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捉妖师】
“有妖气!”
一只黝黑的手从空中盖了下来,狠狠地拍在我的泡面杯上。
那碗加了两根香肠,一个卤蛋,一包榨菜的辣鸡面从我的手中滑落,脸朝下扑倒在便利店的地板上。面条和汤水撒了一地,仿佛受害者的鲜血和内脏。
“你,你干啥?!”即将入口的泡面当场扑街,我又惊又气,瞪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发黄的运动衫,牛仔裤上沾满了白色的油漆渍。他叼着一根烟,咧开的嘴唇里露出一口黄牙:“好险,幸好赶上了。”
“我老远就闻到了你手中的妖气。这面汤中混入了邪祟之物,你要是误饮了,必会被那邪物操控心智,成为它的傀儡。”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
“啥?”
“你不相信,喏。”男人指了指了地上的杯面。我低下头,看到倒翻的杯面竟然被什么东西掀起了一个角。一只漆黑的壁虎从杯子里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面汤,嗖地一声蹿进了一边的货物架,消失无踪了。
一想到刚才我差点把一只壁虎吃进肚子里,我的胃不由得一阵翻腾。
“你到底是谁?”我问眼前的男人。
男人把熄灭的烟头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我叫王建军,是一个捉妖师。”
“王建军?”一个疑惑的声音同时传进了便利店。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矮个子男人走进了店里。
那个男人和王建军几乎是一样的打扮,不过他带了一顶橙色的安全帽,腋下夹了一卷图纸:“今天休息吗?我看工地里还有不少砖要搬呢。”
“如果你不干的话,我就让其他人接这个活了。”矮个子男人对捉妖师说道。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有一些恭敬。
王建军侧过了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包工头,转身对我说道:“我得走了。”
“方才一照面,我就发现你命犯太岁,之后肯定还会有妖物找上你。”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便利店的门外:“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来找我,我能帮助你渡过难关。我就住在街对面的光明小区施工地。”
他压低了声音:“不管是什么样的妖怪,我都能驱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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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只妖怪找上我以前,我完全没有把这个叫做王建军的男人放在心上。要不是那妖怪再次提及他,还详细地描述了那日的场景,这个自称捉妖师的家伙大概会和那盒从我手中滑落的泡面一样,混入我浑噩记忆的大河,今生再难露面。
“不管你怎么想,王建军确实是一名强大的捉妖师,你对他的力量一无所知。”那只哥妖怪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几分钟前,它趁着我开窗乘凉的时候飞进了我的房间,然后站在我的台灯上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当时我正在低头玩手机,听到有东西扑腾翅膀的声音,起初以为是麻雀,结果却在台灯上看到一只黑色的哥。
“你好,人类,看见我请不要惊慌,虽然我是一只妖怪。”这是它的开场白。
“我没有恶意,而是带着友谊和梦想而来。”哥晃着脑袋对我说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并且乐意为你提供丰厚的报酬。”
我有些惊讶,但远没有将它和妖怪联系到一起。我只觉得这只哥挺聪明的,竟然能说出这么长的句子,而且吐字清晰,词汇量丰富。他的主人教它学会这么多话,一定很不容易。
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于是继续说道:“我不是家养的哥,也不是在学舌,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自身的想法。”
我不禁为这只哥的主人叫绝。能掌握如此复杂的句式,它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鸟中的莎士比亚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水笔,走到它的身旁。
“说‘你好’。”我伸出笔,想逗一逗它的脑袋。
“你大爷的,我真的是妖怪!”哥妖气得在我的台灯上跳了起来。
“你说你是妖怪,那你变个人形出来我看看。”我继续逗它。
它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躲过我的笔尖,落在了一边的书柜上:“如果放在以前,我早变了,但是现在不行了。建国以后的妖怪不能成精,你又不是不知道。”
“哟,还懂时事,厉害厉害。”我拍了拍手。
黑鸟缩了起来,似乎被我的淡定击败了,它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哭腔:“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是一个妖怪?”
