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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纸空文

    十月初旬,正是京城霜寒露冷、黄叶凝露成霜的时候。( .)

    去岁岁末,酷寒使得多省诸多沃田粮食产量骤然下降,今岁山西又闹了旱灾,鼠疫横行直至蔓延到京畿等地,若非太仓充盈,只怕这一年大明便要死上不少百姓。

    而今岁,历史似乎正在重演,京城的百姓已经不太相信什么“瑞雪兆丰年”了,他们只知道寒意来的早,和去年一模一样,民间多有谣言四起,都说这是老天爷铁了心要收人,一时人心惶惶......

    寒意不仅仅影响着大明,也影响到了北方边境之外,持续的低温、干旱,使得关外草场不断退化,以女真为首的几支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伺机南下。

    内忧外患齐至,这一年多来,以首辅申时行为首的几位阁臣和六部大员几乎日日都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可用。

    紫禁城会极门东侧,大明中枢,内阁办公小楼,戊时。

    “好!”

    二层南房内,只见申时行看完海瑞日前从南京递上来的折子,猛然出声赞喝一句,随即将手中折子递给左首座下的吏部尚书杨巍,道:“伯谦,你看看这个。”

    杨巍见状接过折子,见其上封页写着“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几字,一时便开始发怵,皱眉嘟囔道:“这个老疯子,整个南京城就属他最不消停,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先打开折子看完再唠叨。”一旁的申时行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杨巍闻言尴尬笑了笑,随即打开折子看去。

    稍顷,只见其看完折子后,朝申时行诧异问道:“治国十八策?!这海刚峰什么时候开窍了,居然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申时行皱了皱眉:“看清了,可不是海瑞写的。献策之人乃锦衣卫都督刘守有次子刘承祐,呵呵,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年郎!”

    杨巍闻言又朝折子上看去,只见折子最末果然写着“湖广蔴城举人刘承祐献”一行小楷,不由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纵然是张居正那样的天纵之才,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见识!”

    一旁的申时行苦笑着摇了摇头:“若非是海刚峰推荐,老夫也是万不会信的。”

    说着,又从桌案上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口中说道:“这是李时珍给老夫的书信,其内也说刘承祐此子少年老成,见识卓绝......”

    “呵呵,海瑞和李时珍的品性你也是知道的,能得他二人联名做保,这个刘承祐......不简单呐!”

    只见杨巍看了李时珍的信后,沉默半晌,随后径直凝声问道:“汝默,你意如何,是保,还是毁?”

    “没得选,于私于公,老夫这次都要保这孺子。”申时行叹了一句。【@ 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二人只是一问一答,不过寥寥数字,可其内的门道弯弯绕却有些复杂,便如前文所述,但凡牵扯到朝堂政事,就很少会有孤立事件,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申时行、杨巍之流,自能看出这份折子中的问题,如果原封不动呈给皇帝看,那么刘承祐必将大祸临头,而且这也是一次整倒刘守有的大好机会。

    可真就是这样吗?未必!

    海瑞既然敢把这“治国十八策”递到内阁,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哪怕申时行不保,他海瑞也会保。届时皇帝下圣旨严惩刘承祐,海瑞必会上疏死谏。

    如此,皇帝为难,内阁为难,一个弄不好,万历皇帝逼死直臣海瑞就会被记录史册,座实一个昏君的名头......这还没算上东厂张鲸、锦衣卫都督刘守有、都察院一众御史的反应。

    可如果申时行选择保下刘承祐,同样也会出问题。

    以申时行和杨巍的见识,不难知道,如果真的要推行折子上的“治国十八策”,非得一权倾朝野的重臣执掌朝纲方可。而如今的万历皇帝权欲极盛,是不会容许有这样的朝臣出现的。

    所以这个重臣,最佳人选便是几十年后的刘承祐......只因那时候,万历已经老了,甚至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申时行和其门下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刘承祐就放过其父刘守有,那么届时已经执政的刘承祐会不会心怀怨恨,从而去报复申时行家族中人......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的,昔年两代首辅张居正、徐阶,全都干过类似恩将仇报的事。

    所以杨巍说的没错,这一次,海瑞又出幺蛾子了,他给申时行出了一道两难的选择题,却又料定他没得选,如此种种算计,却是远在金陵城的刘承祐未能事先预想到的。

    只见申时行沉默了半响后,拿过李时珍的那份书信,继续道:“李时珍的信,倒是给老夫出了一个两全的法子,收刘承祐为门下弟子,如此有了师徒之情,将来或可保下我申氏一门。”

    杨巍闻言摇了摇头:“师徒之情,也未必抵得过父子亲情。”

    徐阶苦笑道:“那你给老夫出一个更好的主意来。”

    “这......”杨巍一时语噎。

    徐阶见此,摆手笑了笑,道:“好了好了,天下为公,你也不看看这一年来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出了多少麻烦。刘承祐这孺子的治国十八策,确是济世良方,他既有此才能,老夫便成全他又何妨?”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阁老已经决定了?”杨巍没有再称呼申时行的表字,而是郑重其事的以下属的身份凝声问了句。

    申时行点了点头:“决定了,你把这‘治国十八策’改一改,删去其中涉及君权的内容,而后再呈上去。”

    杨巍摇头叹声道:“这十八策环环相扣,去掉其内任何一策,余者便断不可推行。如此一来,良策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申时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一次咱们的用意本就是为国举才,而折子上所言之事,也是留给后人去做的。”

    “万幸有经张居正苦心经营十年,积累下数百万太仓库银,往后即便岁岁苦寒,只要边境不起战事,咱们大明也还能撑个十几二十年的。”

    杨巍听得此言,无奈之下,只得略有不甘地恨恨说了一句:“真是便宜刘守有那厮了,养了个好儿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