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好营寨沟壑,拒马鹿角的大营内,陈升满脸急躁地催促着底下收拢战马。
就是向来沉稳的张坚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亲自去了营里挑选人马,他是万万没想到高爷居然领着七百骑打崩了切尽部不说,还打算继续把吉能部和摆言太部也收拾了。
切尽部的黑色苏鲁锭被陈升带了回来,当这杆被血污尘土所染的苏鲁锭被悬在大营前时,整座大营里都爆发出了欢呼声。
不知道高爷是否已经打崩了吉能部,可是在张坚口中,吉能部也同样步了切尽部后尘。
尽管刚修整完大营,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是那些朔方部的百夫长们都是为着出战的资格争吵起来。
而这时候,中军帅帐前,李二狗他们这些家丁里的老人,跪在了帐外,朝出来的陈升道,“升爷,求您带上咱们,咱们也是能骑马的……”
“升哥,带上他们吧,二哥连破二部,需要的是精锐压阵。”
杨大眼也来了,搂着大炮睡了觉的他看上去精神比先前要好得多,这时候的他已经全身披挂齐整,后背上还背了杆鲁密铳。
“大眼,你,二哥说了……”
“升哥,咱们当初是喝了血酒的,死生都要追随二哥,这一仗这么凶险,你就让我去吧!”
看着满脸哀求的杨大眼,陈升想到自己领着受伤的兄弟们回来时那种心情,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二狗他们道,“你们也都起来,我答应了,但是你们需得谨记,听从张百户指挥。”
李二狗他们这些家丁俱是火铳手和杀手队、刀盾队,在旷野上只能靠阵型杀敌,还需得有骑兵为他们遮护两翼侧后,交给张坚正合适。
陈升和杨大眼领着挑选好的战马先离了大营,他们最清楚眼下二哥那里最需要的就是这些战马,重骑兵的威力大半都在马匹上,若是战马脱力冲不动,失陷在敌军中,就是再骁勇善战也会被活活堆死。
……
遍地伏尸的战场上,高进折去了盔甲上插着的箭矢,那些怯薛军的弓箭还是有几分厉害的,若非他这里打头冲阵的三百骑都是人马皆披铠甲的具装铁骑,只怕兄弟们会折损更多。
连破两部大军,就是铁打的人都会疲惫,可是高进身边,朔方铁骑的骑士们尽管胳膊臂膀都在打着颤,可是他们的情绪却高亢无比,只要高进这位都护一声令下,他们就还有无尽的力气去厮杀。
“二哥,这仗打得过瘾。”
王斗咧着嘴道,他那两柄金瓜锤断了一柄,剩下那柄也变了形。
呼延平在边上笑了起来,他打了半辈子仗,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
“抓紧时间休息,待会阿升来了,你可就别想躺着了。”
高进笑骂道,这一仗他们足以自傲,九边大军里,就是辽东铁骑也比不上他们,只是不知道那老奴的八旗铁骑如何?
“老师,这一仗辛苦了。”
高进认真地朝程冲斗一礼,连冲两阵,他都是冲锋在前,可要不是这个老师为他遮挡,他怕是也难以完好。
“都护说哪里话,能随都护冲阵,老汉这辈子值了。”
程冲斗蹉跎大半生,浑身本事难得用武之地,如今能纵横沙场,杀得鞑子心胆俱裂,已然不负此生。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了微微的马蹄震动声,高进抬头看去,只见数百匹杂色战马滚滚而来,接着他便看到了陈升和杨大眼。
“二哥,战马已到,大眼是我要他来的……”
“二哥,不关升哥的事……”
“阿升,大眼,都上马。”
高进揽住了陈升和杨大眼,用力地搂着他们肩膀道,“随二哥杀贼。”
“是,二哥。”
陈升和杨大眼红着眼应道,这时候随着高进一声呼唤,“全军换马!”那些躺在死人堆里休息的朔方铁骑们,一个个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从带马过来的辎重兵手里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这时候,鲁达领着汇合后的三十夜不收到了,这个见惯厮杀的老夜不收,下马后领着一众夜不收朝着那些仿佛都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朔方铁骑们一礼后,才走到高进跟前道,“禀都护,夜不收奉命前来,还请都护示下。”
“夜不收换上兄弟们的甲胄,随我出战。”
“得令。”
大声应命中,并未着甲的夜不收们套上了那些战死的朔方铁骑的甲胄,尽管这些战甲已经残破变形,里面血迹未干,还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可是鲁达他们都是神情郑重地换上这些甲胄后翻身上马。
“夜不收,头前带路,众儿郎,随我踏平摆言太!”
