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几度春半,几许秋凉最新章节!晚秋回到家,眼前全是子声的样子,因为有了周嫂子出门时的托付,晚秋正好有了再去周家的由头,因此上她还哪坐的住,恨不能立马就再折返回去。好不容易捱着用过了早饭,她便从箱子里翻出了许多好看的鞋面儿和鞋样子,兴冲冲的就要再去找周嫂子。当走到院子里时,晚秋听见碧君和蓉珍在说笑,她不禁想到:不如把碧君叫上陪我一同去周家,一来是做伴,二来这样就不会显得我太刻意,别人也就不会轻易察觉到些什么。
主意拿定,晚秋这才去碧君房里把她拖了出来,姐妹俩有说有笑的一路走到了周家。
一进院子,就听见周家西跨院内有人在用京戏的韵白吟诗,仔细一听竟是碧君在心中吟诵过无数遍的‘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碧君听着这声音倒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正欲再仔细分辨,晚秋已经拽着她信步走到了廊上。周嫂子看见晚秋进来,高兴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她忙将晚秋和碧君迎进了屋子。
一进屋,晚秋向周嫂子介绍道:“嫂子,这是前不久刚到戏院跟我爹搭班唱戏的碧君,方才看见我拿回去的红梅喜欢的什么似的,我本打算明日再给你拿鞋样子,但架不住我这妹妹喜欢你家这落雪的红梅,只得又来了一遭,你可别嫌我跑的勤啊。”
周嫂子听了晚秋的话,忙拉过碧君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笑着对晚秋说:“瞧瞧,这姑娘天生的好模样,看着就让人喜欢,快坐下,我这就去给你们沏茶。”
主宾之间又是谦让了一番之后,周嫂子端来了茶水和糕点果子,让晚秋和碧君小坐一会,等她将厨房的炖羊肉拾掇出来在来同她们说话。
晚秋笑着让周嫂子快去忙吧,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拉着碧君的手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去赏梅花,说是赏梅花,晚秋的眼睛却根本就不在梅花上,她在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满脑子都是子声的笑脸。
碧君抬头欣赏着这老树的红梅,果然是琉璃世界中的一抹最美丽的殷红,白的晶莹,红的脆生,既不显单调,又不显浓艳,一切都恰到好处。
碧君赏着花,想起那年子声在时,她怎么也剪不出这落雪红梅来,直到那年冬天一场大雪后,她专程跑到城外的净玉庵,赏了半日的红梅,终于悟出了门道,回到家中剪了几稿后,终于剪出了有一股子暗香疏影味道的《落雪红梅》,只是可惜那目若繁星闪烁的温润少年已经离去多时,他自然也不会知道碧君为了他的一句话费了多少的心思。
碧君不知怎的,自打走进这个古朴的宅院,面对着这枝桠繁茂的老梅树,她莫名的涌起一丝伤感,那年那月那人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个夏天,永远的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着,周嫂子八岁的儿子泉哥儿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幅画从西跨院里走了出来。他看见晚秋,便高兴的跑过来,炫耀似的说:“秋姑姑,你快看啊,我舅舅方才画的这梅花,多好看呐,你会画吗?”
晚秋接过这画,拿过来与碧君一起来看,只见这画上线条简洁明了,并无过多的修饰,只是一老干寒枝上开着寥寥几朵梅花,周遭一片白雪茫茫的景象。从这用笔极简却意境清幽的画作中不难看出,这作画的人心底是多么的质朴纯真。
晚秋看了这画,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对碧君说道:“碧君,我怎么瞅着,这画跟你剪的那窗花好像是一个调调,你瞧这梅枝,这几朵落雪的冷梅,就像商量好一起作的一样。”
碧君心里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嘴上却谦虚的说道:“我那是剪着玩的,雕虫小技怎么能跟人家这么美的画比呢。”
碧君一边说着一边又去看那右侧的题款,只见上边写着方才进院时那人高声吟诵的那首《红梅》,当看到落款时,碧君险些站立不稳,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只见那落款上写着“子声”二字,碧君怕自己眼花看错了,再仔细去辨认,无论是落款所书还是印章之处都有“子声”二字,碧君的心猛的一紧,头里也嗡的一声,感觉一股子热血涌了上来,碧君
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假作镇定的说道:“不知道这么好的画是什么人所作。”
晚秋笑了笑,略带羞涩的指着那画上的落款,有些神秘的对碧君说道:“作画的人叫闫子声,是周嫂子娘家的兄弟,他也是梨园行唱文武老生的,听说在北平城里也是算得上的名角儿。”
听完晚秋的话,碧君心想:果真是这个绝情的闫子声,这北平城可真小,到底还是遇见了,不成,与其待会碰到一起被他冷眼轻视,还不如趁早走人的好,这样于大家都方便些,原本他和我也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我也没原由去怪怨人家。
碧君想到这,忙转身对晚秋说:“小秋姐,我这会子突然觉得身上不舒服,只怕是今早招了风,我想先回去了。”
碧君说的很快很轻,她不等晚秋说话,便独自加快了脚步朝大门外走去。晚秋见碧君脸色突然有些难看,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大声说道:“碧君,你打不打紧,你等我,我给周嫂子说一声,我们一起走。”