我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涉及到类似精神鉴定的悖论。就仿佛你很难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神经病一样,一只哥也很难用说人话证明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哥。但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微积分中,斯托克斯公式的展开式是什么?”
哥愣了愣,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是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它马上做出了回答:“。”
“啪。”我的水笔掉在了地上。
“原来你真的是妖怪。”我这才相信出现在我面前的这只禽类生物绝不普通。因为正常生物是无法理解微积分的,能读懂它的全是妖怪。
我欠了欠身,对我之前的冒犯表示抱歉。并伸了伸手,示意哥下来说话。它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书桌上的雕塑做为落脚点。那是一个古罗马圆形大剧场的木质雕刻,我雕了一半,准备把它当做这个学期的美术课期末作业。
哥落在剧院舞台的位置。它昂起了头,似乎想展现出妖怪应有的魄力。
“所以说,你为什么站上这个舞台?”我问它:“听你刚才说,你似乎有什么梦想?”
哥点了点头:“我们希望和你建立一起一种双边合作关系,双方互惠互利,共同发展。”
我咂了咂嘴:“和你们合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米连秒都跑不进,更没什么上天遁地的能力,能帮你们这些妖怪做些什么呢?”
“因为你见过王建军。”哥低声对我说道:“那个可怕的男人、铁锤粉碎者、裂妖之魔、无情的清道夫、搬砖的驱逐者、疯狂的革命执行家、尚存于世的最最强大的,捉妖师。”
“我们被他追杀,已经濒临灭绝了。”哥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他循着我们的妖气而来,我们无所遁形。”
“而你,你命犯太岁,浑身妖气缭绕,如果你能呆在王建军的身边,就能混淆他对于我们的追踪。”
“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妖族最后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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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问题。”我举起了手:“和王建军相遇的那一天,我遇到了一只蜥蜴妖怪。听他解释说,这个家伙躲在了我的泡面里,似乎想趁机进入我的身体,控制我的思想。”
“你们的存在,似乎会对人类造成威胁啊。”我欠了欠身子:“站在人类的立场,我好像没有应该帮助你们的理由。”
“并非所有的妖怪都想吃人,就像不是所有的人类都爱吃狗一样。”哥对我说道:“而且,有些妖怪之所以会对你们产生非分之想,也实属无奈之举。因为现今空气中的天地灵气实在是太过稀薄了,根本不能满足我们日常所需。若是放在以前,我们光靠吐纳就能饱腹,但是现在,我们深呼吸就和喝西北风没啥两样了……”
“等一等。”我打断了它的话:“你的意思是,以前的空气中有充沛灵气?就像那些网络修真小说中写的那样?”
“当然。”哥说道:“小说也是从生活中来的嘛。”
“那为啥现在没有了?”
“唉。”哥叹了一口气,似乎起了某些伤心的往事。沉默了片刻之后,它回答道:“这一切,都要从那场战争说起。”
我从床边拿出了薯片和可乐,准备听它讲述一场隐藏在人类历史背后,不为人知的人妖大战。
哥清了清嗓子:“那是年月日夜晚的北京。有一声枪响在它的郊外响起,打破了附近宛平小镇的宁静……”
“卢沟桥事变?”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说的该不会是抗日战争吧?”
哥点了点头:“难道我们这儿最近几年还发生过什么大战争吗?”
“所以……妖怪们也参与了年抗战?”我感觉大脑嗡嗡作响。一副空前宏大的魔幻画卷在我的脑海里缓缓展开。
“建国以前,天地间灵气充沛,自然有不少的妖怪蛰伏在名山大川之中。而随着侵略者的战火向大陆内部蔓延,不只是你们,妖怪们的领土也受到了侵犯。要知道,能修炼成精的妖怪,哪个没有千百年的道行,它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比你们更为深沉。因此,面对帝国主义的刀剑,我们揭竿而起,毅然加入到了反法西斯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由于战火爆发得突然,妖怪们也缺乏组织,起初,面对敌军的优良武器,纵然有百年道行傍身,我们的伤亡依然非常惨重。但我们也发现了敌军的一个重大秘密,那就是在敌方的军队中,同样存在着由妖怪组成的特别军团!”