随着高进一声令下,汇合了夜不收的朔方铁骑再次蹄声雷动。
“朔方,万胜!”
那些收拢了白色战马的辎重兵们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骑兵身影,脸上俱是狂热而向往的神情,他们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声音回荡四野
……
被侍卫们架着仓惶逃走的那言,虽然也丢了苏鲁锭,可他却没像萨囊那样顾及脸面,径自逃回大营,而是去了后方不远处的摆言太示警。
切尽部和吉能部先后溃败的兵势让最后面的摆言太部停下了大军,当那言来的时候,摆都已经从最先逃跑的切尽部败兵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直到他亲眼看到面色苍白的那言才相信两部近五千的精兵还没摸到人家大营就给打崩了。
被迎进中军后,摆都就算和那言有些不对付,可是看着对方这凄惨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三部中切尽最强,吉能次之,换言之他摆言太是最弱的。
“摆都,赶紧撤兵,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言是真心实意地劝道,他总有种预感,那个高进是不会就此罢手的,想到那支可怕的白马骑兵,他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下摆言太部已经因为两部的败兵而军心涣散,要是那个杀神现在带兵冲杀过来……
“怕什么,那姓高的难道是铁打的不成,连冲两阵,还能……”
地面上碎石跳动,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那言额头上沁出冷汗,他不再管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摆都,只是朝着身边同样已然面如土色地道,“快,快走。”
那言的侍卫们想都不想,就立马带着自家王爷打马而走。
“准备迎敌,迎敌!”
摆都喊叫了起来,那言可以跑,可他身边大军俱在,难道要他不战而逃吗,更何况他就不信那个邪,那姓高的小儿连破两阵,眼下还有余力破他的大军吗?
只是摆都方自喊上,就看到自家的前军就好像泼汤沸雪似地消融散去,切尽和吉能两部的败兵是最先逃的,他们口中还喊着什么白马恶魔来了,结果便是部中精兵也被带着跑了。
“王爷,要不是还是撤吧!”
摆都身边,有亲信劝道,前军不战自溃,中军和两翼军心不定,还拿什么来打,切尽部和吉能部的怯薛军都输了,他们摆言太又能好到哪里去。
“放你娘的狗屁,怯薛军,随本王杀敌。”
“但有后退的,都给我砍了脑袋。”
摆都比萨囊和那言要有胆气得多,随着他的号令,他身边的怯薛军当即先斩了那些前军回转的溃兵,威逼着他们转身迎敌,可是那些溃兵方自转身,但旋即又崩溃了。
高进纵马挺矛,将那督军的怯薛军百夫长一矛挑落,接着看到那杆不退反进的黑色苏鲁锭,也是有些意外,但他随即便冷哼一声,策马朝那黑色苏鲁锭下杀去。
摆都虽然蛮勇无脑,可他让侍卫擎着黑色苏鲁锭督促怯薛军上前杀敌,还是鼓动了全军士气,起码两翼的摆言太骑兵都是朝着苏鲁锭所指方向杀去。
两侧密密麻麻都是摆言太的骑兵涌来,前方则是死战不退的怯薛军,高进领着朔方铁骑突进到距离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时,终于慢了下来。
“大眼,把你的铳给我。”
杨大眼抽出背上那杆鲁密铳,从马上掷了出去,接着更是策马向前,和程冲斗一起截住了前方涌来的怯薛军。
高进接过鸟铳和药包,直接在马上装填起来,这时候对面赫然已能当面相望的摆都看到这一幕,朝左右狂笑起来道,“我还当这姓高的有三头六臂,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黔驴技穷,就这一杆破铳,他还想击杀本王不成,来啊,用盾牌把本王给挡严实喽。”
随着摆都喊声,他边上侍卫俱是从马上抽盾护住了他,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这时候已经端铳在手的高进毫不理会前方不时射来的羽箭,直接一铳打爆了那持着苏鲁锭的侍卫脑袋,然后这在蒙古军队中象征着战无不胜的苏鲁锭便斜斜地倒了下去。
“扶住苏鲁锭,快!”
