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儿手拿娃娃头雪糕跑进厨房说:“奶奶,今晚吃米饭。”
“快出去,今天不吃米饭。”沈雪梅切着肉说。
“我想吃米饭。”说着淼儿就往锅台边靠。
“把衣服靠脏了,过去,去找你姑姑玩。”沈雪梅拿起一块猪头肉给淼儿,淼儿把肉塞进嘴里,跑出了厨房。没过两分钟淼儿又跑进来,“奶奶,我姑姑不跟我玩,还不让我在她房间里玩。”
“你妈妈呢?”
“去我姥姥家了。”
“你自己去院子里玩,不要去烦你姑姑。”
“奶奶,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要走出厨房的淼儿又返回来问,沈雪梅又抬手看看表说,“马上。你想你爷爷吗?”
“不想。”
“快出去,奶奶要炒辣椒了。”沈雪梅摇摇头像是在低声问自己,“这会儿应该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说着靠近窗户问院子里独自打卡片的淼儿:“看见你爸爸了吗?”
“我妈妈说我爸爸要去接爷爷。”淼儿没有抬头继续打着卡片。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淼儿,快去开门,你爷爷回来了。”看淼儿没有动,沈雪梅手里的铲子来不及放,嘴里说着,“惯得一点儿话都不听。”出了厨房去开门。门开,贾青莲出现的瞬间,沈雪梅仿佛阳光下的油菜花瞬间遭受了猛烈的沙尘暴,零落了。
“我买了鸡翅,老爸回来了吗?”
“没。”沈雪梅转身回到厨房,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该回来了,路上不会有事吧。”
“没事,远航去车站接了。”贾青莲跟着沈雪梅进了厨房。
“妈妈,鱼呢?”淼儿问贾青莲。
“你不是要吃嘛,叫你姥姥明天给你做。”贾青莲说,“哎哟,买这么多肠子、猪头肉,都是肥的,油腻腻的。”
“你爸喜欢吃。”
“妈呀,这都炒了一盘辣椒了,这怎么还有一堆切好的辣椒?”
“这一盘是盐和葱炒的,下浆水面吃的。那一堆是炒肥肠和炝浆水的。”沈雪梅有些不耐烦。
“吃浆水面?”
“嗯,你爸信上说最想吃家里的浆水面。”沈雪梅怜惜地说,“坐那么长时间的车,这些肉食随便夹两筷子,喝些清凉的浆水才最舒服。”
“今天厨房怎么这么热!”
“我刚蒸了锅馒头,你出去院子里看淼儿吧。”
“院子也热,现在炒好等着吗?”
“热菜你爸进门了再炒,放时间久了就不鲜了,我先把浆水炝好,你出去吧,呛得很。”
咚咚咚,咚咚咚,又有人在敲门,“来了。”贾青莲回应着,快步去开门。
这次是真的来了,沈雪梅看着烧开的油,忘了把切好的葱和干红辣椒放进锅里,她没有听见贾青莲开了门他们说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关火迎出去,还是继续炝浆水。锅里的油没有照顾老妈的情绪,冒着烟。沈雪梅这才将案板上的葱和辣椒丢进锅里,瞬间辣椒就变成了黑色,厨房里充满了辣椒炒煳时炝人的烟味儿。“这么呛,快出来吧。”商胜誉从窗户里叫沈雪梅。
“唉,想叫你进门喝点凉凉的浆水,还糊了,锅洗了重炝,就好。”
“这么炝,快出来吧,我一点儿都不想吃。”
“远航,快去给你爸倒杯茶。”走出厨房的沈雪梅说,“才几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吃不惯外面的饭吧!”