“如果说细菌部队的特点是丧心病狂,那么这支由阴阳师和东瀛妖魔组成的行动组则以神秘著称。它们在战场上悄无声息地流窜着,将那些远离大部队的敌人送入地狱。”
“随着战火的蔓延,越来越多的妖怪倒在了血泊之中。我们原以为颓势会持续下去。幸好,同年的月份,国共两党发表了第二次合作声明。表面上,这次声明只是建立了国军和共军的统一战线,其实,当时的妖怪们也受到了两党的邀请,我们受到了统一的编排,成为了抗日战场中一股正规的战斗力量。”
我吃完了一袋薯片,拧开了可乐的盖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历史。但这和天地灵气的变弱又有什么关系?”
哥捋了捋羽毛,继续说道:“我之前提到过的那支日军特别军团,名为‘晴明组’。它们在战场上不止负责暗杀,还背负着一个特别的任务。”
“年年末,在昆仑山的附近爆发了一场巨大的战役。日军从北海湾龙门港登陆,在攻占了钦州、防城之后,沿着邕钦公路入侵南宁。如果南宁失守,那么桂越国际交通线就会被切断,将对我军的补给造成重大影响。为此,五个集团军被调往桂南参与战争,我们妖怪隶属的第十九特别行动军也包含在其中。”
“在战争的初期,我们一度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役。但是随着战事的进行,一些嗅觉灵敏的妖怪察觉到了异常。它们发现离主要战场昆仑关不远的昆仑山脉上,有异常的妖力波动。”
“须知天下龙脉尽出昆仑。而龙脉又是大地的脉搏,正是龙气的氤氲产生了天地之间的鸿蒙灵气,因此昆仑山一直是妖怪们非常重视的圣山。现在昆仑山上出了异状,自然是令我们万分紧张。加之原本应该活跃在战场边缘的‘晴明组’,这次却连个影子也没有见到,所以我们的指挥官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桂南战役打了一年有余,参战的敌军是以高度机械化著称的日军第五师团,也就是‘钢军。’我们的妖术在对抗机械时效果非常有限,因此我们被编排在战队的后方,拥有一些自由行动的权限。在发现昆仑山的异状后,特别行动军的军长立刻对我们下达了探测圣山的指令。”
“和‘晴明组’的编队相似,第十九行动军也是一支混合了妖怪和道士的队伍。考虑到此次行动的隐秘性和危险性,我,树妖李小萍,还有被称为‘大锤王’的道士组成了三人临时小组,趁夜赶往昆仑山探查情况。”哥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过往回忆。
“就凭你?”我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你能言善道,但是微积分在战场上应该没什么用吧?”
“那是现在!”哥气得再次飞了起来,扑腾扑腾地掉了不少羽毛:“以前的我可以比现在强多了。不要说化作人形,完全妖力释放的我展开双翼可以达到米,拉-战斗机知道吗?抗战时共军用的最多的战斗机就是它,但我的速度比它不知道要快到哪里去。”
见我被它说的一愣一愣的,哥脸上渐渐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而且我还能模仿任何见到过的生物的声音,更是通晓多国语言,博览群书。再加上妖怪能变化成任何人的样子,我简直就是当时潜入作战的一枚王牌啊。”
“当然,我的伙伴也和我一样优秀。李小萍是一株有着千年道行的无花果树,她能将自己的根须扎到几公里外的土地里去,是当时队伍里的自走式雷达。至于大锤王,他使得一手好铁锤,那把融入了雷公之力的神兵能粉碎一切妖魔,即使是‘清明组’中以防御著称的道成寺钟,在他的铁锤下也走不过两个回合。”
“总之,我们按照命令的指示趁夜潜入了昆仑山脉,果然在山中发现了‘晴明组’的痕迹。”哥说道:“原来‘晴明组’和细菌部队合作,准备搞一个大新闻。他们不知道以多少生灵的尸体做生物实验,锻造出了一具无比强大的魔躯。又在昆仑山脉中搭起了招灵台,希望以昆仑山的强大灵气为引,唤来东瀛几百年前最最强大的阴阳师魂魄,以操控魔躯。”
“魔躯有形无魂,神魄有魂无形。一旦那个曾经名满平安京的阴阳师被召唤而至,进入魔躯,那么恐怕会诞生出当世最强的魔神。且不提任何妖怪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凭那股从魔躯上散发而出的庞大妖气,它甚至可能成为整场战役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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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情况很危急,当我们赶到招魂台时,招魂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了。魔躯的身周浮现着无数幽绿灵气和电闪雷鸣,那是部队正在利用仪器强制魂体的融合。我们来不及商议对策,只能匆忙地进行阻拦。”
