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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谁家白月送清明

    ,最快更新几度春半,几许秋凉最新章节!就在大环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只要守着飞云的人便是赢了时候,丈夫飞云却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了。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连换洗的衣物也未曾带上一件,大环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托人去查访丈夫的下落,甚至她一个人瞒着家里的众人悄悄去了一趟张家口,她生怕丈夫又回到这里与那贱人又厮混在了一起。谁知道她侧面一打问才知道,那个她恨毒了的筱丹凤早已经不在人世,而自己的丈夫也未曾回到那个他梦断魂散的地方。

    大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筱丹凤死了的那一刻,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欢喜,甚至有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伤感。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站在筱丹凤坟前,望着那长满凄草的坟茔时,忽然间觉得自己就从来没有赢过,这个男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牢牢的占据着丈夫闫飞云的心和魂,这么些年自己不过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可悲可叹,她邹大环这一世要强,临到最后也没有将那个负心汉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抓住过。从张家口坐车回来的时候,大环心里又是一阵好笑,她笑自己常常怨恨那个男人是负心汉,可是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闫飞云的心何曾有片刻是属于自己的,既然从没有将心交给自己,那辜负又从何谈起。那一刻,大环觉得自己竟然把自己活成了这世上天大的一个笑话,一个都不知道该找谁去伸冤去投告的笑话。

    自从丈夫走后,随着时日的增多,大环的心也渐渐的凉了下来,她将对丈夫的思念与怪怨,一起尘封在了内心深处,再也不肯轻易的在外人面前提起,她权当这个已经死了,任由他自己去外边的世界里晃荡。若说大环丝毫不去想他,倒也不是真话,从她一直细心呵护丈夫留下的那两盆海棠花就可以看出,所有对飞云的恨实则都源自于对他爱的太过深沉。

    就在大环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她万没有料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子声竟又与他的父亲一样,又与张家口朱家生出了情爱之事。纵然她肯答应子声的退婚请求,但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筱丹凤的女儿朱碧君进门,那无异于将她本已经愈合的伤口生生的撕开,又狠狠的撒上一把咸盐,那刺骨的疼痛是她所不愿意再次经历和忍受的。大环就是死了化成灰烬变成鬼魂月绝不允许朱家的女儿做她的儿媳守她的家业,不,绝不!

    子声也万万没有料到,在母亲的心中竟然尘封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尊崇和怀念的父亲竟然会和碧君的父亲筱丹凤发生情爱纠葛,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放着贤惠持家的母亲不去珍惜偏偏要爱上一个与他一样的七尺男儿。子声终于明白和理解了母亲为何如此的嫌恶朱家的人,又为何如此的抗拒自己与碧君的婚事。

    子声望着头上带伤,一脸疲惫与憔悴的母亲,发现她老人家不光眼角不满了细细的皱纹,就连鬓角的白发也更密了一层。子声万分的心疼起自己的母亲来,他的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羞惭,他知道父亲已然是深深的在母亲的心上戳了一刀,现在自己绝不能在补第二刀。子声在此之前,一直就是一个侍母极孝的孩子,此次若不是为了和碧君在一起而违拗母亲的意愿的话,他一直都是众人眼中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子声想想自己这两人激烈又执拗的言辞,再想想母亲这些年来受的罪吃的苦,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光,他扑通一声又跪倒在母亲的面前,羞惭的说道:“妈,都是孩儿我不好,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子声说完,把头埋在母亲身边痛哭起来。

    大环望着痛哭失声的儿子,不由得也老泪纵横起来。母子二人相对着哭了好一阵子,大环才用手抹了抹眼泪,费力的将儿子拉起来重新坐下,用力拍了拍他的手,仔细的端详了端详子声。与他父亲一样俊朗的眉眼,一样温润的面庞,一样挺直的身板,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丈夫闫飞云的眼神之中永远都带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与漠然,而自己的儿子子声比他父亲多了几许爽朗和明快。

    大环疼爱的为子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吃力的笑了一笑后说道:“都是大人了,还这么喜欢哭鼻子,赶明传出去人家该笑话了。”

    母亲的话,让子声破涕而笑,房间里的气氛也渐渐的转暖。大环拉着儿子的手,慈爱又动情的几许说道:“平儿,妈知道你心里是真的喜欢小福子,可是莫要说你已经定了亲,咱不能始乱终弃对不住人家王家姑娘,就是你没有定亲,妈也绝对不会让朱家的闺女走进咱家的大门,如今我已经把心中从未告诉他人的最紧要的话都告诉了你,你就全当为了妈,不要再和那丫头有什么瓜葛来往了,自此以后安安心心唱好戏,和和美美过日子,答应妈好吗?”

    望着母亲满是辛酸和期盼的眼神,想想父辈们之间那桩不能见光的丑事,子声的心里一时间没了主意,他感到浑身乏力,又是憋闷又是烦乱,但是他又不能再次伤了母亲的心,他只得违心的点了点头。

    见子声点了头算是答应了自己,大环这才又露出几许欢喜的神色来,她心想到底是自己生养的儿子知道心疼自己,不似那个绝情决义的闫飞云,被一个男人迷惑了心窍不说,还将这万千的重担丢给了自己,害得她们母子在这暗夜里受这煎熬。

    从那晚以后,子声再没有去找过碧君,虽然他的心里仍旧执着的爱恋着碧君,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一意孤行,硬是与碧君成了亲,损了自己和晚秋还有碧君的清誉和名声不说,就连这桩不被众人祝福的婚姻也不会太过幸福,到头来只会让每一个都难过和受伤。那样的局面是自己之前没有想过,也是自己更不愿意看到的。但是,若说让自己与碧君自此一刀两断,子声自问也真的做不到,他的心里装着碧君,眼里看见的也全是碧君,就连梦中邂逅的也只有碧君。子声的心里烦乱如麻,究竟该何去何从他真的说不好,也想不清楚,有时候子声甚至在想,要是能一闭上眼睛,在梦里带着碧君远走高飞,自此永远不要醒转过来那该多好。

