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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8

    少年还在昏迷中不断呼痛,而谢灿只能抓紧了他的手,将那脏脏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手掌很烫,很粗糙,又很瘦弱。少年全无意识,可是那只被谢灿抓在手里的手却反手紧紧握住了,仿佛从谢灿的手中可以获得生命的源泉。

    颜珏终于将所有伤口处理好,而少年的嗓子早已经沙哑。谢灿端了茶来沾湿了他的嘴唇,可是少年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他能活下来么?”谢灿拧着眉头看向颜珏。

    颜珏目光深沉:“不知道,要看他的造化了,如果能挺过今夜,存活的概率还能大些。”

    她看了一眼少年灰败的神色,说:“要人守着么?”

    颜珏有些诧异:“你要给他守夜么?”看谢灿一副大家小姐的形容,不像是能经得起熬夜的人,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服侍一个将死的病人?再者她肩膀上的伤极为凶险,她自己也是一个伤患,又是坐了两日的牛车,都没有好好休息。

    谢灿说:“若是他在夜里……没人陪着,他会很伤心的吧。”她的手被少年牢牢抓住,那温度还是很烫,若是凉下去了,她也能很快发现的吧。

    颜珏看着她坚定的神色,有些无奈:“你陪护过病患么?”

    谢灿摇了摇头。她自小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做过这等苦差。

    颜珏叹息一声:“入秋了,夜长露重,你还是别逞强了。”省得浪费他本就不多的药材。

    谢灿很是固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固执。

    颜珏看向她,淡然道:“你的身子未大好,现在这样等同于是浪费的心血。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他。”

    少年的手依然紧握着谢灿的,不曾松开分毫,谢灿想是不是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抬眼看了颜珏,一双眼睛里满是恳求。

    颜珏知道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用,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油灯明明灭灭,谢灿单手拿了湿巾,将少年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擦尽。

    当家大嫂给颜珏整理出了一间房间,颜珏放心不下谢灿,也没有去睡,陪着守着。

    到了后半夜,那体温缓缓降了下去,谢灿的心也渐渐提了上来。好在最后没有变的冰冷,倒是恢复如常了。

    破晓时分,谢灿的头有些重了,晃了晃神,眼皮子直打架,她的身体本就就极为虚弱,旅途劳顿,方才帮着颜珏处理伤口又耗费了不少心血,早已支撑不住。幸好那少年的面色终于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夜里那么灰败得可怕,她才有些放心,正准备离去。

    那少年蓦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浅褐色,像是一头饥饿的独狼,谢灿吓了一跳,她的印象里,有这样颜色眼睛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苻铮。

    难道说他也是氐人?

    可是他的面部线条柔和,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纤细,昨夜发烧说胡话的时候,说的也是越国的语言,不像是齐人。

    少年眼睛盯着屋顶看了半晌,才愣愣转了过来,又将谢灿准备抽走的手给捉住了:“阿姐……”

    她看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神采,心中一冷,莫不是回光返照?

    少年只唤了一声,便又昏睡了回去。

    这动静惊醒了一旁打盹的颜珏,他起身走了过来,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又把了把脉,赞叹了一句:“命真大。”

    这么说是救活了?

    她惊喜看向颜珏。颜珏倒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采,点了点头说:“好好将养着,伤口再不发烧,应当是性命无虞。”

    他看了一眼谢灿苍白的脸色,连唇瓣都已经开裂起皮。他继续说道:“阿康,你先下去休息会儿吧。他已经没事了。”

    谢灿左手被少年紧紧抓住,无法脱身,她点了点头又尴尬地看了看捉着自己的少年。

    颜珏上前,将少年手指掰开。或许因为血液开始重新流动,少年的手指不似之前那般僵硬了,软软松开被抓了一夜的谢灿的手。

    谢灿白细的左手上留下了三个浅浅的指印,带着血污,颜珏拿了湿巾细心擦尽。

    阿嫂走过来带着谢灿到她的房间里头,帮谢灿更衣。看到谢灿打着绷带的右肩,她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小姑娘怎么伤得那么深!”

    谢灿尴尬笑笑:“走路不当心,摔的。”

    阿嫂解开她的绷带说:“你阿哥叫我给你换下药,我也不懂怎么弄,就给你随便弄下。”

    谢灿点点头,绷带解开,阿嫂看着她那狰狞伤口,更是吓得颤了声音:“摔能摔成这样?”

    “……正好磕在桩子上头。”

    “造孽!差一点就到脖子了,那还不得没命!”阿嫂一边叹气,一边将新药敷上,然后重新给谢灿裹上绷带。

    谢灿拉好中衣,躺下去,很快就陷入昏沉梦境。

    梦中所有人的脸都模糊不清,一片迷迷蒙蒙的,只听见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着:“阿姐!”

    谢灿回头,少年看不清容颜,身量瘦瘦小小的。

    她问道:“阿昊?”谢昊是她的弟弟,比她小两岁,母亲是一位充华,地位不高。在越宫之中也是备受欺凌,城破之前已经随着越国皇室南迁晋安了。

    少年只是唤着:“阿姐!”也不走近。

    谢灿手臂一阵锐痛,想要靠近那个少年,却发现自己的双足被泥地阻滞,动弹不得分毫。奋力想要抽身,可是仿佛陷入泥淖,越挣扎,陷得越深。

    苻铮的声音反而在黑暗中越发清晰:“灿儿!你是我的女人!”

    那带着齐国口音的声音仿佛梦魇。谢灿想要逃却无路可退。

    一只冰凉手掌附上她的额头,她大喊一声:“烺之哥哥!”蓦然醒来。

    睁眼却是颜珏关切的脸。

    “你怎么样?”颜珏将一条潮湿的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别救活了一个,自己倒是死了。你不是还要去沧州投奔亲戚么?”

    谢灿抬起左手来按住额头上的湿巾,面色惨白,笑笑:“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颜珏叹了一口气:“你睡了一天了,我白天进城去弄到了渡江券,明日就该启程,你可以么?”

    谢灿看向他,眼神晶亮:“尽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