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出使齐国的使团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众人皆着不同品色的朝服,李清让身着的是郡王的蓝色朝服,凌薇则身着女官的紫色朝服,因此番使团中除了侍女只有两位女性成员,故而凌薇和秦湘同乘一车。
秦湘雷厉风行的处事之风凌薇是有耳闻的,见到她之前,还有些忐忑,初见时,觉得该女子眼眸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坚毅之色,几分威严,几分利落。
“见过秦湘大人。”凌薇微微颔首。
“姑娘有礼了。”秦湘语气倒不生硬,却透着几分疏离感。
马车上,凌薇觉得双方都不说话有些尴尬,便对着窗外的景色道“如今的商贩可真是会寻摸新鲜法子,还让店员自己身着最新缝制的衣服站在店门口,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一种策略,看到穿上的效果,觉得好,自然便会买。”秦湘一连串说了一长句,倒是出乎凌薇的意料。
“秦湘大人果然了解民情。”
秦湘指着窗外的店铺,同凌薇一一讲解这些老店的传奇故事。凌薇听得入神,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讲故事的高手,没想到真正的高人在这里,别看秦湘总是冷冰冰的,讲起故事来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刻增添悬念,引人入胜。
“这些都是记录在同文馆的书册里的,你得空可以随时来瞧。”
“多谢。”凌薇觉得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亲和,可看向她的眼眸,似是并未有什么变化。
队伍行至驿站便停下来休整,第二日再出发,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
直到看到一块界碑,便是到了齐国的地界,有齐国迎接的队伍,凌薇细瞧去,只觉得这里的人似乎比歆国多了几分柔美,朝服的颜色均是比较素净的。凌薇眯眼细瞧,觉得迎接的队伍为首之人甚是面熟,仔细想着:自己究竟何时竟见过齐国的贵臣。
一行人下车,下马,同齐国迎接官员相互行了礼,为首的男子开口对李清让道“多日未见,陵王殿下可还安好?”
“劳烦逸晟郡王挂心。”
李清让说完这句,凌薇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那日在羽非那里见到的男子!他......竟然是齐国的郡王?!
男子瞥了一眼凌薇,唇角一抹不易察觉却透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凌薇未作出反应,静静地立在原地。
简单的寒暄之后,众人便在迎接官员的引导下,向宫城行去。
齐国的百姓习惯将盛有食物的缸顶在头上,且行得十分平稳,凌薇自问似乎做不到如此。
车子行至宫门,众人下车,同歆国的规矩一样,需要步行进入,按照事先排列好的位次成三列整齐的队伍,李清让作为皇子,自然是走在其中一列的第一位。
众人迈着相对整齐的步子向宫廷深处走去。
进入宫殿之内,见到了齐国的国君金越昌,已年近六十的君主,似是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气,倒显谦和。
李清让手中拿着代表了歆国国君的权杖,金越昌起身,走下台阶,接过权杖,将其举至额处,算是行了见面礼,再将权杖还给李清让。
众人向齐国国君行了见面礼,礼成,落座。
接下来便是一场隆重的迎宾宫宴,只见一队身着淡粉色齐胸衣裙的女子走进店内,凌薇特意瞧见了她们套在衣裙外的短幅坎衫,显得精致端庄。
齐国民族崇尚仙鹤,因而很多舞姿化用了仙鹤优雅的举止。
轻缓的宫乐奏响,舞姬们灵动地跳着,在座众人则一边品尝着齐国特产的米酒,一边欣赏。
一曲毕,突然有人起身对齐国君主道“素闻歆国的歌舞十分出众,上次臣未能有幸随团出使,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一睹风采。”
凌薇凝眸瞧去,见此人五官周正,身着一品朝服。
“此番随行女子皆是侍婢宫人,并未带舞姬,怕是......”歆国使团为首的礼部尚书回道。
“据在下所知,歆国可是几乎每个女子皆会简单的舞蹈,不过应该不是人人都会那令人难忘的其凰舞。”说话的是金逸晟,他刻意提到了其凰舞,令凌雪一怔。
“你说的那个实在太难了,怕是......”凌薇听出此人话语中的挑衅之意,便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小女不才,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其凰舞,跳得不佳,还望在座各位懂行之人多多指教。”
李清让惊讶地看着凌薇,他没有想到此时为了维护歆国颜面挺身而出的,竟会是她!可她只要说了这句话,便是有足够的把握。
金逸晟浅笑着看向凌薇,凌薇轻轻地白了对方一眼,极为清浅,却被李清让看在眼里,他总觉得二人似是曾经有过交集,尽量表现得镇定。
