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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非的眼神好使,一进探视房就见到了独自立在角落的宋澜。在和狱警知会了之后他往自己儿子那走去。

    监狱的隔挡玻璃是防爆的,上头隔了点距离就捅了几个小洞方便里头和外头的人交流传话。

    平时就算这样,双方交流其实也还好,外头和里头的人说话彼此都能听清,大家一人一句,该交代的都能说个大概。

    现在因为人多,里头犯人七八个外头家属又一堆,不免有些吵闹。里头听不清外头的,外头也交代不清要交代的话,逼着人拉开了嗓子吼。一堆堆的人似乎在较劲,你嗓子大了我也得压过你,各种方言、哭的嚎的,和秋季赶集一样。

    宋澜皱了皱眉,一手掏了掏耳朵,然后在和宋亦非说话前把一个袋子交给了现场管理秩序的狱警。

    那里头就是他给他爸宋亦非带来的东西,两条烟和一包三千元的现金。

    一早他进监狱时,烟还被查了。门禁那的狱警将香烟拆了封,随机抽出了两包拆开了看,也是为了预防有人从外头带进违禁品,所以现在的监狱查得都很严。

    东西一交,他立即转回头看他爸。

    宋亦非今年有五十了,以前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个白面书生,可能因为这几年劳改的原因,现在虽然人精神不错,可是看着却比以前粗了不少,就是那种虽瘦但不显弱的样子。

    宋澜看着他俨然爬了皱纹的脸,鼻子有些酸,随后为了掩饰什么,就着吞咽口水的当把那股子酸情咽了下去。

    宋澜其实来这的次数并不多,五年里基本是一年一次。并不是他不想来而是宋亦非没让。

    一方面是这地方晦气,宋亦非曾经也是个读书人,觉得多来这地方对儿子没什么好处,所以逼着他别出现。另一方面,宋亦非入狱时宋澜正好读高中,正是需要一门心思好好读书冲刺高考的时候,没那个时间让他浪费在看望自己的事上。

    不过他说了不算,决定权还是在宋澜手上。宋澜有分寸知道自己老往这跑自己老爸会不安心,所以即使在最困难的那段日子也就咬咬牙自己挺了过去。

    父子两隔着玻璃对视了几秒,然后宋亦非露了个笑容对着宋澜招了招手。

    宋澜心领神会侧过头把耳朵贴了过去。玻璃上的小孔传来了他家大非哥熟悉的声音,“怎么看上去瘦了?阿娘呢?身体好伐?”

    宋亦非入狱后,留了老母和儿子在外头,去年宋澜来看自己说了奶奶身体不佳,所以这会儿他首先关心的是老母的事。

    不过他的话一问出,宋澜的脸色就略显尴尬,半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话。

    让宋澜有些难以启齿的是奶奶在大半年前已经过世了,这事当时没告诉宋亦非是因为奶奶一去世,姑姑一家就跳出来和他争他们原来住的那套房子。

    他手上有事没办完,来见宋亦非也是给他徒增烦恼。

    其实那房子就是宋亦非的,考虑到自己要进监狱,为了保住家产,出事前宋亦非就把房子过到了老母和自己儿子的名下。

    奶奶一去世,姑妈的意思就很明确房子有一半是奶奶的名字,所以那部分必须拿出来当遗产来分。

    宋澜和姑妈一家斡旋了三个月,最后谈判下来,拿了三十万出来给姑妈,才让他们在公证处那递交了自愿放弃继承的说明。

    不过那三十万更不能向宋亦非提起,因为……那是他的搏命钱,当初给人顶罪的部分报酬。那个时候不仅有人在宋亦非官司的时候给宋澜安排了重点高中,更有人在宋亦非入狱后打了一笔钱到他们家,那个数总共有五十万。

    宋澜有一年来探视老爸没把话藏住,开口问了钱的事,宋亦非看狱警不在就把自己和人的交易多少告诉了一些给宋澜听。

    等得时间有些久了,宋亦非显然有些不耐烦,他趴窗口那又问了句:“怎么了啊?说话啊!”

    这次声音明显响过前头,宋澜被他的吼声喊回了神。

    “爸,啊娘死掉了。”

    “……”

    以为宋亦非会有过激反应,等了十来分钟只等来他木楞楞地一句话:“怎么死的?”

    宋澜没他爸那么坚强,想起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奶,抽了抽鼻子,“脑溢血,突然就走了。”

    话都有些不成话,一对父子隔着玻璃各自沉默。

    片刻之后,还是宋亦非先开了口:“小澜,你去寻个人,就是之前我顶的那个,当初说好了事后给我两百万和一套房子的,你去告诉他,房子暂时不要,两百万里剩下的一百五十万先给我。”

    “爸,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宋澜不知道还有这笔钱的事,惊吓之余很理智的想把所有事问清楚。

    “我刑期到半了,再过段时间可能会给我减刑,我想提前假释。不过,当初还有个三四十万的罚金没有交齐,你帮我把钱要来,要不到也没事,我出去自己去找他。家里不是有存款吗,要不你先准备拿那笔钱。”

