卖是赔是赚。”
罗炳辉道:“你猜对了只能喝一回酒,猜错了可以喝四顿酒,这个买卖不亏吧?”
彭德怀道:“可惜我是个直筒子,想啥说啥,对与错,你们三位军长都别恼我。”
彭雪枫在一旁突然插道:“我猜一下彭总想说啥中不中。谁跟我赌?”
又一批人赌将起来。
彭雪枫道:“彭总,我可只能猜你说的大意,只要差不多,你可要说是。”
彭德怀说:“你是我的师政委,能沾个边我也不会让你输。只怕沾不到个边。”
彭雪枫清清嗓子道:“吃柿子拣软的捏,都不软拣比较软的捏,以此类推,摸来摸去,拣来拣去,柿子都软了,也都叫咱吃了。”
彭德怀用嘉许的目光看着彭雪枫道:“正确,很正确。我还要考考你,怎样才能吃到这个较软的柿子?”
彭雪枫怔了半天说:“这个问题我没想,一个师政委用不着想这个问题,因为手下的部队太少了。”
朱德笑道:“红一方面军真是英才辈出呀!彭总,你有个能文能武的好将呀。师政委能有这种军事眼光,不俗。毛政委正在想如何吃了柿子又不弄脏手。这种活儿靠才华,有时还要靠灵感。你们想一想,上次反‘围剿’,在东固一蹲蹲二十几天,这种决心谁下得了?!你们回去要这么做大家的工作,前几天走的不是冤枉路,毛政委不会让大家走冤枉路的。”
彭德怀钦佩地看了朱德一眼,觉得这种大巧若拙的安抚军心的手法,实在是一种境界。一干人闹了半天,仍没见屋里有动静。
西天的日头一抖一抖地斜了低了圆了红了,十几双眼睛都眼巴巴地盯着那空洞的门。
终于,毛泽东伟岸而略嫌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间,一个拖着尾音的声音响了:“现在开会——”
屋里没几把椅子,参谋们要去找,毛泽东摆摆手道:“不用了,时间不允许我们开长会。我也站着说。蒋介石要赶我们下赣江,怎么办?溜出去,包围圈越小,圈子的后面天地越大。这也是辩证法。今天回来,才发现跳进了网里。可是,不到网边上,也就没有什么破釜沉舟,也就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是辩证法。他有他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咱们找一面比较容易撕破的网撞出去。”
众将领不约而同地看看彭德怀,又看看彭雪枫,忍不住想笑似的。
毛泽东温和地看看他的爱将道:“被逼无奈,我今天搞了一次家长式,回报给你们一个圈圈,画的不圆的地方你们修正。五路大军进逼,都不是弱旅。兴国的赵观涛、蒋光鼐两个师,富田来的陈诚、罗卓英两个师,在白石、崇贤的蒋鼎文三个师,都是强敌,不好打。剩下的只有正在向莲塘进逼的上官云相两个师了。这两个师是王金钰第五路军的原班人马,换了一个上官云相指挥。打掉这两个师很有把握。打掉了他们,可进击龙冈、黄陂,这样就可把敌军调动于运动中逐一加以歼灭。此战关系这一战役成败,又是初战,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上边的部署容易想到,难办的是怎样让这两个师孤立起来,留给我们三天攻击和转移时间。下午我想的只是这一点。敌如此追击我们,定是判断我们要西渡赣江,跳出其包围圈,其目的是逼我于赣江东岸与其决战。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点,利用敌判断上的错误将敌引开。我们的北面,敌一军团两个师距我有四十里,南面兴国三个师距我只有二十余里,富田敌距我只有近百里,不想点办法,这仗没法打。我第三十五军加地方军向良口佯动,把敌赵观涛师和蒋光鼐三个师引去;我十二军三十五师加地方军向万安佯动,可调动富田之敌。同时,我主力秘密东进莲塘、官田等待上官云相南来。为确保白石、崇贤敌两个师不能救上官,令独四师北上佯攻敌一军团,独五师去富田地区开展游击战,破坏敌后方交通。负责佯动部队明日下午在敌机眼皮下行动,给蒋介石报信,主力趁夜暗东移。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不周全处。”
没人能再提出补充意见。
毛泽东道:“那就分头准备执行吧。”
8月5日下午,红军佯动部队一动,蒋介石在南昌笑了,“电令第一梯队全部,不惜任何牺牲,围而歼之。”
