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三撤了兵,孙盛回到霁云山,入目满地狼藉,七寨竟无一处完好。 孙盛突然觉得怒火攻心,本来一直觉得除掉潘龙,霁云山的金山银山就尽数归于自己,范锡说了半天,才说服他把其余寨子的财物送给张三,没成想张三竟连霁云寨也没放过。
“我呸!这张三还是庐州曹家军将领,倒比我这个土匪还土匪!其余山寨的财物搜刮走就算了,竟连我霁云寨也不放过!怎么说我也是他家曹宾的救命恩人,没个谢就算了,竟还抢夺我寨中的财物!”孙盛恨恨的说道。
小六子跟在孙盛身后,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当日他看着张三将潘龙处死,自己就立刻请辞下山和范锡复命,谁知道那张三竟会顺手牵羊,将霁云寨也搜刮了一番。
“寨主莫慌,咱们留在寨中财物也不算多,贵重一些的我都安排人运到山下的庄子上了。”范锡在一旁宽慰道。
“范先生,不止霁云寨啊,那其他六寨的财物,都是我的啊!其他六寨财物之巨,够我花用一辈子了啊。”孙盛拍着大腿,当真是欲哭无泪。
范锡觉得自己额头上有看不见的冷汗流下来。先前分给六寨的财物,现在又成了他寄存在各寨的财物了。若不是张三剿了山匪,不止六寨现存的财物,以后还得源源不断的将钱财送给各寨。
范锡心里怎么想不说,嘴上却说道“寨主想开些,张三拿了财物也算是替咱们消灾了,日后行商挣了钱,就不用再分给别人了。”
孙盛也就抱怨抱怨,他能怎样,小六子回来复命时候,他也在一旁听着,张三为了自己手下十几个甲士就屠了寨,这暴脾气谁敢惹。
“其他寨子幸存下来的人尽快收编,寨子也不能这么分散,只将霁云寨重建,其他寨子都拆了,建成粮仓,留一些年纪大了或是伤残的弟兄看守就行。以后咱们在山中囤积粮草,人员除了编进商队的,再送一部分年轻力壮的去庄子上训练,剩下的人一律留在霁云寨。”范锡不管孙盛如何伤感,他已经在开始准备重建山寨的事宜。
孙盛听范锡安排的头头是道,也不打断他,反正有范锡安排自己也能省心。
小六子听完范锡吩咐,见孙盛没有吭声,麻溜的下去安排人准备去了。
等小六子走后,孙盛又将阿雅支开,自己推着范锡进了房间,问道“如今霁云山已尽归我所有,先生日后有什么打算?”
这次孙盛问的是范锡有什么打算,而不是原来的我们该如何行事了,可见孙盛已经有意将范锡踢开,自己坐收渔利。
孙盛心里已经开始忌惮范锡了,一个瘫子,竟能将这霁云山各寨当家玩弄于股掌,谈笑间就将其余六寨全部铲除。
范锡不慌不忙,看着孙盛,似笑非笑的说道“孙寨主如此就满足了吗?”
“霁云山都是我的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寨主,你就不想想那庐州军,只一天的工夫就将霁云山踏平了,若是他们对霁云寨出手……”
“我和曹宾约定好了,我以后不会再做拦路打劫的勾当,他便不对我出兵。”
“哦?孙寨主你真的这么信他?”范锡转过轮椅直视孙盛。
孙盛被范锡看的有些慌乱,转开视线不看他,说道“那曹宾若不守信用,我又能如何?便是趁这一两年时间,及时行乐呗。”
是啊,一个山匪而已,现在整个霁云山都是他的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范锡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赞同,说道“寨主可是忘了,我刚到石山寨时说的话?我要送寨主一场大富贵。”
孙盛仔细想了想,范锡刚来时所说送的大富贵是什么,是霁云山?不对不对。想了片刻,孙盛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那一日,范锡说“在下有一场大富贵要送给寨主,不知寨主敢不敢接?”“我说我要送孙寨主锦绣江山,孙寨主可信?”孙盛不信,范锡又说“呵呵,江山确实太过遥远,我便送孙寨主这整个霁云山,寨主可信?”
孙盛看向范锡的眼神变了,他小心翼翼的和范锡求证道“范先生所说的是那锦绣江山?”
范锡一如既往的老神在在“然也。”
孙盛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范锡说要送锦绣江山给他,这人是个疯子,这人一定是个疯子!可范锡也说先送他整个霁云山,短短不到半年时间,霁云山已经属于他一个人了!