    宋澜离开的时候没告诉他爸,他的那笔钱已经掉进了他亲生姐姐一家子的口袋。算了算离着能假释的日期还有段时间,他硬是把那些破烂事压回了肚里。

    宋澜人一走,宋亦非整个人就瘫了下来,边上相熟的囚犯来扶他,他甩了人家的手对着上海的方向硬是磕了三个头。那三个响头是他补他老母的,想不到当初自己一时的糊涂,竟然是天人永隔,再也没机会见着自己老母的面了。

    想到此,五十岁的老男人终究没忍住,泪水汩汩流了满面。

    ###

    和南方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冬天更生一种萧索感。一入冬,北京的景致就变得不再可爱。

    行道旁笔直耸天的白杨树叶子已经掉的稀稀拉拉,只留着条干光秃的枝杈在那,和夏天葱茏繁茂的景象完全不同,这个时候顶上的鸟窝都显露了出来,怎么看怎么滑稽。

    路虎从平整的道上开过,经过那一排白杨林时有意放慢了速度。

    车里后排的人不明所以问了句:“怎么了?”

    司机是个小伙,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男人,紧着嗓子说到:“七哥,你不知道,那群小崽子候着没事干,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拿油往道上泼,上周院子里的胖豆吃了亏,新买的宝马直接撞树上了。”

    男人眉稍挑了挑,问:“哪家的?逮住了没?”

    这里是北京城的西郊,连着一片的部队大院。一到寒暑假那些院里各家的孙辈们就被父母往这儿送,几个投得来的很快就能组个小团体,一伙人每天聚在一起玩闹,和他们当年一样。

    不过他们当年不干这种事,他们是集了一起掏鸟蛋、爬人家院子偷柿子,去地里挖地瓜、打野兔。和现在这群爱拿作弄人为乐的三世祖们完全不一样。

    “还没呢,这几天不是你们哥几个回来吗,寻思着组一起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收拾几个小崽子还需要我们?”后排男人玩味地一问,声调挑着往上,也不知道是在揶揄还是唬人。

    “唉,那里头有几个还挺有胆儿,别说还挺像当年你们哥几个那么回事。”司机小伙和男人熟,不怕说错话,一股脑把自己心里想的往外倒,“男孩子么,那个年龄谁不调皮捣蛋,本质正就行。”

    后排男人一眼扫过路旁,眼神正好落在一棵明显有撞痕的树上,然后嘴角微微扯了个笑。想起自己小时侯闯祸挨过的板子,嘴上轻轻叹了句:“出息。”

    十几分钟后,经过几道岗亭,路虎停在了一处大院里。

    男人下了车,正了正身上的衣服然后径自走进院中靠着南墙的那排二层小楼。

    院里进出有几个勤务兵,几个人见到他停了脚步端正地行了军礼,正想开口却被他快一步拦了下来。

    没给任何解释,他一溜烟进了那扇才刷了朱漆的大木门。

    这栋小楼是路响外公挚友的住宅,外公外婆去世后,路响就很少再回这里了,除了有什么重要事,否则也就是年前来探探住这栋楼的金老。

    一楼的大客厅里摆着几株待开的水仙,笔直葱郁的叶,一看就是上好的品种,和那些花鸟市场十元一株的没法比,路响用手指挑了挑下头根茎那的嫩头,还没除了上头腐了的部分,后头走道里就出了声清脆动听的女声。

    “路响,我爷爷在二楼书房等你。”

    直呼他名字的是金老最小的孙女小美,她今年才十八,路响比她大了十四岁,他和她家老大关系好,他们几个躲着抽烟偷看小黄书的时候小丫头还是个奶娃娃呢。

    那个时候小美老喜欢跟在他们哥几个后头跑,路响家没有女孩儿,丫头又长得像个洋娃娃,路响觉得好玩,也不嫌她烦,有时就抱着她去外头商店给她买糖。

    所以,那个时候小美最喜欢的就是响哥哥。不过自从十六岁之后,那丫头再见他时就不再叫哥哥了,直呼其名还叫的理直气壮。

    “放假了?”路响有一搭没一答的问了她一句,一边往上二楼的楼梯口走。

    “早放了,这次放得长,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段时间就该过年了,带我去买新衣服啊!”小美边说边跟着走。

    “叫哥哥!”路响腿长,三步并两步跨着上了楼梯。“不叫没得买。”

    “也没大我多少啊!就不叫!”小美加了脚步往上走,赶在路响拐进书房前拦在他的面前。

    她今天穿了身嫩黄色的绸缎连衣裙,香奈儿的春季新款,她这样的家庭背景往往那些新品还没上市就能拥有了。

    路响一年见不到她几回,不过这次一见还真惊觉这丫头长大了不少,不只是年纪,还有那些象征女孩变为女人的性征。他是混了社会十几年的成年人,小丫头的心思自然一目了然,然而他不想把她往那处带,为了掐了她对自己的心思只好坏人装到底。

    用手拨开她之后冷着嗓子说:“我听你哥说你爸给了你张黑卡,你现在还在读书,平时低调点,新衣服那么多少不了我一件。”

    赶在小美回话之前,路响直接进了整个金家小辈最怕进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