凌薇去后殿换上了舞服,将发髻重新整理一番,走向大殿。
一如那日金逸晟见到的凌薇,高挽的发髻,光洁的额头,镇定的眼眸,稳健的步伐。
“凌薇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我所要跳的舞曲,怕是在场乐师未曾听过的。”
“姑娘但讲无妨。”金逸晟答得颇为自信,可见其对于乐理是十分精通的。
“同心谣。”
凌薇巧妙地将了对方一军,看着金逸晟微怔,便知道他不会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本王恰巧会一些,可以为姑娘伴奏一曲。”
凌薇扭头看向李清让,她没有料到这句话竟是出自李清让之口。
“多谢殿下。”凌薇话语尾音明显上扬,透着内心最真实的喜悦。
李清让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李清让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试了琴音,很准。
凌薇回首,对着李清让轻轻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灵动的音符,曼妙的舞姿,默契得像是练习了数次一般,没有人相信:二人竟是第一次知道对方会眼下这项技能。
李清让抬眸看向眼前一袭火红,心上一怔,继而心脏恢复原本的跳动,那种悸动,令其害怕,更令其迷恋。
多年后,那惊艳一舞仍旧是李清让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乐曲越来越欢畅,凌薇似是生出了一双翅膀一般,舞姿愈发富有灵气,一个回身,一个抬手,一个低眸,一个仰头,令观者无不屏息凝视。
李清让的琴声似是仙韵一般流畅、富有情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乐曲大家弹奏的,此刻看着那冰冷的面容,似是一座被暖阳照耀的冰山,耀眼、明朗。
乐声止,舞蹈毕,在座之人意犹未尽,继而鼓掌叫好,凌薇俯身相谢,李清让则起身回到原位,冷静沉着,似是方才坐在那里弹奏之人不是他一般。
凌薇特意多瞧了一眼李清让,李清让唇角微微上扬。
“歆国的舞曲果然精妙!”说话的是齐国国君金越昌。
金越昌举杯,众人皆端起眼前杯盏,遥相为敬。
舞乐声此起彼伏,李清让心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临行前,李衍将一封密信交予李清让,里面说的是先前弩国举兵欲要进攻歆国一事。
“要让金越昌知道,唇亡齿寒之理,他以为弩国的目标是我朝,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他以为弩国的野心仅限于此吗?倘若我朝面临危机,他们也不会幸免,只能比我们的境遇更糟,因而必须结为同盟,共同抵御,将这个威胁到众国家的毒刺彻底拔除方是上策。”
这是李衍的原话,所分析的是目前的局势,李清让赞同父亲的观点,因而将这封密信好好地护着,直到宴会接近尾声,才提出欲要独自与金越昌商议的意思,金越昌爽快答应了。
“我之后会将一封亲笔手书送往贵国,我想贵国陛下一定不会觉得吃亏的。”
李清让很明白金越昌话中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暗自感慨:是个聪明人。
两国联合对抗弩国,胜算极大,且能各自解心头之祸,算是为民族挽回了尊严,如今看来,再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离开大殿,见有一人阻拦了凌薇的去路,正是金逸晟。
他的眸中依旧的玩味,却多了什么不同于往日的光芒,李清让总觉得那是一种阔别多年见到故人的欣喜,可看凌薇的反应似是同他并不熟络。
李清让犹豫片刻,迈出步子,稳健地朝那里走去,他不知是要去替凌薇解忧,还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心意,亦或是二者都有。
旁人见了他这个模样,怕是觉得他疯了,从前李清让自己亦是不信“冲冠一怒为红颜”之说的。
在这世间,有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时刻想要护他周全,无所谓对方知不知道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
金逸晟余光瞥见朝这边走来的李清让,他知道眼前之人对他来说是有别于他人的,唇角不禁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他脑海中萌生了一个有意思的念头,他急于证实自己的想法,欲要证实,便要试探。
一场博弈,于无声处。
金逸晟没有料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再回想起这一日,才恍然惊觉自己一开始,便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