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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叶城的驿车都是统一的款式,由四匹马拉,车厢用城外山上盛产的红榉木打造,两侧雕刻有红叶图案,里面左右各一排凳,能同时容十二人坐。车子下面还有夹层,可以放一些不是太粗笨的行李。

    除了车夫,每辆车还会配一个押车的官差,以应付各种关卡,并保护车上人员安全。费用却要比自己雇车便宜一半以上。

    因为既省钱又安全,因此,红叶城的驿车一向很受囊中羞涩的百姓欢迎。

    此时,车上除了假称为李家兄弟的抒悠二人,还有六个人:挨着罗彪坐的就是刚刚打听他有没有成亲的大婶一家三口,老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他们对面则是一对小夫妻,丈夫书生打扮,生得极为文秀,妻子却是圆圆脸,体态丰腴,看着十分喜庆,大概是刚刚新婚,妻子还穿着红衣,两人一直挨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说着话,见到罗彪上来,也只是略看了两眼,又自顾自说话了;在小夫妻一边靠着车门坐的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看向罗彪的惊艳目光最是直通通的毫不掩饰。

    车子行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前面有人说了几句,然后车门被打开来,押车的官差满面笑容地引着一个小道士看向车上:“仙师,你看,人都在这里了。”

    抒悠看向小道士,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这是什么运气,坐个驿车居然也能碰到老熟人!来人赫然是叶冶的侄儿叶城。

    叶家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追踪叶春暖,连驿车都要一辆一辆地查。她不由暗恼自己大意了,幸亏叶城只有炼气四层修为,若换个修为稍高的,罗彪用的一阶幻形符岂不是又要被看穿?

    叶城的神识缓缓扫过车上诸人,见到异常俊美的罗彪也不由愣了愣,多看了两眼,见查不出什么异常,关上车门放行了。

    抒悠松了一口气。好在一路再无别的意外发生。

    驿车走得极稳,一路还有定点的驿站补给,到夜晚便在就近的驿站投宿,条件虽然一般,胜在不用自己多操心。

    *

    天气实在热,赶路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本来二十天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拖到一个月,终于看到了气势恢宏的碧云城城门。

    他们赶在傍晚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一入城就被城内的繁华气象惊呆了。

    碧云城是人间界西部最后一座大城,再往西去落雁关就是或崇山峻岭,或荒原戈壁、人烟罕至,因此是所有想去边界地区的商队和旅人的必经休整之地。整座城背靠连绵不断的横岭山脉,依着山势修建而成;溟川第一大河溟江绕城奔流而过,形成天然水路,无数商船停泊在南城门的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

    因是山上之城,城中道路呈波浪形缓坡向上爬升,以供车马通行,两边还修有人行的阶梯。道路纵横交错,两旁商铺林立,南来北往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做着交易,其中多半都是各地的商队。

    城南一条街靠近码头,全是客栈,从豪华院落到经济的大通铺一应俱全,驿站就在这条街的入口处,等到抒悠两人从车上下来时,旅客除了金姓的大婶一家三口,其他都提前下车了。

    猎户在刚进城门时就匆匆离去,说是去投亲;而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在路过酒楼时下了车,说是去安慰一下一路受了委屈的五脏庙。

    抒悠两人打算先找家客栈住下,同车的金家大婶忽然喊住了他们:“李家大郎,你们是不是要去客栈投宿,可有熟悉的客栈?”

    两人对视一眼,罗彪开口回答:“正要投宿,熟悉的客栈倒是没有。”

    大婶顿时堆起笑容:“既然这样,两位不如去我家住吧,我家在这条街上也有一间客栈,既干净又便宜,保管两位满意。”

    这倒是方便,几人一路同行了一个月,也算初步了解了对方性格:金家大婶是个极热心爽快的脾气,她家的客栈倒是让人放心。

    罗彪刚要答应,一眼瞥到对面正含羞带怯看着他的金家小娘子,顿时大为头痛,答应的话刚到嘴边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抒悠却笑嘻嘻地抢先开了口:“那太好了,多谢大婶!”

    *

    金家客栈居然规模颇大,前面是客人吃饭歇脚的地方,后面一大片地方都是住所,甚至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可供不喜欢吵闹的客人整个包下来。

    掌柜的是金大婶夫妇的长子,三十多岁了,看上去精明强干,见父母带了两个客人回来,没有多问,立刻按照母亲的意思安排了两间最好的上房给他们。

    罗彪摸了摸越来越瘪的钱袋正要推辞,客栈门口传来一阵纷纷乱乱的马嘶人声,他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顿变,立刻应了下来,跟着带路的小二往客房而去。

    抒悠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问小二:“刚刚那是贺家商队?”