“还好,璠儿呢?出去玩了?”商胜誉问。
“在她房里。”商胜誉和蔼可亲的脸上蒙上一层灰,别人没看见,只有沈雪梅了然于心,她大声喊,“璠儿,快出来,你爸回来了。”
商怡璠出来叫了声“爸。”她从商胜誉微笑的脸上看到了疲倦和幸福,还隐约感觉到他的脸上有一种比疲倦还要深一些的东西。商怡璠想不清楚那是什么!难道老爸也跟自己一样失恋了?自己被这自以为荒谬的想法逗笑了。
“我的璠儿长大了,我本来要在你考试前回来的,结果有事耽误了。”商胜誉看着商怡璠,心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对远航说,“去把那个包拿来,看看璠儿的裙子合适不合适。”
“爷爷,我也要。”
“别急,都有,”坐在院子圆桌旁的商胜誉挺直身拉开蓝色提包的拉链,掏出一袋糖果,还有一些商怡璠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食品袋放在圆桌上。贾青莲打开袋子,每个人嘴里含着糖,糖果发出甜蜜的簌簌声,使整个院子变得温馨满溢。商胜誉打开透明塑料袋包装掏出花裙子递给商怡璠说,“喜欢吗?穿上让我看看。”商怡璠感觉跟老爸间恢复了之前的亲近,她回房间脱去身上老妈新做的坎肩和短裤,换上手里的裙子,低头照照书桌上的镜子,咧咧嘴笑一笑,出了房间。
“好看,跟我想的一样。”商胜誉说,“有一天,在路上看见一个女学生穿着,当时就想我的璠儿穿上肯定也好看,刚好有一天碰巧在橱窗里看见,璠儿穿上要比那个女学生更好看。”
“爸就是私心大,璠儿怎么都好。”贾青莲用玩笑的口气说。
“不是私心,璠儿穿就是好看。”商胜誉不容置疑地说。
坐在一边的沈雪梅仔细留意着商胜誉,用安慰中略带责备的目光打量着商胜誉,想在他那双曾经眉目晴朗如今沧桑慈祥的眼睛里汲取他的世界。
“这是给你的,跟着我几十年也没买过一件像样的东西,你的表不准了,就换这块戴吧。”商胜誉把一个银色的盒子打开,一只表带和表盘金光闪闪的手表出现在沈雪梅眼前。
“这么好看,花了很多钱吧?这么闪亮,我都戴不出去。”沈雪梅从盒子里拿出手表翻着看表盘,表带。目光被光洁的手表紧紧地吸引住了,激动地说,“才去,到哪儿买这些东西的!”
“是和璠儿的裙子一起买的,在一个商场。”商胜誉看着沈雪梅满意的目光欣慰地说。
“妈,给我看看。”贾青莲说着凑过来,接过沈雪梅手里的表和盒子说,“真好看,妈,你戴不出去,我能戴出去。”她在自己滚圆的手腕上比画着,转眼看着远航说,“好看吧,比我的好看,是不是?”
“爷爷,下面是什么?”
“爷爷的衣服,以后有时间爷爷给你买玩具。”
“我也要手表。”
“好,有时间给你买。”商胜誉敷衍着。
“淼儿,你爷爷现在有钱了,叫你爷爷也给你买块金表。”贾青莲说。
“才去几个月能有什么钱?”沈雪梅转向商远航。“去打盆水叫你爸洗洗,再切个西瓜。”沈雪梅说完进厨房洗了锅,重炝好浆水。一个人在厨房又忙活了好一阵儿,一盘一盘热菜、凉菜端上桌,一家人几个月后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因为商胜誉的归来,显得温馨满满。商胜誉一边的淼儿推着他面前的麻辣鸡翅说,“这是姑姑爱吃的。”这一推把商怡璠面前的一盘猪头肉险些推下饭桌。
“别推了,我不吃。”
“你不吃鸡翅膀就考不上大学。”淼儿转过头问一边的贾青莲,“是不是?”
“是,是,是。”贾青莲嘴里啃着鸡翅应付着。
“考上考不上要你管!”商怡璠不屑地说。
“商怡璠上学校,老师讲课她睡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你说可笑不可笑?”淼儿边吃嘴里边说着学校听来的顺口溜。
“闭嘴。”商怡璠冲淼儿喊道。
“你姑姑生气了,淼儿乖,快吃饭。”贾青莲笑着说。
“不许对姑姑说那样的话。”远航说。
“青山青水青少年,商怡璠一中混三年,人在教室心在外,时时想着谈恋爱——”
“我不吃了。”商怡璠说着把手中的筷子狠狠地砸在桌上的碗碟上,有一根弹起正好打在贾青莲的脸上,商怡璠离开饭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把小孩惯成了这样!”商胜誉怒视着远航放下手里的筷子。
“淼儿,再这样看我不揍你。”商远航说。
“你姑姑才刚吃了几口。”沈雪梅看着淼儿说。
“我去叫来。”远航站起来要去叫。
“算了,你们走了我再给她弄点儿,现在叫她,她也不会来,你坐下吃吧,吃完了你们早点儿回去。”
“这几天别来烦你姑姑,听见没。”远航说。淼儿看一眼贾青莲,嘴里含着满口饭委屈地大声哭起来。
“别哭了,还哭?再惹你姑姑看我不揍你。”远航怒视着淼儿,淼儿大哭的音量并没有因此降低。
“对孩子凶什么。”贾青莲瞪一眼远航低声说。
“我吃饱了。”商胜誉起身回了卧室。
晚上卧室只剩商胜誉和沈雪梅时,沈雪梅整理着床,商胜誉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看着沈雪梅,他尽力想显得高兴一些,离开家这么久,又在璠儿最关键的时候,都叫她一个人担负,该对她更温存一些。
沈雪梅整理好床从柜子里拿出商胜誉的换洗衣服,凑过来坐在他身边。他试着做出示爱的举动,拉拉她的手,抱抱她,可是他做不到,他的身体是僵硬的。
“你和璠儿今晚都没吃。”沈雪梅说。
“吃好了,坐了车,不想吃什么。璠儿,是不是没考好?”商胜誉停顿一下说,“那孩子,看起来真让人心疼。”说完顿时眼泪流了出来,他赶紧拿起茶几上的卷纸撕下捂住鼻子出声地擤着,希望这个动作能使自己流泪的行为被掩盖,接着深深地吸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唉,问了她不肯说,只说和平时一样。”沈雪梅说,“要一样的话,能走赶紧走,看她这样,我都受不了了。”
“辛苦你了。”商胜誉抬手去抚摸一下沈雪梅的头发,沈雪梅顺势转过脸来看着商胜誉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事,坐车累了。”