孙盛出身贫寒,落草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虽然后来混到石山寨寨主,却一直被其他六寨欺压。再后来遇到范锡,一步步从石山寨走出来。
挑拨大当家和二当家三当家内斗,算计杨兴,借庐州曹家之手剿匪,却还保留了他自己的实力,这都是范锡教他做的,也做成了。那范锡说要送他锦绣江山,是不是也能成真?
这要是别的人和他说,他肯定叫人把说话之人扔到山下喂了野兽,可如今孙盛竟然有些相信,只要是范锡说的话,都会成真。
“范先生,你总得告诉我,你这么帮我,你自己图什么,我才敢和你继续走下去。”孙盛要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这一步一步走来,权势、金钱、地位,对他的诱惑力是越来越大了,可他不弄清楚范锡的目的,他再心动也不敢再听范锡指挥了。
范锡指了指双腿,说道“我要报仇,仅此而已。”范锡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我现在只能帮你在这锦绣江山上撕开一条裂缝,至于能不能扩大还是要看运气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庐州曹家这种豪门世家,你已经见识过了,曹家历经百年才有此底蕴。我不敢说让寨主在短时间内达到曹家那个地位,但一城之主还是可以做到的。”范锡也不敢太过夸口,这大饼要一点点画,孙盛才会言听计从。
庐州曹家,孙盛又想起那个雕梁画柱,气势恢宏的大院,那个有着活水机括,满园楼阁的院子,孙盛内心的欲望又被范锡一点点撩拨起来。
“先生,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孙盛这脸变得太快,这一会又是我们该做些什么了。
范锡也不介意,反正都是互相利用而已,说道“现如今,我们要借商行和商队行商之便,大量囤积粮草,广招人手,加强对手下的训练。不出年,天下必有动荡,那时就到了我们施展拳脚的时候。”
“难道先生可以未卜先知,不然如何得知年会有动荡?”孙盛继续问道“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又大施仁政,边关有四镇将军镇守,如何会有动荡?”
这事不问清楚了不行,若是范锡只为活命满口胡邹,那自己岂能饶他。
范锡这么长时间,也知道孙盛秉性,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不敢像开始那样托大,凡事只说一半了。
“坏就坏在这新政上,皇帝虽布施仁政,予民田地,可却伤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说的明白点,皇室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士族,既然皇室想将其他士族的土地资源重新分配,那么失去利益的士族肯定会将利益重新拿回来,怎么拿回,寨主想必也知道一二。”
孙盛随口就接了一句“苛捐杂税?”
“对,现如今各地士族利用权势不断压榨百姓,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不出年,不是皇帝重新调整法令,就是百姓被士族压榨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先生如此远见,怎么不去京城和那皇帝老儿说道说道,让皇帝老儿重新定个政策,省得将来天下大乱。”
范锡望着京城的方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那个天子贵人听不见凡间疾苦,他早就被捧至九天之上,以为自己随手施恩,苍生黎民都会对他感恩戴德。”
范锡说完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双腿,自己究竟是想要复仇,还是说自己是要与天一争,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孙盛大概也听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其他州郡苛捐杂税确实太过繁重,自己来往行商也是见识过的。
终归孙盛相信了范锡所言,自顾自的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在哪里建一座大院子,活水机括按在院子哪个方位,院前种上桃花,屋后种几株梅树,春赏桃花,冬赏梅,这日子好不快活。
“行,就听先生的,以后还要劳烦先生替我谋划。”孙盛算是又被范锡套牢了。
“对了,寨主,范锡有一事一直欺瞒寨主,今日愿对寨主坦诚,希望寨主可以不计前嫌。”范锡趁此时孙盛头脑发热,把阿雅是姑娘一事和盘托出,“刚开始我怕阿雅一个姑娘在山中不便,便叫她扮做哑巴男子,现在霁云山是寨主当家,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哈哈哈,先生放心,阿雅与先生情同父女,那便也如同我闺女一样。”
