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自习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王老师推门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下讲桌一旁说,“同学们都停一下,你们也都从其他老师那里听说了,从明天起学校给你们放假,在座的都要参加高考,现在离高考还有六天,学校决定放假直到考前的前一天也就是6号下午来取准考证。(*0小-}说-+网)其实,我是不主张放假的,这几天我都会在学校,数理化不管哪门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教室门每天也都会开着。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来学校复习,不要相信别人说的这几天要玩,要休息,那都是胡说八道,玩得都找不到北了,在考场上拿起笔只能是晕头,记住过度放松绝对不利于高考。实在不愿意来的同学,在家也要做好复习。我已经给你们说过无数次,这次的成绩决定着你们的命运,十几年都下来了,这六天转眼就过去……”
没见汪洋的这六天里,商怡璠稍有空闲压制不住的妄想就会毫不迟疑地冒出来,一遍又一遍想着六号碰面时的眼神和话语。她总是想如果排不到同一个考场,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也许还是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商怡璠看闹钟上时针水平躺平,放假时班主任说6号下午三点半到校,她脱下身上清凉的短裙,换上柜子里老妈前两天新买的蓝绿色坎肩过膝长裙,跑老妈房里高低柜前照大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挤出浅浅的微笑,商怡璠感叹显然穿上新裙子笑着的自己要更漂亮,随即近来稀缺的笑容淹没在忧郁中不留一丝痕迹。她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抽屉里常戴的黑色手套关门走进院子,一股炽热的暖流迎面扑来,天空中蒸腾的烈焰在肆意地延展。
自行车旁,正在戴手套的商怡璠想,不行,太晒了,脖子和胳膊会晒黑的,还是穿衬衣吧。她回自己房间换上格子衬衣和白色牛仔布裤,虽然每天上学都穿这套,已经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模样,但还是跑去又照了大镜子。不好看,没穿裙子好看,晒黑就晒黑吧,也许今天是最后一面了。商怡璠又换回新裙子,出了门。
商怡璠进教学楼时瞥见“清华庄”前坐着一圈住校生,隐约看见有冯瑛,她习惯性没有多想就上楼去了教室,教室里并不是商怡璠以为的有班主任和几乎坐满的同学,其中一个是汪洋!而是零星四小堆聊天的同学,她疑惑地抬手看一下表,没错啊,是三点四十,晚十分钟不至于这样的吧?正和文嘉熙、张小平、李腾聊天的黎立看见教室门口的商怡璠从最后一排课桌前起身朝商怡璠走过来说,“要到老师办公室去领《准考证》,领上就可以回家了。”
“哦,这样啊。”
“现在去领吧,领完就可以回家。”
“好,我就去。”商怡璠转身走出教室心想也许他正在老师办公室吧。
“我在教室等你。”
“嗯,没事,你先回吧。”商怡璠转过身说。
“我想看你是哪个考场。”
“好吧。”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只有班主任王老师,没有汪洋。他肯定已经领走了,也许他不想见我,不然他也会在教室。
王老师看一眼进来的商怡璠拉开抽屉找出一张说:“这几天状态怎么样?”
“还好。”
“把会做的保证都做对,不会做的想一下还想不出就放弃,别把时间耽误在得不了分的题上。”
“嗯。”
“做完记得把答案抄在草纸上带出考场,监考老师是不会管这个的,以便接下来估分数。”
“嗯。”
“今晚早点睡,记得提前进考场。”
“嗯。”
“回家去吧。”
“嗯。”
关上老师办公室的门,商怡璠想要不要再回教室?我要去找汪洋,当然不想黎立在一旁。不去教室又怕黎立在教室一直等着,还是跟黎立说一下。
商怡璠一出现在教室门口,黎立就走上来问:“你哪个考场?”
“四十七。”
“唉,我三十九考场。”
“我要走了。”
“我也走,一起吧。”黎立跟上来。
“我先不回家,你先回吧。”
“有事吗?”
“没有。”
“要找汪洋吗?”
“嗯,还是想最后再见一次,也许这一见就是永别。”商怡璠装作潇洒地说。
“我一直在教室,没见他来。”
“我在楼下随便看看,没有就算了。”
“好,我跟你一起找,反正回去也没事。”
“你先回吧。”
“只要找到他我马上离开,可以吧?”