是日晚,天气突然阴了,红一方面军主力利用夜暗,从崇贤、兴国之敌间四十里的空隙中,翻过崇山峻岭秘密东进。6日上午,主力进至莲塘、官田地区隐蔽待机。
与此同时,上官云相指挥部队从良村分兵两路向莲塘、城冈前进。
毛泽东这一番调动,造成了上官云相的两个师呈现出较为孤立的态势。红一方面军打开难局的机会出现了。
6日午后,红三军团警戒分队在莲塘附近遭遇敌先头侦察部队。因双方都不摸对方底细,一场混战后,都退了回去。
彭德怀随即向毛泽东、朱德报告了这一情况,建议道:“照目前形势,似应迅速歼灭该敌,不管有多少敌人,然后急进良村,歼敌于要动未动中。”
毛泽东道:“莲塘之敌可能是敌四十七师第二旅主力,也可能不是。不管是不是,都要用全部兵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下一步歼敌主力。”
是日夜,红一方面军分攻击队和预备队秘密向敌接近,7日拂晓猛向敌发起猛攻。不到两小时,战斗就结束了。此战虽只歼敌一个营,却击毙了敌旅长谭子钧,初战告捷。
上官云相得知四十七师侦察营在两个多小时里就全部被歼,心里犯了嘀咕:共匪主力不是去了良口和万安吗?这种战斗力,实在不像是袭扰部队。如是共匪主力,五十四师在城冈就危险了。想到这里,他即下令五十四师火速后撤良村,以保持防守阵形。
已经迟了。
7日上午9时,敌五十四师一六〇旅与红军遭遇,一小时后被歼一个团。方面军衔尾猛追,于上午11时包围了良村。此时,敌五十四师师部及主力两个旅刚刚返回良村不足一个小时,十几门迫击炮还没来得及卸下来。
在良村这一局部战场,红军和国民党军的兵力比例变成了三比一。仅经两个小时激战,敌五十四师大半被歼,被俘三千五百多名,丢下三千多支枪,迫击炮、电台等物品尽落红军之手。
是日晚,方面军下达命令:遣散所有俘虏,迅速北上追歼逃向龙冈之敌。
红军主力一动,敌人的进攻体系完全混乱了。第八师一见自己位置危险,迅速从南陵等地撤回黄陂。
毛泽东、朱德率主力进抵龙冈南部,发现敌已在这里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已难速战速决。如强攻龙冈久不奏效,红军主力想走就不易了。
8月9日,毛泽东、朱德决定改由红三军佯攻龙冈,总部率四军、十二军大部、三军团、七军迅速东进,围歼正向黄陂退缩的敌八师。
8月11日晨,红一方面军主力进到黄陂附近。因红三军此时正佯攻龙冈,加之天又降大雨,毛炳文此时还没起床,八师近万官兵因行军疲劳大都沉入梦乡。
黄陂原曾是红一方面军总部所在地,红军指挥员不仅熟悉地形,连一石一木的模样都能描绘,省去了战前查看地形的时间。
毛泽东看着倾盆大雨,感叹道:“两次都让我这个本家毛炳文跑了。这次天也助我,看你还能跑吗?不要休息了,彭总,这回你布置吧,我这脑壳有点转不动了。”
彭德怀用商量的口气说:“总司令,四军、十二军主攻,我带三军团并七军迂回到黄陂东侧断敌归路,总攻时间定在正午12时,你看可行?”
朱德笑道:“很好嘛。毛政委想会会这个本家,也只有你能堵住他。”
是日12时,红四军、红十二军主力近万人冒着大雨发起攻击,一举突入黄陂,激战仅一小时,就歼敌两个团。同时,红三军团和七军也从东侧攻上。
毛炳文用电台逐一和友军联络,发现距自己最近的也有两天路程,自觉无法固守。11日下午13时,毛炳文率残部拼死突围,向宁都、洛口逃去。
红军奋力追赶二十余里,只截下了毛炳文残部的一个尾巴。
是役,红一方面军歼敌四个团,俘敌四千多名,缴长短枪三千余支,仅伤亡三百余,是第三次反“围剿”作战的第二个大胜,第三场胜利。至此,红一方面军夺得了一些战场主动权。
人毕竟是吃五谷杂粮的肉身,非金刚铁打之躯。红一方面军主力自8月5日夜出动,六天六夜几乎没有休息,加上天气炎热多变,非战斗减员陡然增加,已无余力把握刚刚夺得的战场主动。
身在强敌的夹缝中,休整谈何容易!但如果不休整,这支部队也就不战自溃了。此时,从广昌和兴国赶来的敌第十、第六师已对黄陂形成夹击之势。
是战是歇,红一方面军首长感到两难。
毛泽东再出一步险棋:先搬到离黄陂三十几里的君埠一带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