孙盛走后,范锡长出了一口气,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如果孙盛得了霁云山就满足了,不再有贪念,恐怕刚才就不会轻易放过范锡。孙盛此人器小且多疑,等他满足之时,绝对不会留着范锡。可只要只要孙盛戒不掉贪婪,那他便还会用着范锡,范锡就还安全。
日过去,霁云山终于回到了正轨,孙盛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大当家?可现在的霁云山却不如以前那般热闹,七寨只存其一,原本其他寨中得伙计也被张三屠戮过半,剩下的还有些逃回家中,不再做山匪的,有些逃去邻县入了别的山头的,召集回来也仅有不到三百人。
小六子来到范锡面前,说道“先生,如今能召回来的都召回来了,加上寨中原来的兄弟,勉强才有一千来号人。”
“无妨,在山下各商行贴出告示,召集些行脚的苦力,记得价钱比别的商行高一点。”范锡吩咐道。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去年这时候范锡还在江东老家,因无钱度日,便卖了屋后几株老树,换了些钱粮准备与母亲过个好年。谁知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通大骂,说那是祖上留下的慧根,可保子孙福禄。
“那或许真是慧根吧,不然自己怎会沦落至此。”范锡心中暗想。
自从在孙盛身边立住脚,范锡每月都托人给母亲送去银两,还有一些书信。他只说自己在京中做官,公务繁忙不得回家,还望母亲原谅。丝毫不敢告诉母亲自己不光下了大狱,还落了草当了山匪。
范母本也是大家闺秀,能写会读,每每回信只让范锡安心公务,无需担心家里。
寨中伙计在布置过年的摆设,红绸,窗花,红灯笼。有几个伙计路过范锡身边,都停下脚步,恭敬的称一句“范先生。”
阿雅如今也开朗不少,因着每日行商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这些原本匪里匪气的人也平和了不少,阿雅虽然不与他们说话,但也会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雅推着范锡来到后山,感慨的说道“范叔,你真厉害,将这些土匪都调教的有些人气了。”
范锡原本寂寥的心情也因为阿雅在身旁,有了些许慰籍,说道“我只做了我能做的而已。”
范锡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兜子递给阿雅“来阿雅,这是范叔给你的岁钱,来年一定平平安安。”
阿雅退了一步,说道“不行,范叔我不能要。”
范锡腿脚不便不能硬塞,只得劝道“过来拿着,这是范叔家乡的习俗,每到年关都要给孩子岁钱,你跟着范叔可不能让范叔坏了规矩啊。”
阿雅只得收下。
“要放在枕头底下压着,叫压岁,来年平安。”范锡笑着说道。
阿雅眼睛逐渐湿润。爷爷走了,范锡如今是她最亲的人了,范锡也真的做到了对她如亲生闺女般疼爱。
“范叔,明天我想下山一趟。”阿雅擦干眼泪然,后跟范锡说道。
“怎么?刚拿了钱就想好怎么花了?也对,阿雅是大姑娘了,过年也该添两件新衣裳。放心去吧,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拿。范叔这里也有别人服侍。”
阿雅知道范锡误会了,解释道“不是的,我想去买些纸钱香烛,看看爷爷。”
说到杨老伯,范锡想到自己还欠他救命之恩,虽说杀了贾春替他报了仇,可范锡依旧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是范叔想差了。应该的,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没去看望杨老伯了。”
两人回到寨中,一切都布置好了,猪牛也都宰好只等第二天一早下锅。
孙盛站在寨中空地的高台上,将之前准备好的红封放在身后摆成一排,每个兄弟和孙盛说上一句吉祥话,便可以领一个红封。
一直忙碌到夜里众人才散去休息,只等明日换上新衣,吃肉喝酒过大年。
第二日,范锡和阿雅早早的洗漱更衣,拿上两坛上好的黄酒,然后切了条猪腿,再准备了一筐香烛纸钱,两人就一起下了山。
范锡早已命人将杨家的茅屋重新翻盖,现如今已是两进院子,青砖瓦房。杨老头的坟也重新填土,用青石砖垒砌,立的碑也由原来的木板换成了汉白石的墓碑。
范锡和阿雅到了以后,先上过三柱香,阿雅磕了三个响头,范锡则是在轮椅上恭恭敬敬的揖手拜了三拜。
然后阿雅在边上烧起纸钱,范锡则把酒坛拍开,倒了些在坟前。
“杨老伯,我带阿雅来看你了,我给你带了两坛好酒,你慢慢喝。我知道,你怕阿雅说你,总是夜里起来偷喝药酒,现在没关系了,酒你随便喝,不够就找我说一声。”范锡说着。看了看默默哭泣的阿雅继续念叨“阿雅现在很好,我会一直将她当亲女儿一般,不会亏待她分毫。”
阿雅烧完纸钱,接过范锡手中的酒坛,将酒慢慢的倒在墓前,说道“爷爷,阿雅现在很好,范叔也对我很好,您放心吧。”
二人在这陪了杨老伯一上午之后,便回了山寨,一路上阿雅眼圈都还是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