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年,母亲都没有从姥姥家再回来住过。期间我放心不下,去看过母亲几次。奇怪的是,以往对我十分关心的姥姥和舅舅们,不知为何都一改常态,对我不理不睬的,似乎拿我当起了外人。
我万分不解,见到母亲,将心中的疑惑全都说了出来。母亲却没有跟我解释什么,只是坐在床上不停地哭。
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姥姥和舅舅们,只能将所有的疑惑都憋在肚子里,暗中揣测着,多半是因为他们认为父亲死了的缘故。父亲死后,母亲回了姥姥家,原本的一家也就变成了两家,关系自然疏远。
“等父亲回来,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那时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只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些。直至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这一年中,除了去姥姥家看望母亲和定期外出采买食物,我几乎没怎么再出过村。所幸父亲留在家里的钱还很多,不用我出去工作养活自己。这就给我提供了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去专心练习咒术。
缺一门的咒术繁多,遗憾的是,我只会三种。
第一种是藏身咒,我练过无数遍,也试验过无数遍。每当我施展藏身咒,藏身于阴影之中时,村里的过路人都会从我身边走过,没有一次发现过我。这藏身咒算是被我练得滚瓜烂熟了。
第二种是疮毒咒,从始至终我只在人身上用过一次,就是在省医院的那次,它救了我的命。也正因为如此,纵使我再厌恶这种要人命的狠毒咒术,也不敢不好好练习它。毕竟藏身咒不是每次都有用的,可疮毒咒却是实打实的救命本领。守夜人如果再来杀我,我还要靠它反击呢。
可我不敢,也不愿意将疮毒咒施在无辜的人身上。因此,我只能将咒词和手诀铭记于心,每日必背一次,防止在危机关头慌乱之中忘了如何施展它。
第三种自然就是父亲留下的避水咒。因为避水咒很好练习,而且也是明年七月十五必须要用到的咒术,这一年中我练习它练得最多。我要练习避水咒就必须躲着村里的人,所以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家里出来,独自来到海边水浅的区域练习它。
我生在保驾营这个渔村,本来就会游泳,但要练习避水咒就必须摒弃以往的呼吸习惯,去适应一种全新的呼吸方式。在呛了不知道多少次水后,我终于练成了避水咒。
避水咒名叫避水,实际上更像是一种让人长时间闭气的法门。咒词念出,手诀掐好,我立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气门都在一瞬间闭合。长吸一口气,居然够我维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原来那日父
亲在船上和顾伯伯说得闭气功,就是避水咒。”
就这样,我每天都在家中或去海边练习咒术,不再去想其他事情,一心等着鬼水潮的到来。
那张羊皮卷自从钻入我的身体后,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了踪迹。慢慢的,我也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还有一件令我惊讶的事。
这一年来,墨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不时就会来我家一趟。
到了我家,她也不和我多说什么话,而是自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起电视。
每次我看见墨言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上的黄色海绵人和红色胖星星,就会打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我觉得像她这种岁月静好的少女,应该没事去写一写日记,看一看书才对,怎么也不应该会喜欢看这种奇奇怪怪的少儿动画片。
直到后来,我目睹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一边甩出一柄飞刀刺死了门外的一名黑衣守夜人,我才明白,她是来保护我的。
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种将她供在家里的冲动。
见守夜人已经找上门来,我心里动了搬家的念头。我怕再留在家里迟早会遭到守夜人的暗杀。
墨言却对我说,“没事,你不要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我看着墨言那副了然于胸的平淡神情,觉得她似乎已经知道我要下海的计划。
但我没有多问,她未卜先知也不是第一次,我都已经习惯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终于到了这一天。
又一年七月十五日,鬼节。
我一早便从家出来,开车向港湾驰去。
站在港口上,望着眼前的辽阔大海,我不禁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希望老天保佑,让我能够如愿找到父亲和顾伯伯。”
我原本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两年来遇到的离奇事情太多,已经让我心生动摇。
我不知道天上到底有没有神佛,但我猜想这世间既然有人能看见的东西,就一定有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不能被科学解释,但它们却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鬼头咒,比如阴阳眼,再比如缺一门的咒术……
我登上了一艘出海的渔船,向着渤海湾前进。
连续两年没有缺席的鬼水潮今年会不会来?
顾伯伯和父亲接连跳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父亲画在笔记上的船型物体又会是什么东西?