“大战一触即发,但面对几乎全员出动的‘晴明组’,我方的人员严重不足。幸好李小萍升起无数树墙阻隔了战场,为我们多少挽回了一旦劣势。”哥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也感受到了当时战况之激烈:“大锤王和我被树墙分到了一起,同时还有一些‘晴明组’的支援型妖怪。见到切后排的好机会,我们自然不会放过,神锤一出,大锤王在十招之内就放倒了‘座敷童子’、‘姑获鸟’,而我也趁机将‘骨女’打成了重伤。”
“虽然我们这边暂时性取得了优势,但是李小萍却陷入了苦战。控制着地形优势的她成为了敌军首要的攻击目标,同一时间内,至少有三个妖怪朝她发起了进攻。她虽然依托着树林四处躲避,但依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我和大锤王想去支援她,却被一把妖刀拦住了去路。只见一个相貌俊秀的妖怪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他用舌头舔着刀锋的动作让我后脊一凉。”哥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我读过日本的妖怪图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曾活跃于平安朝代的大妖怪,是实力远超我和大锤王的强大敌人:酒吞童子。”
“如此级别的妖怪,我本以为他会留在东瀛固守,想不到晴明组为了这次的任务,竟然把他也请来了。”哥对我说道:“他的出现让我心头一颤,我当时就觉得,一切都完了。”
“大锤王并不认识酒吞,所以提着神锤就朝他扑了过去。铁锤和他的佩剑一接触就发出了阵阵哀鸣。两人砍杀了几个回合,酒吞抓住了对方的破绽,一剑刺中了大锤王的手臂,大锤王奋力反击,大锤却只是轻轻地擦过敌人的衣襟。酒吞童子借势退后了两步,大锤王则是被剑气击得倒飞了几米,锤子从他手中脱出,落入了远处的林子里。”
“几个回合就落败,这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酒吞童子手中的佩剑乃是安纲童子切,是名誉东瀛的天下五剑,大锤王的锤子虽也附有神力,但是乃后天人力灌注,是无法和夺天地造化所形成的武器相匹敌的。”
“当然,我们的战败不是最糟糕的一点。当李小萍被敌军制服,被迫撤去树墙时,我们惊觉招魂仪式已经结束了。原本平躺在祭台之上的魔躯此刻已经幽幽站起,似乎正在感受着新生。”
“那真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存在。”哥严肃地对我说道:“那魔躯不过九尺高矮,却仿佛顶天立地。他的眼中深邃万分,好似蕴藏着天地洪荒,他的呼吸沉重而绵长,仿佛巨兽的炽热吐息。当他的目光渐渐凝聚时,我甚至感到了周身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去吧,帝国最强的战争兵器!将你眼前的敌人全都消灭吧!’那个负责操纵仪器的敌军科学家对魔躯下达了命令。那一刻,我以为我的生命到此为止了,但是,魔躯却做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表现。”
“魔躯没有听从命令。他只是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哥说道:“他张开了嘴,说出了一句诗:花非昔时花,月岂昔时月。此身独未变,仍是昔时身。”
“就在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魔躯行动了。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竟然猛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中!”哥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我一大跳:“他从胸膛里取出了自己的心脏!那团缓缓蠕动的黑色物体,一离开魔躯的身体就燃成了一团灿烂的火焰,在他的手掌之中归于虚无。”
“而随着心脏的焚毁,魔躯的双眼也再次暗淡了下去。他慢慢地朝着地面倒去,一同跌倒的还有‘晴明组’制造强大战争兵器的野望。”
“那些部队的家伙大喊大叫,明显是没有明白魔躯为何一复活就自杀。但是我却从魔躯的那几句诗中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大概那个阴阳师的鬼魂不希望以这种形式回到凡间,所以选择了再次坠入地狱。”
“而随着魔躯的死亡,原本用于控制昆仑山灵气的仪器也完全失灵。我见到山体的四周冒出了无数蒸汽,那些深入昆仑山山体,掠取龙气的蒸汽机发出了无数哀鸣声。敌军的研究人员开始四散逃窜,不明就里的妖怪们也跟着远离招魂台。我趁着混乱击晕了抓住李小萍的妖怪,拖着李小萍和大锤王朝着山下跑去。但才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一股强烈的热浪将我们掀翻,我们被雪块和气流裹狭着坠入了雪山深处。”
4.