摆都目瞪口呆地大喝起来,可他方才的命令却是叫身边的护卫死死地护住了他,等到最近的侍卫奔过去时已经毫无用处,只能由着苏鲁锭大纛砸在自己身上。
倒下的苏鲁锭让两翼的摆言太骑兵们丧失了斗志,压力陡然一轻的朔方铁骑们这时候猛地簇拥着高进向前杀进了三十步。
“本王还没死,不准退,都给我杀回去。”
随着苏鲁锭倒地,连怯薛军都开始后退,摆都拔刀大喊起来。
摆都的喊叫,让已经冲杀到离他二十步距离不到的高进舔着干裂的嘴唇狞笑起来,这个莽夫般的摆言太之主比起切尽和吉能那两部汗王倒是更难缠,不杀了他就是最后他们击溃摆言太,朔方铁骑怕是也要折损更多人。
看到那猛然间朝着自己杀来的敌军大将,挥刀的摆都吓得大骇,这时候他才赫然发现双方距离不到十步,对方随时都能杀到自己面前。
杨大眼和程冲斗一左一右为高进架住了左右捅来的刀枪,而始终跟着高进的兀颜更是自残马匹,硬生生给高进冲出了条缝隙。
“贼子,死来。”
高进提马疾冲,这时候他已经是孤身突入敌阵中央,和那戴着金盔的摆言太之主照面相见。
“挡住他。”
惊呼声里,有侍卫舍身杀出,可是这时候高进已经投掷长矛,接着弃马飞扑,直接将那摆都从马上撞下,待到两人起身时,这汗王的金盔跌落,却是被高进直接勒住脖子生擒活捉。
高进四周,是十来个怯薛军侍卫,十余步外是正自奋力杀来的朔方铁骑。
“朔方高进杀摆言太之主于此!”
高进拔出腰间长刀猛地在那摆都喉咙一引一拉,颈间血洒三尺,那摆都死不瞑目的脑袋就被高进割了下来,举在手中高声怒吼。
一手敌酋首级,一手长刀,那些死了主子本该上前拼命的怯薛军侍卫却被面前如同鬼神般的将领所慑,呆愣愣地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后面那些士气高涨的朔方铁骑杀穿过来,他们方自回过神来,有人直接颓然弃刀跪地,也有人想要挥刀上前,但结果就是被那些高亢的朔方铁骑撕成碎片。
摆都一死,摆言太的怯薛军也随之崩溃,而这时候朔方铁骑已经四下杀散那些丧胆奔逃的摆言太骑兵。
看到杨大眼、程冲斗他们杀到自己身边左右,高进才踉踉跄跄地拄刀坐下,他最后策马投矛飞扑擒贼枭首后,已然耗尽了浑身气力,连站都站不稳了。
“告诉大伙儿,穷寇勿追。”
将手中的摆都首级掷于地上后,高进朝陈升吩咐道,眼下三部精兵尽数为他们所破,可是只论杀伤的话,也不过是杀敌两千罢了。
很快朔方铁骑们便都回转而来,来时的六百多骑,如今只剩下五百骑完好,这时候已经是人人近乎脱力,无再战之力。
“咱们就在这里修整。”
高进纵然知道此时该先行撤退,可是朔方铁骑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此时若退,反倒是露了怯,倒不如在这里坐等张坚率兵过来,到时候他们还能恢复些力气,大不了再冲一阵。
陈升和杨大眼自和那些夜不收生火,将那些死去的战马剥皮取肉,眼下朔方铁骑中就属他们尚有气力做这些杂事。
很快,高进便和手下将士们啃着尚有血水的半熟马肉,就着从那些怯薛军身上搜刮来的马奶酒,狂饮高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一曲老秦腔,唱的这首出塞曲,壮怀激烈,那嘶哑的吼声直冲云霄,千年前汉军曾打得匈奴北逃,河套尽数化为汉土,名朔方、名云中,今日他们这些后人终于没叫祖先蒙羞,从今往后,河套当复归汉家,朔方铁骑誓死守护,寸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