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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见海瑞(上)

    金陵东城,沿秦淮河过文德桥往北,至正阳门下,往西约两三百步有一片胡同串子,其内多有黑瓦白墙的天井院,而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便居于当中的一间天井院内。

    这日是秋分假日,可时辰刚过卯时,天色方蒙蒙发亮时,年近七旬的海瑞便已依例打算出门去吏部衙门内坐班了......虽然这南京的吏部衙门之中平日里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稍顷,只见一名老仆手持一份褐页书信,从院门外行进南房,朝正欲出门的海瑞施礼说道:“老爷,门外有一年轻公子上门来寻老爷,说是要找海青天申冤。”

    “申冤?”

    海瑞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淡声说道:“告诉他,有冤情该先去应天府衙门,若应天府衙有执法不公之处,再让他到吏部衙门去寻本官。”

    却听老仆苦声回道:“哎,我也是这么说的。”

    “可那公子却说‘蕲春县李太医曾有言,他的冤情,天下唯有海瑞一人能替他做主,别的人判不了’。”

    说着,将手中那封书信递了过去,继续道:“这不,那公子连李太医的荐信都带来了,说此信原是给京城申阁老的,为免老爷不信特意带了过来,又言老爷可随时将信拆开来看。”

    “李时珍?”

    海瑞闻言接过书信,见褐页信封上写的确是李时珍的字迹,不由诧异笑道:“这却有趣了,这李时珍什么时候还给人当起了判官来?”

    言罢,微微顿了顿后,朝老仆吩咐道:“你且去请他进来,我却要听听此人有何冤情。”

    “唉!”老仆应诺一句,随即便返身出了院门去。

    门外申冤之人正是刘承祐,只见其跟着老仆进了南房后,见客堂主位之上端座着一名两鬓霜白、面貌清癯老者,便知此人定是海瑞无疑,故朝其长揖施礼,随后凝声说道:“万历十三年乙酉科,湖广孝廉刘承祐,向海青天海大人申冤,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刘承祐?你是蔴城刘氏的子弟吧?”

    “回海大人话,家父正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刘守有。”

    见自己眼前这位少年一副正经样子,海瑞不由笑道:“这却有趣了,既有如此家世,谁人又敢来冤枉你这世家子弟,便连从不过问政事的李时珍也要替你叫屈?”

    刘承祐闻言神色一凝,正色说道:“世道冤我、公道冤我、人心冤我!”

    “学生取秀才,举孝廉,不依靠家世,一路凭己之力取得功名,心怀报国扶民之志。无奈却始终无法摆脱鹰犬家世,不被天下清正有识之士所容。故而才听了李太医的建言,来南京寻海大人为学生申冤正名!”

    “荒唐,谎话连篇!”

    却见海瑞听得此言,收起笑脸,双眸炯炯盯着刘承祐,冷声说道:“李时珍真的有让你来寻本官?”

    “你这孺子,若再有半句谎言,休怪老夫一道折子递去京城,剥去你的功名,废了你的学籍!”【 ¥爱奇文学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刘承祐见此稳住心神,正色回视海瑞,作揖施了一礼后,一脸正气浩然地说道:“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先生若是不信,可当学生之面,拆开李太医给申阁老的荐信一观!”

    海瑞闻言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尚未及冠的少年,一双厉眸似要穿透其内心,将其看个通透!

    刘承祐历经一世宦海沉浮,期间什么风浪没遇上过?如今二世为人,又岂会惧了海瑞的气场。

    只见其挺直了腰板,以一对清澈的赤子之眸回视对方,一时间却颇有一种我自问心无愧的气势。

    “倒是个心正的赤子,未想那刘守有竟也能教出这样的儿子,若是就此将他毁去,未免可惜了......且先听听此子能说些什么。”

    海瑞心下道了一句后,淡淡瞥了眼刘承祐,随即将手中书信缓缓拆开。

    “呵呵,没想到李时珍那老小子对你这孺子竟有如此高的评价!”

    稍顷,只见海瑞轻笑一句,随后将荐信放回褐页信封,朝刘承祐说道:“李时珍在信中言你少年老成,对家国天下之事见识不凡,是我大明将来的栋梁之才,劝申阁老摒弃门户之见,将你收入座下......”

    “既如此,本官今日便先代申阁老考考你,若你真有才学,我海瑞便帮你摘去那鹰犬的帽子又何妨?”

    听得此言,刘承祐终是松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接下来......就太简单了。

    后世《万历十五年》一书早已将大明朝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内政到军事、从历史到如今的所有弊端分析了个透彻,其内甚至还有一卷专门写了海瑞,所以拿这个去考他刘承祐,却正中其下怀!

    所谓明者因时而变,智者随事而制,刘承祐在邢慈静面前将圣人之言贬的一无是处,可在海瑞面前,却断然不会如此,不但不能贬,还得捧着来......

    只见其施礼应道:“大人明鉴,学生若图富贵,却根本无需走这科举入仕的艰苦之道。”

    “学生刘承祐,只因读了圣人之书,窥得我大明朝制藏有多处隐患,又见去岁百姓受那寒灾之苦,故而才决意入仕,立志上报社稷,下匡黎民。”

    “呵呵,好大的志向,你且来说说我大明朝制都藏了哪些隐患?”海瑞笑问。

    刘承祐闻言,组织了一番言语后,正色回道:“大明朝制之隐患,当以官员贪墨成风为最!”

    “上至紫禁城,下至省、府、州、县,士大夫公然索贿者不计其数,编造谣言谎言欺上瞒下,此谓奢靡之始,危亡之渐。”

    这第一点,却正说到了海瑞的痛处,只见其微微颔首,凝声道:“还有什么,你尽数说来,不必顾虑。”

    刘承祐点了点头,继续道:“其二,言官误事,御史空谈经义八股误国。”

    “我大明御史,大多无地方行政和治理州县经验,平日只读圣贤书,却不事稼穑,更不知军国大事,对水利、桑业、财税、练兵、马政等等皆一无所知,妄议朝政,妄加揣测人心,致使朝堂之内明争暗斗不绝,终日斗嘴,以清流自诩,相互攻讦。”

    “他们想做比干,怎奈当今圣上并非纣王,他们想青史留名,乱的却是大明的江山!”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随即朝海瑞施礼致歉,凝声道:“先生勿怪,学生以为,便连您,也曾有乱政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