这一切,都将在今天见到分晓……
渤海湾上风平浪静,我站在渔船的船头,眺望着远方海天相接处的那一条灰白色的分界线。
去年的今
天,就是从那里,鬼水潮遮天蔽日,汹涌而来。
而现在,我正在等它。
不知为何,这一次出海我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一点不适。既不晕眩,也不呕吐,就仿佛去年那个刚一上船就吐个不停,一直吐到昏厥,吐到去医院的人不是我一样。
我站得笔直,静静地等待着鬼水潮的到来。
去年,我盼着它千万别来。今年,我希望它一定得来。
这次,我特地雇了一个陌生人的船出海,为得就是一会做事情方便一些。
去年顾伯伯和父亲相继投海,海警都来了港湾两次。事情闹得那么大,父亲的朋友肯定是不会带我出海的。他们怕我想不开,也像父亲一样投了海。就算勉强带我出海,只要我表现出一点不对劲,他们一定会拦住我的。
这个陌生的渔夫始终都在偷瞄着我。他见我雇船出海既不下网捕鱼,也不吃喝玩乐,免不了心中起疑,试探着问我:“小伙子,你听说过去年咱们这渤海湾上死了两个人吗?都是投海死的。”
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渔夫再也憋不住,直截了当地问我:“小伙子,你跟我说实话,你雇船出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有和他解释,而是将钱包里的十多张红色钞票都拿了出来,递到他面前,“想不想赚笔快钱?”
渔夫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小兄弟,你说说看,这快钱怎么个赚法?”
“我听说咱们这渤海湾上年年这时候都有一股大潮,叫鬼水潮,我想见识见识。只要你等那鬼水潮来时再开船返航,让我过足了眼瘾,这些钱就都归你。”
渔夫搓了搓胡须,摆出一副高低眉来看着我,“这可是要命的买卖……你手里那些钱是多少?”
我点了点手里的钱,“十四张,整一千四。”
渔夫连忙道:“成!不过我挣得可是卖命钱,你得先付一半的定金。”
我数出七张递了过去。渔夫一把拽走,又数了一遍,才收到衣服内兜里:“小兄弟,咱们先说好了,要是今年鬼水潮没来,这钱我可不退。”
我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到船头继续盯着天边。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天边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一点鬼水潮要来的迹象。
我站得双腿麻木,心情也逐渐焦急起来,“要是鬼水潮今年真没来可怎么办,难道我还得再等一年?”
这一年中,对父亲生死下落的担忧,对守夜人追杀的恐惧,诸多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我,我已经受够了。如果真让我再等一年的话,我怕我真的会发疯!
虽然我的双眼
已经有些酸麻,但我还是一眼不眨地望着天边,心里念叨着:“鬼水潮,你可千万要来!”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天边骤然暗了下去。
远方先呈现出的是一个细小的黑点,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缕黑线,并伴随着一阵阵鬼哭般的潮声,黑线翻滚而至,越来越高,几欲触及同样漆黑的天空。
鬼水潮终于来了!
潮头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后浪驱赶着前浪,一层堆叠着一层,逐渐向我逼近!
突突突——
身下传出了渔船的引擎轰鸣之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
“给钱!”
渔夫喊得声嘶力竭,仿佛他的声带都要撕裂了。显然他很害怕。
我连头也没回,回手递出剩下的那七张钞票。
渔夫将钱抢走,就要开船。这时,我面朝着汹涌而来的鬼水潮,默念出避水咒的咒词,双手迅速掐好手诀。
就在渔船开动的那一刻,我飞身而去,纵身跳入大海之中。
……
刚一入海,我立刻向着海底游去。
还没游出多远,我就觉得四周的海水开始剧烈翻滚起来。我知道,这是鬼水潮在我头顶的海面上推了过去。
在翻腾的大海中,我就如同搅拌机里的一粒沙石,被汹涌的海水带着四处飘荡。
我紧闭着双目,任由海水推搡着。这时候,我就算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终于,海水平息了。
我睁开双眼,惊恐地发现,在我身边居然飘荡着无数人影。身影蒙眬而模糊,正是我曾经在鬼水潮中看到的那些虚幻人影!
望着眼前一个挨着一个的虚影,我不禁毛骨悚然,怛然失色,“这些虚影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鬼水潮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