“你回家吧,我随便看看就回家。”
“没事,现在不想回家。”
“你回去吧,我想到他宿舍去找他。”
“好吧,明天好好考。”黎立想汪洋现在肯定不会在学校,她找不到就会回家,我这样她反而不自在。“路上小心点儿,考完我和张依然去找你。”
“嗯。”
“清华庄”前席地而坐的一圈同学还在那里,商怡璠朝那儿走过去,看见一圈依次盘腿坐着王国庆、李招娣、贾杰、冯瑛、石向阳、李腾等,看见商怡璠过来,他们的谈话像是有意中断了,他们有的在盯着商怡璠看,有的用眼睛在窥探,有的在观察,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神都是异样的。虽然商怡璠自从和汪洋分开后总碰到这样的目光,她总是竭力做出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心里很不自在。接着有人低头装着在抠自己的手指头,商怡璠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有谁看见汪洋了吗?”
“没看见。”王国庆说。
“你知道了?”冯瑛问。
“知道什么?”商怡璠问。
“没有汪洋的准考证。”
“什么?”商怡璠看见有几个很好奇的观众悻悻地看着她,有几个怀着一种恶意的笑看她的反应,她感觉到一股暗流在涌向她,想要把她淹没。
“有人把他告到教育局了。”冯瑛说。
“是谁?”
“谁知道?可能是咱们班的谁。”李腾说。今天的他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更让商怡璠厌恶。
商怡璠径直走了过去,像要躲开一群麻风病人。她想要找到汪洋,她不相信,她要听汪洋亲口说。商怡璠朝宿舍走着,无数次穿过操场的路,商怡璠感觉从未有过的长,这时,她处于完全的出神状态,她的心里、脑子里完全没有了他们的过去和即刻就要分开的未来,只是向前走着,向目标走着。
宿舍门虚掩着,商怡璠没有敲门,推门看见宿舍里没有他,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道是她以为他在和她捉迷藏还是以为他变幻换成了其他?她不甘心,径直走进去,站在床前,没有,哪儿都没有。她哭了,坐在他的床边。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商怡璠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着,看着玻璃窗外闪光的杨树叶子在内心大声地呼喊:要在这里等他回来?还能去哪里找?他是在躲着我吗?他在哪儿?
“他出去了。”走进宿舍的韩波看见商怡璠有些心神不定。
“谢谢。”商怡璠在抬头前擦去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宿舍。
体育场十字路口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蹲着三个同学,商怡璠看见其中一个就是汪洋,前面还站着两个。她放慢车速骑过去,在他们面前放脚下来撑着车子说,“汪洋,我们走走。”汪洋起身的时候商怡璠从车子上下来。
实际再次和他走在一起并不难,现在不是又两人并排走到了一起!自己并没有流泪,也不像在长久不断的梦里。
商怡璠感觉与她并排的这个人,就像因残酷命运分离的知己,又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丝毫没有生疏感。
“没和同学聊聊就来了?”
“没有。”
“黎立没说什么?”
“没有。”
“好,明天要好好考哦。”
“没给你发准考证?”
“谁说的?”
“是真的吗?”
“没关系啦!”
“那就是真的了!”
“不要紧啦,无所谓的。”
“那该怎么办?”
“我爸叫我回去。”
“去南方考?”
“没啦,我在这儿,那边没报名。”
“现在可以吗?”
“小傻瓜,怎么可能!”
“今天就回吗?”
“不,等你考完我再走。”
“你知道是谁告的吗?我有个初中同学她认识很多社会上的人。”商怡璠说时有些咬牙切齿。
“不知道,不要紧的,实际我早就听说了。”
“可是——太卑鄙了!怎么能这么坏?”
“不要紧,没关系啦。”
“把我的准考证给你吧,反正我学得没你好。”
“小傻瓜,真的没关系,你好好考就好啦。”汪洋微笑地看着商怡璠摇着头说,“你看看那上面有你的照片和名字。就算行,我也不能那么自私啊,你一直这么好!”听到这句话商怡璠顿时鼻子一酸热泪盈眶,没来得及抑制,两行热泪已涟涟,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早点回去吧,好好考,这几天我都不走,我等你考完。”
“嗯。”商怡璠骑上车子离开了,骑出一段商怡璠回头看时汪洋还站在原地。
商怡璠突然像清醒过来,她想刚才如果我没有流泪,我们是不是还能多走一段?我怎么就没控制住呢?如果他叫我走时我要求再走一会儿他应该会同意吧?我为什么在他面前总像木偶一样,过后才想东想西呢?我现在要骑车子过去吗?算了,他叫我回家,他也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