“当我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军队的营帐了。”哥长长舒了口气:“听其他的士兵说,是李小萍救下了我们。她点燃自己的枝干,为昏迷的我和大锤王取暖。我们身陷雪谷,为了获取救援,她还将自己的根须探入坚固的冻土中,延伸了几里路直到军营。”
“冻土中充斥着冰渣,根须在其中前进就仿佛用手刨冰,无法想象李小萍忍受了何种痛苦。她瘦弱的身躯操控着一根细微的根须,在跨越了不知多少公里的疼痛后,才送出了我们存活的一线生机。”哥停止了话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觉得它的眼眶湿润了:“虽然我的实力比李小萍更加强大,但是从那以后,我就认她做我的大姐。我决定用我余下的生命,全心全意来守护她。”
“确实感人。”我点了点头:“但你还没说,为啥天地间的灵力会减弱至此?”
“这是我苏醒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噩耗。”哥的声音沉了下去:“原来那日昆仑山上的爆炸截断了龙脉,导致昆仑山无法再产生灵气了。而天地间龙脉尽数由昆仑延伸而出,昆仑断龙,天地俱黯。至此开始,大陆之上的天地灵气一日不如一日,我们这些修行中的妖怪失去了力量的来源,也渐渐退化,这才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一场史诗般的战争落下了帷幕,让我唏嘘不已。同时我感到,哥还有故事要讲。因为它还没有向我解释妖怪们和王建军的仇怨。
哥见到了我求知的目光,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王建军的事。我马上就会提到他了……不,确切的说,其实王建军,他在之前的故事里已经出现了。”
“他就是大锤王,在昆仑断龙之日,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哥冷冷地说道。
“不可能吧?”我摆了摆头:“王建军如果参加了抗日战争,那现在肯定是一个耄耋老汉了,但是那日我在便利店遇见他,他分明才多岁。”
“那是因为他吞服了魔躯的内丹,所以拥有了几乎无尽的寿命。”哥说道:“这也是我听李小萍说的。那日我们坠下山崖,我和小萍是妖怪,所以并无大碍,但是王建军纵然有些道行,毕竟肉体凡胎,又跌落在石块上,自然是内脏破裂,筋骨尽断。李小萍想救他,奈何雪谷深深,除了雪块和石渣,连株草药也没有,想用行医也是回天乏术。焦急中,李小萍突然发现了和我们一同坠落的魔躯残骸,骸骨中竟然有什么东西发出幽幽的红光。”
“她在残骸中摸索了一番,竟然摸出一粒红色丹丸。她思索了片刻,当即反应过来,这具魔躯由生灵炼制,已然算是妖怪,这红丸必然就是它的内丹。虽然魔躯已死,但是内丹内还含有不少灵力,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地塞入了王建军的口中。想不到就是这内丹,不但救活了王建军,还让他成为了不老不死的捉妖师,将我们逼到了今日的地步。”
“但是这样说起来,你们可是王建军的救命恩人啊!”我感到越加疑惑了:“而且,你们还在战场上合作过,应该成为最最信任的朋友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王建军不顾之前的种种恩情,对你们痛下杀手?”
