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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承祐知道,自己在县衙大门前的一番说辞定会传到衙门里头的胡县令那儿去,这也算是在正式开堂之前提前与其打了招呼,告知对方该如何判罚。

    如此,一到开堂提审刘玉荣父子之时,双方心下便已然有了默契,又加之这对父子早已被双双卸了下巴,有口难言,这就更加成了胡县令和刘承祐二人的砧上鱼肉了......

    过堂审判刘玉荣父子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不过一刻多钟的功夫,胡县令便将二人判了秋后问斩,主薄写完狱讼公告后,典史便拿了出去,粘贴在了六扇门门外的外八字布告墙上。

    等候在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们见那刘玉荣父子果然被判了个秋后问斩,自然又是分别对刘承祐和胡知县一番拍手称赞,随后慢慢散去。

    ......

    县衙正堂之上,刘承祐见事情已了,便欲向胡县令施礼告辞。

    却见这位胡知县郎笑一声,出言挽留道:“祐公子本是少年俊才,更难得心系我蔴城百姓,本官已有意将公子前些日派粮济民和今日大义灭亲二事拟折上报朝廷,以表我蔴城县学与贵府刘都督的教化之功,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原来,经过前些日派粮和今日之事,蔴城县衙的周师爷却已然看出了刘承祐对名声的追求。既如此,他便建议胡知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位刘家二公子近日所做之事上报给朝廷,以成人之美,与锁河口刘氏结下一份交情。

    刘承祐闻言也是微微一楞,他本以为此事已了,接下来只等叶鹰安排在县衙官牢中的人动手彻底除去刘玉荣父子便可,一时却未想竟还有意外收获......对于这样白送上门的功绩,他又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只见其神色微微一动,朝胡县令作揖施礼道:“如此,学生刘承祐,今日先在此拜谢胡大人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

    胡县令笑着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紧跟着却又收起了笑意,叹声道:“说来,本官对前些日公子派粮一事也是颇为感激的。”

    “可......哎,今岁寒冬漫漫,公子那百石米粮虽可解我蔴城百姓一时之忧,却无法根除这寒灾之害。”

    “这不,明岁便是朝廷三年一次的大考之期了,本县的赋税却仍迟迟无法收全,本官身为蔴城县父母,又何忍在这寒冬之年行那强征赋税之事?可若不强征,朝廷那边却又无法交差。哎,两难啊,两难!”

    说着,摇头晃脑地在刘承祐面前作出了一副爱民如子的苦恼之色......

    此言一出,却见一旁原本还是一脸赔笑的周师爷立马变了脸色,急忙连连咳嗽出声提醒这位胡知县。而胡知县则恍若未闻,只是一脸哀愁的看着刘承祐不语。

    “原来是要钱的,直接说不就得了。”

    刘承祐见此心下冷笑,随即正色问道:“敢问胡大人,眼下蔴城县的赋税,还差多少?”

    胡县令想了想后,探出双掌示意道:“若能有个十万两银子,便也差不多了。”

    “十万?之前和烟雨楼邵方打交道时,却正好得了一万两黄金,若换算成白银,差不多也就是十万。”

    刘承祐心下思忖如此,随即便笑了笑,径直施礼说道:“明日,学生便会命家丁送来黄金万两,以补蔴城县赋税所需。”

    时下一万两黄金大约正是十万两白银,但因为近些年白银贬值的越发厉害,所以这万两黄金若真细算起来,却比十万白银要值钱的多。

    胡县令听得此言自是大喜,正色回道:“祐公子如此相助蔴城乡里,本官定会在奏折之上不吝褒赞之辞,以全公子仁德之名!”

    “胡大人万不可如此,只需如实上报派粮和正国法二事便可,至于赋税一事,还是不要提及了。”刘承祐回礼道。

    胡县令闻言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笑道:“过犹不及。公子放心,本官明白。”

    二人一番交谈完,送走刘承祐后,却见那周师爷立时便埋怨起了胡县令来:“大人为何如此啊?!”

    “您若要送刘家顺水人情,直接送便是了,又怎可要他的银子!”

    “有何不妥的,本官总不能白白为他刘承祐做事吧?”胡县令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

    周师爷闻言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人糊涂啊,您不要银子,那是交情。可您若收了银子,那就成交易了!”

    “在下试问大人,荆湖鼎族刘氏的人情,却只值得这一万两黄金吗?”

    胡县令微微一楞,随即反问道:“师爷的意思是,本官方才要少了?”

    “这......”周师爷一时竟被噎住,无奈只能心下苦笑,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这位上官。

    “哈哈哈,好了好了,周师爷莫要如此。”只见胡县令朗笑一声,随即叹声道:“师爷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这小小一座县衙,除主薄和典史自有朝廷俸禄供养之外,余下的三班衙役、六房书吏、各路巡检、七八个驿丞还有周师爷你,都需要本官自己出银子安顿,若只靠朝廷俸禄,你让本官如何养的起?”

    “不过是一万两黄金罢了,刘家的人不缺这点钱,坏不了此番交情。”

    事已至此,周师爷听得此言,心下只能无奈暗叹道:“若是换了别人,银钱往来自也能和人情绑在一处。可那毕竟是刘家,如今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又如何还能再有人情?真是鼠目寸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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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蔴城县衙官牢,最里头一间阴寒潮湿、充满恶臭的牢房内,刘玉荣父子脸色煞白地瘫倒在角落一堆腐朽湿漉的草席上,寒意侵体,直将从未遭受过如此折磨的二人冻得抱团瑟瑟发抖。

    虽如此,可那刘玉荣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眼下虽被判了秋后问斩,可一时半会儿却还死不了。

    大明刑律讲究的是“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对于被判了秋后问斩的死刑案件,一般都得经过刑部审定,都察院参核,再送大理寺审允,而后三法司会奏皇帝最后核准。

    这当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无限延期犯人的死刑。秋后问斩,只说的是秋后,只要上头没有批文下来,案犯的死刑便不知会被推到哪一年秋后去。

    所以,刘玉荣眼下自认为还是有机会翻身的,只要能让他开口说话,哪怕是有笔墨,他便可将刘家这几十年干下的龌蹉事全都一股脑儿的抖露出来。

    时值朝政敏感时期,他身为伺候了荆湖鼎族锁河口刘氏三代人的老管事,所书证词足以撬动远在京城的刘守有。届时凭着这份功绩,或可免了死刑也未准,至不济,也要保下他那独子刘潘。

    只可惜,这刘玉荣还是不明白,连他都能想到的事,刘承祐又岂会想不到......

    深夜,只见阴暗潮湿的牢房内,一名满身泥泞、披头散发的邋遢男子缓缓站起了身子,紧跟着慢慢往角落处的刘氏父子一步步行了过去......却已经不用等到秋后了,明日一早,这刘玉荣和刘潘,便会双双“病死”在这间牢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