“哦,那就早点睡吧。”
坐几天的车是累,但沈雪梅知道这不是原因,她不想盘问他,如果他不想说,或者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她不愿看他为难。
他们盖着各自的薄毯子,沈雪梅转过身示意要和商胜誉盖一条毯子,“我进来睡?”她充满爱意的目光在商胜誉的身体深处点燃了一堆火,这堆火让他的心暖暖的,它是这几个月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忘记了的,现在又重新回来的熟悉的家的感觉。同时这堆火也温暖了她,使她的眼里亮起一道光,虽然她不知道这几个月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回来了,就在她身边。她感觉得到,他们的心是如此地靠近,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示弱,或者说是依恋。她知道在这几个月里他一定很艰难,也隐隐感觉到这几个月里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是什么她不知道,可是她感觉到庆幸,她在窃喜。此时她不再去想高考,不再去想璠儿,不再去想分数,不再去想璠儿和她的小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再去想工作上的烦心事,只有他,只想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就这样贴着,紧紧地。
她的手在他身上轻轻地抚摸着,他想试着做出相应的举动,可他的身体还有些僵直,他想她会感觉到那是逼出来的,是伪装出来的,他清楚他对此刻还没做好准备!他想逃脱,可他知道他逃不掉,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掩饰,他知道他在她面前已暴露无疑,也知道她会误解,但他不能向她解释——他不知道说出真相意味着什么?他不愿说,他也不能说。此时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回来?起码不该现在回来,是早了——也许再过段时间,他能从完全沉浸在悲痛和抑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我过去睡了,你睡舒服。”
“哦,好。”
“累了,就睡吧。”
“好,你也好好睡。”
“明天我给你说说璠儿的事。”
“现在说吧,孩子压力太大了。”商胜誉说。
“还有别的事,璠儿在学校有个小对象,是从南方来的,可能是觉得新鲜吧,她一直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还是远航的同学告诉我的,后来问远航,原来,远航早就知道,他竟没告诉我。”
“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男生正常。”
“这个我知道,我们也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可当时想到高考,时间那么紧张,她还这样,就很生气。我说了她,她当时哭得很伤心,我看着也心疼,可我还是硬着心说了她,还跟踪过她。那以后她好像变得不是我们的孩子了,对我的话有些充耳不闻,是我叫她断的,看起来也确实断了,咱们的孩子还是听话。唉,这几个月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我也不敢问,问了她只是敷衍我。我知道我的方法有问题,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脾气,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像得了焦虑症,心老是悬着,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又不在家,我对她软也不是硬也不是,结果搞得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唉,我只会对她冷冷的,我以为我这样她会知错,会悔改。以前她那么乖。唉,我是没办法了。你明天跟她好好聊聊,也许她会听你的,看她这样,我上着班心里老是不踏实,你说万一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辛苦你了,是我不好。孩子到底还小,没事的,这些天我陪着她。”商胜誉转过来给沈雪梅拉拉毯子,“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你什么时候去厂里?”
“过几天吧,你快睡。”
“你也睡啊。”沈雪梅说着把手伸过来,商胜誉回应着,两只手握到了一起。
不一会儿,沈雪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商胜誉在恍惚间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将药递给晨曦时她眼里的那种感激、不舍,还有丝丝的恐惧。这时他感觉自己做错了。接着又浮现出初见她时她消瘦的身形和因呼吸、咳嗽而致晕厥的痛。这些画面总是从幽暗深处冒出来,在他心里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宽,晃得他的整颗心沉沉的泛着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