“建国初期,我们和王建军确实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哥说道:“由于天地灵气的减弱,我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王建军知道了我和小萍在生活上遇到了困难,于是和我们搬到了一起住,顺便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
“那段时间,真让人怀念啊……”哥昂起了头,似乎在追忆甜蜜的往事:“战争结束了。敌人被驱赶出了大陆,虽然有些不听话的妖怪,像是座山雕什么的,不想随着新时代的潮流往前看,依然占山为寇,想要做个土皇帝,结果在威虎山被一锅端了,其余的妖怪都欣然接受了全新的生活。我成为了一个老师,王建军成为了工人,小萍因为在战斗中落下了腿疾,所以呆在家中做一些缝纫的活,日子过得平淡而惬意。”
“我原以为大家能这样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那件事的出现,彻底毁掉了一切。”哥哀痛地说道:“年月,一场浩浩荡荡的文化改革运动开始了。”
“那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运动,全国的人民都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狂热之中。”哥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身边的人开始高举旗号,打着破除‘四旧’的旗子四处抄家、打人、砸物。一些社会上的人士,由于和资本主义沾上了一点儿边,就会被当初反动分子批斗,竟然连我这个老师也不能幸免。”
“那些红卫兵情绪高昂,他们将我绑在椅子上,让我交代反动的过程。一开始,我只感到他们很可笑,我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屁孩还没出生呢!但是他们继而开始羞辱我,辱骂我,否定我曾经所做的一切,这让我的心中燃起了怒火。虽然我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但是拼尽全力的话,掀翻几个小青年还是不在话下的。不过一想起家里的小萍,我就忍住了。如果我化出原形,那我就彻底变成四旧中的旧文化了,就算我能脱逃,但小萍一定会受到连累,我曾发誓要保护她,所以绝不能让她在这些小鬼的手上受了委屈。”
“于是,我每天都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只有看到家中小萍的笑容,才能感到一些活着的希望。但马上,就连这缕希望的微光也被抹去了,因为王建军接到了部队的复员通知,据说要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哥直直地看着我:“本来,王建军的队伍就是为了对抗妖怪而特设的。现在东瀛的妖怪们早就被引渡回国了,他们集合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只可能为了一件事而战。”
“原来如此。”我心中的疑惑完全解除了:“你们妖怪是怪力乱神,在文化运动期间,你们是必须要被消灭的存在。这就是王建军接到了最新命令:消灭曾经的战友。”
“当他朝着我们举起铁锤时,我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一个能跨越友谊、超脱生死的解释。但是他的回答太简单了,简单到令我心碎。”
“王建军说,‘因为,我是一个军人。执行命令,是军人的第一任务。’”哥说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热情的人,他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但是那晚,他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有说出口,就朝着我们发起了攻击。”
“那一夜,我终于变回了原形。我不再拥有战斗机一般的速度,也失去了挖掘机一般的力量,我只能在王建军的铁锤下左躲右闪,抱着小萍艰难地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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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陷入了沉默。
“后来呢?”我忍不住打破了寂静。它从痛苦中回过神来,继续讲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和小萍为了躲避追杀而颠沛流离,但王建军阴魂不散,总是会在一段时间后追上我们,我们不得不再次搬家。本来,我还能带着小萍飞去下一个城市,渐渐地,我再也驮不动她了,我们只能提心吊胆地坐火车、坐汽车,并无时不刻地担忧着那个提着大锤的身影会出现在附近……”