碧君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走到西跨院门口时,子声和周正元正巧从月亮门里走了出来。子声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急急地朝门口走去,从他们面前擦过的时候,子声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侧脸,子声留意了几眼,觉得这侧脸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子声也没太在意这出去的姑娘,转身和姐夫周正元继续一边交谈一边往正屋走。这时候,他看见姐姐正在挽留早晨见过的那位晚秋姑娘,而晚秋手里正拿着自己方才在书房做的画。
看见他们过来,晚秋略有些害羞,她笑着向子声和正元问了好,然后说自己同来的姐妹好像身体不舒服,她得去看一看。周嫂子夫妇盛情挽留,但是晚秋心里挂着碧君,坚持要回去。周嫂子见留不住,就笑着说:“本来还想着让你尝尝我做的羊肉,可巧你那姐妹身子不爽,那你快回去看顾看顾,等过一会儿做得了,我给你用沙锅子端些去,让你和你爸爸都尝尝我的手艺。
晚秋自然是再三推辞和感谢,然后转身朝院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她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人家子声的画。晚秋脸上更加的害羞起来,她笑着说:“方才泉哥儿拿着画让我看,我这会子差点连子声大哥的画都拿回去了,真是糊涂了。”说完,晚秋一边递给周嫂子,一边转过头装作随意的又看了站在廊上的子声一眼。晚秋的心思怎么能逃过周嫂子的眼睛,她笑了笑,将那画仔细卷起来,又交到晚秋手中,对她说:“妹子,我当多大的事儿呢,不就一幅画吗?你若喜欢就拿去看着玩,若不喜欢就随手丢了,嫂子做主就送你了。我说子声,把你这画送给晚秋妹妹好是不好,姐姐可替你做主了。”
廊上的子声本来正在和外甥泉哥儿玩笑,注意力压根儿就没在这边,忽然听见姐姐唤他,他忙笑了一笑,对晚秋说:“晚秋妹妹要是喜欢,那就拿去好了,不要见笑才好。”
子声说完这话,自己心里有忽然觉得好像不应该叫晚秋妹妹,方才定是昏了头,随着姐姐也称呼人家姑娘晚秋妹妹来,好像自己和人家多亲密一样,想到此,子声脸上也忽然一红,低头不再说话。
子声无心的一句话,在晚秋的心里泛起了大大的波澜,方才子声在廊上的那一声“晚秋妹妹”让晚秋的心里别提有多受用了,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和香甜,宝贝似的拿着那幅子声送她的画从周家走了出来,一边不由自主的笑着一边快步去追碧君。
子声见姐姐去送客人,自己便和姐夫一起走进了堂屋,一进门就见泉哥儿拿着一幅大大的窗花在玩,子声笑着说:“这调皮的小东西,又把你妈的什么宝贝翻找出来,仔细弄坏了你妈打你。”
“舅舅,这才不是我妈的宝贝呢,这是方才晚秋姑姑拿来放到桌子上,你看,多好看的窗花呀。”泉哥一边说一边将那窗花展开来递给舅舅看。
子声从泉哥儿手中接过这窗花随意的一瞧,目光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开了。方才他远远瞧着,好像是一幅
红梅窗花,心想定然又是喜鹊登枝之类的图样。却不曾想,随手拿来一看,竟然是一幅清幽雅致又见功夫的落雪红梅。这幅窗花真的太合子声的心意,他将这窗花拿在手中又仔细的端详了好一阵子,越看越觉得喜欢。
周嫂子送走了晚秋,回到屋中看见兄弟正拿着那幅窗花出神,她笑着说:“得啦,快让眼睛歇会儿吧,这一早晨又是赏梅花,又是画梅花,这会子又是看窗花,我看你真是中了邪了。”
“大姐,你不知道,这幅窗花真是巧,剪得巧的人太多,但是心思如此巧的真的是太难得了。”
“那可不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剪的。”
“大姐,这是谁剪的?”
“自然是晚秋妹妹了,方才我见她拿着这鞋面儿和剪纸走进来的。”
“哦,这晚秋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啊。”子声略有些意外的说道。
“那是自然,这晚秋不光手巧,模样也周正,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脾气最是和气,又懂礼数又有孝心,我去年就想把他说给你,可是偏巧你去年去上海一唱就是大半年,生生的把这桩现成的姻缘拖到现在。也是你俩有缘,今儿又碰见了,你倘若能看得上晚秋,那我就亲自与你去说和,料她晚秋也没有个不肯的,若是能在年后把婚事给办了,那咱妈还有我和你二姐可就都放心了。“周嫂子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打算向兄弟合盘拖出。
子声一听姐姐又要给自己保媒,立马扫了兴致,他随手将那剪纸放到桌上,脸色有些不悦的说:“大姐,我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谱。”
“每次都说有谱,翻过年你都二十四了,我的祖宗,你还当你小呢,人家晚秋哪点配不上你了,你还挑拣人家,你也不打听打听去,到她家提亲的人都快排到正阳门了,你呀。”周嫂子心下有些着急的说道。
姐姐的话子声一点都不爱听,他拉下脸,走到门后的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周嫂子夫妇一见子声要走,连忙追上去挽留,正元一边拉住子声的袖子一边埋怨妻子道:“子声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非提这些事情做什么。”说完妻子,正元又劝小舅子道:“兄弟,你别往心里去,你大姐就这样,爱操心,爱絮叨,但是也是为了你好,快放下东西,好歹吃了饭再走。”
子声勉强跟姐夫笑了一笑,说道:“姐夫,我得赶回去,后半晌还有戏,再呆下去被姐姐吵糊涂了,估计连戏文都记不住了。”
“好好好,算我错了,我不说了成不成,那你好歹把羊肉吃了再走呀,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呢。”周嫂子自幼最疼爱这个弟弟,因此她处处都哄着他,让着他,更是护着他。
子声看了姐姐一眼,依旧满脸不高兴的说:“算了,不吃了,下次再说。”
周嫂子终究还是没有挽留住自己这个宝贝兄弟,和丈夫一起无奈的看着他驾着马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