    “是,”店小二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贺家几位爷和我们掌柜的是老交情了,每次来碧云城都住这里,那几个院子就是单独为他们留的。”

    怪不得罗彪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们与贺家真有缘,非但前后脚到了碧云城,居然还住在一家客栈。就不知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了。

    说话间已到了为他们安排的客房。

    两间房在走廊尽头,并排挨着,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园子,颇有几分景致。再过去不远就是几个院落的院墙,倒是幽静。

    总算是有惊无险到达了碧云城,罗彪一口气松了大半,匆匆忙忙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找抒悠:“你父亲可有说过怎么和我们联系?”

    抒悠一怔:“他没有跟你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才发现这下麻烦大了。

    抒悠皱起眉来,她是问过叶春暖的,对方却含含糊糊地说自有安排,结果她就以为他交代了罗彪,没想到罗彪也不知道。

    正当大眼瞪小眼,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罗彪过去开了门,见起先领他们过来的小二手上端着两盘甜瓜,笑容可掬地道:“客官,你们的甜瓜。”

    罗彪一愣:“我们没有要这个。”

    小二笑道:“这是小店奉送的,金姑娘的一片心意。”说着,不等罗彪说出拒绝的话,麻利地放下托盘,反身退出。

    饶是烦心叶春暖的事,抒悠也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金姑娘对你倒是不错。”

    罗彪脸色阴沉沉的:“她喜欢的不过是这张脸罢了。”

    抒悠有点惊讶,蓦地起了玩心,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趁机把她拐带了呢。”

    “舒姑娘慎言!”罗彪脸色一黑。

    “咦,难道你还真喜欢她?那你以后没有幻形符怎么办?”抒悠才不怕他,笑眯眯地问道。这一路上金大娘母女没少对罗彪嘘寒问暖,罗彪却一直木头人一般,不是低着头就是装作没听见,难道他其实老树发芽,已被打动了?

    如花少女,正当豆蔻年华,洋溢着无限的青春活力,这样一个少女,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谁能不动容?罗彪这一生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恋慕,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只是那张符箓幻化出的俊美无双的假脸吸引了对方,哪怕他一直做出抗拒的样子,心底深处却不禁涌起了一丝窃喜,一丝甜蜜。

    可被抒悠这样随意地说出来,揭出不堪的现实,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悲哀,甚至产生了一丝恨意。

    “不是。”他脸涨得通红,憋出一句,不想再和抒悠讨论这个话题,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落荒而去。

    望着兀自不停晃动的门板,抒悠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罗彪竟会是这个反应。前世她虽断情绝欲,可也知道,如果心里没鬼,罗彪不会落荒而逃。

    第一次,她对自己坚持要罗彪变成这副模样的恶趣味感到了一丝悔意。她还没和叶春暖会合,还需要罗彪顶着这张脸再过一段时间,但愿他不会趁机做出什么错事。

    看来金家客栈住不得了。既然一时无法预知叶先生什么时候到,还不如干脆租个房子下来更方便些。

    第二天,她就跟罗彪说了要搬出去的决定,罗彪愣了愣,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来过碧云城,径直去了位于城西的牙行所在处,却见牙行所在的巷子人满为患,其中还有不少小孩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惊讶地拉住一个路人询问。

    “你不知道?”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又到了三年一度张大善人家选金童玉女的日子了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三年前,他到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听说碧云城张家选金童玉女,给的赏银格外高,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着孩子过来参选,没想到一下子选上了。

    张老爷很高兴,本想给他大笔的赏银,他却在参选期间听说张家住着一个仙师,赏银也不要了,恳请仙师给一个保平安的法子,后来就得了那两张幻形面具。

    没错,他在叶榕面前纯粹是胡诌的,并没有敢说面具是用孩子换来的,就怕一说出来会直接被人打死。

    说起来当年那男孩子不过漂亮了一点就换得那些好处,现在跟他一起的舒姑娘,容貌可是更为出色,张家若得了她,岂不是要如获至宝?

    这个念头刚一浮起来就被他摁了下去,自己的小命还在对方父亲手里捏着呢,就是那小姑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命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