“说起来,也真是很可笑。随着文化运动的进行,王建军的队伍本身竟然也受到了质疑。毕竟他们曾经和妖怪共事过,按照红卫兵们的逻辑,这些捉妖师同样拥有着和资本主义勾结的嫌疑。于是,在某一日的清晨,第十九特别行动军就这样从历史上神秘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再也没有人向王建军派发新的任务了,即使那场运动结束,他也依然孜孜不倦地追杀我们,因为没有上司再向他传达停战的指令。他就仿佛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幽灵,永远活在上一个任务当中。”
哥停止了叙述。但是看着它的眼睛,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三个纠缠的身影。我猜测到了故事的发展:它和小萍四处辗转,最终在这个城市花落生根,而王建军也跟随到了此处。也许,他们的故事就要在这里落下帷幕。
“我们来到这里,并非是出于偶尔。这是一座沿海城市,明天,将会有一艘巨轮在这里靠岸,那是满载着妖怪,来自东瀛的‘友谊号’。在跨越了半个世界之后,也许你们和日本民众之间还存在着隔阂,但我们已经原谅了曾经来犯的妖怪们,并和他们建立了友谊。”哥开始向我解释它们的计划:“不同于大陆,东瀛作为三大仙山之一,它的龙脉依然健在,也就是说,无论在北海道,还是东京湾,那里都充斥着天地灵气,是我们最为理想的归宿。”
“明日,我将和小萍,还有其他存活的妖怪一起,搭上这艘游轮,去往一方能够容纳我们妖怪的土地。但是我知道,王建军一定会来阻止我们,因为他能感应到我们的妖气在朝着海边运动。”哥说道:“只有你,只有你呆在王建军的身边,并将他带往远处,才能混淆他对于我们妖力的判断,为我们的逃脱计划争取到宝贵的事件。”
“只要你肯帮助我们,我们愿意支付你极为丰厚的报酬。”哥对我说道。但我摆手拒绝了它:“我不需要别的报酬了。”
“刚才那个故事,已经值得我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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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光明小区施工地的路上,我的心中有一些忐忑。
捉妖师在人们的心目中,一直是正面的形象,而我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一个BSS般的人物。他超越了生命的束缚,无视情感的纠葛,为了一个冷冰冰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朝着昔日的好友挥刀。我开始怀疑当他得知了是我放走哥和小萍后,会不会迁怒于我,让我尝一尝附加了神力的铁锤的滋味。
但当我看到王建军时,我还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些顾虑。即使寿命长一些,他毕竟还是一个人类,对同类的熟知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我走到他的身边,跟他打了个招呼。
王建军坐在地上,正在和他的工友斗地主。他没有回头,开口说道:“你果然来找我了。”
“对啊,因为你说过的嘛,遇到了麻烦可以来找你寻求帮助……”我有些心虚,但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扔下手中的牌站了起来:“说吧,是什么妖怪?”
“其实,遇到妖怪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我开始编早就想好的故事:“我的朋友住在郊外的别墅里,这几天他总跟我说,房屋里好像偷偷跑进了一个人,他听到脚本声,但是却看不到人影,只是偶尔会见到一只黑鸟飞过的影子。”
我抬起头,开始观察王建军的反应。他果然有些惊讶,但是马上冷静了下来:“郊区是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真的吗?你能消灭那个妖怪?”我故作惊讶。
“这种小妖,我伸手可以捏死一打。”王建军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陪我去拿一下我的装备,我们就出发吧。”
我陪着王建军进了简易的工棚。他在自己的铺位上翻翻找找,背上了一个背包,并从门后拿出了一把大铁锤。这把锤子看起来和一般的敲墙锤并无二致,甚至还更加破旧一些。很难相信它的体内蕴藏了雷公之力,能够消灭一切魑魅魍魉。
我跟着王建军出了门。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又折回了屋子内。我问他:“咋了?”