    那段日子,子声茶饭不思,落寞寡欢,整个人要憔悴不堪。望着日渐削瘦的子声,一直偷偷爱慕着他的月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月明不知道在子声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让他如此的疲惫与颓废。月明也曾试探着去问子声,可是子声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无奈的冲他叹口气,然后便皱着眉头不再言语。月明从未见过子声如此这般过,在他眼里的子声,仿佛永远是那个眼神清澈,笑容灿烂,清爽无忧的翩翩美少年,可是如今子声的双眼已经不再透亮,反倒像蒙了一层灰色的纱布一般,没了光泽和明快。这可不是月明认识的子声,这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子声,他的子声应该永远都是一副笑容灿烂的美好模样。

    月明还清楚的记得,几年前自己在天桥的戏院里第一次遇见子声时的情景。彼时,月明已经是红遍半边天的名角儿,拿着不菲的包银,出入有众人的追捧。而子声则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字辈,正在寻找着成名的机会。那一天,当压轴戏临开演时,与月明搭戏的老生名家胡会仁老先生突发胃痉挛,痛的在地上直抽搐。戏园子里的人七手八脚的慌忙把胡老爷子送去了医院,而这前台的戏却缺少了男主角。戏园子的老板和月明急的团团转,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找一个能镇的住场子的老生来。

    这时,才来戏园子唱戏没几天的子声站了出来,他毛遂自荐的说这出戏他会唱。

    戏园子的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子声后,心里不禁有些嘀咕,也不知道这个才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撑得起压轴戏的场子来吗?

    对于这个器宇轩昂的少年,月明之前没有一点印象,这也难怪,他这样的名角只有到压轴戏开演时才出化妆间的门,自然不会留意到戏园子里新来的这个年轻人。

    当月明在后台第一眼看见子声的时候,心里不禁微微一动,没来由的一阵欢喜。在他与子声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他对这个眉目俊朗,高大挺拔的年轻人莫名的涌起了许多的好感。不知道为什么,当子声说他愿意救场试一试时,月明心里立马就愿意相信他。这份信任源自何处,月明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使然吧。

    月明见戏园子老板还在那里犹豫不决,心里有些不悦。他态度坚决的对戏园子老板说,不妨让子声试一试,总比误场的好。再说,有他在场子上托着,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事情。

    戏园子老板见月明如此笃定,也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那天的压轴戏,月明和子声唱的珠联璧合,美妙绝伦,博得了台下连番的喝彩声。在戏台上望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闫子声,月明的眼神之中难得的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娇羞与欢喜,他痴痴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好像他真的就是自己寻寻觅觅多年的如意夫君一般。

    子声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在天桥的戏园子里立住了,在此之后,月明更是自降身价多次为初出茅庐的子声配戏,托着他在台上叱咤风云。不仅如此,月明还带着子声认识了许多梨园行的前辈与名家,又介绍了许多报界的朋友给他认识,让他的名号渐渐的响亮了起来。

    后来,子声在天桥的戏园子里挂牌唱《长坂坡》,这让许多人都替他深深的捏了一把汗。谁都知道,这出戏最吃功夫,对唱念做打还有扮相气度都要求极高,稍微出一点差错,那之前积攒的一点人气恐怕就要付之东流。

    为了给子声打起鼓劲,月明竟然再次放下身段,在《长坂坡》里出演了只有一小段戏的糜夫人,这让戏园子里的人都深感意外,不知道闫子声是走了什么大运,能让月明为他如此的两肋插刀。要知道,以月明的身价,外边的戏园子有时候就是出高价请他去给自家的演员搭戏,月明都不一定答应呢,更别说给子声这样的新人演配角。

    当戏台上,英勇无畏的赵云在硝烟之中一路寻来,终于找到了藏身在矮墙之下的糜夫人,糜夫人见子龙前来搀扶自己,心中满是欢喜,眼睛里也泛着光亮,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将军的面庞。当糜夫人将怀中阿斗托付给赵云时,糜夫人决绝又凄然的冲将军笑了一笑,然后快步走上井台,飞身跳了下去,可叹佳人薄命,绚丽的生命如烟花般消散。

    当月明一个人站在侧幕,痴痴的望着台前浴血拼杀的赵子龙时,月明在那一个刹那忽然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男人。虽然月明也曾有过挣扎,有过惧怕,可是他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羔羊一般,越是挣扎陷的越深,直到彻底的沦陷在子声那明快灿烂的笑容之中。

    月明自打痴痴的爱上子声之后,便时时处处都留意着子声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因子声的欢喜而欢喜,也因子声的悲伤而悲伤。但是,纵然他爱的如此深沉,但是他却并未向子声吐露出一星半点,他知道,倘若自己抑制不住爱慕,将一怀心事全部告诉子声,等待他的不会是什么花好月圆,只会是电闪雷鸣,也许到时候就连兄弟也没的做了。

    月明恨自己不是女儿之身,倘若自己是娇柔女儿定然要与他结为连理,相守白头。既然自己偏偏生为男儿之身,又偏偏在茫茫人海之中与子声相识相知,尽管不能与他鸳鸯情深,但是自己愿意为了这个男人付出自己的一切,纵然万丈深渊,他也愿意纵身跃下,只为博得子声那醉心的笑容。如今,眼见得子声的笑容不再明快清澈,眼见得他整日郁郁寡欢,月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恨不能替代子声去承受他所承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