他指了指两张床之间的缝隙:“有个工具掉在那里了,但是我够不到。”
我的手比王建军纤细一些。所以我自告奋勇地帮他取东西。就在我把手伸入那个缝隙的时候,突然,王建军甩出了一样白色的东西,猛地搭在我的手上。
我愣了愣,发现那是一副白色的手铐。王建军把我和床柱子拷在了一起。
“你……你干嘛?”我一阵迷惑地看向他。我想起几天前,他一巴掌打翻了我的泡面。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能说出模棱两可的形象,说明那个妖怪果然和你接触过了。”王建军冷冷地看着我:“这座城市有几处灵气尚可,唯独郊区的方向气息寡淡,所以它们是绝对不会选择在隐藏在那里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每次都可以追踪到它们的行踪,就是因为灵气对他们而言就像氧气对我们一样重要。我只要朝着灵气浓郁的方向前进,总能发现它们的踪迹。”王建军对我说道:“你想把我朝着郊区引,明显是希望我远离海港,这计划不够周密啊。”
“我不会问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从我的口袋里拿走了手机,朝着屋外走去:“这个手铐,我等下来给你解开,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别啊,你回来!回来!”我大叫起来。但是王建军没有理睬我,他的身影马上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突然醒悟过来,这个男人可是有着远超于常人的寿命。这世间的阴谋算计,他看过的比我多太多太多,妄图用一个随口瞎编的故事瞒天过海,我果然是太年轻了。
而且,他的思维还很缜密,甚至拿走了我的手机。这样就导致了我无法和妖怪方面取得联系,让他们赶紧取消计划。如此一来,原本的逃脱计划就会转变成瓮中捉鳖,大家会在海港口被王建军一网打尽。
但是我知道,事情还有转机,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这个局面。于是我开始大声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抢手机啦!”
马上就有工人听到我的呼救声,跑进了工棚了。我拽住了他的大腿,告诉他王建军抢走了我的手机,还把我拷在了床柱子上,让他们赶紧报警。
工人看到这个场面,当场愣住了。另外一些人也零零星星地赶到,但是听完我的叙述后,他们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会吧,王建军这小子平时挺老实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对啊,我刚才还看到他一脸平淡地走出工地,完全不像抢了东西的样子啊。”
周围的人开始七嘴舌地讨论,这时一个人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我认出了他,他是在便利店里和王建军打过招呼的包工头。
“怎么回事?”他问道。大家连忙将我的话转述给他。他皱紧了眉头,说道:“先别管其他,把这柱子锯了,把这个小伙子救出来先。”
一堆人七手脚地开始锯柱子。马上我就从床柱子的边上解脱了,我连忙拔腿朝外面跑去。王建军比我早走了不少时间,我一定要赶在他的之前通知到妖怪。
我才没跑了几步,就被一个人叫住了。我回过头,发现是那个包工头。
“等等,小兄弟。”他拉住了我:“我有事情问你。”
“啥事?”我心中焦虑万分,想赶紧甩胳膊走人。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王建军的事情。”他问道。
“他是一个捉妖师,这我是知道的。”他缓缓对我说道,全然不顾我惊讶的神情:“有一段时间,我曾被妖怪缠身,是他用铁锤赶走了那个怪物,救了我的命。”
我想起他和王建军在便利店里的那次交谈。他的语气温和而恭敬,原来是受恩于捉妖师。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身上似乎藏着很多故事。而且,他似乎在忍受着某一种痛苦,虽然脸上故作平淡,但是却难掩心中的苦楚。”包工头对我说道:“我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希望他分享心中的故事。但是他不肯告诉我,就算我用不同的态度对待他,他也是置若罔闻。”
“他竭力将自己隐藏成为一个普通的老实人,但是就在刚才,他对你做出了那样惊人的举动。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他,那个拥有着故事的捉妖师。”
“所以,如果你想去找王建军,请务必带上我。”包工头认真地对我说道:“我希望尽我所能地帮助他,解除心中的苦恼。”
妖怪们的偷渡计划本来是打算秘密实施的,哥也强调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本想拒绝这个男人,但是情况紧急,而且对方也声明能提供助力,于是我脱口而出:“你有车吗?”
“有!”
我坐上了包工头的摩的,跟他一起朝着海港的方向飞驰而去。
港口离工地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王建军比我早走了分钟左右,我们必须抄近路才能赶上他。我对于这一带的街巷比较熟悉,所以指挥着包工头拐进了一条小路。
“你是说,王建军很痛苦?”我用手压着大一号的安全帽,问包工头道。
“没错。有几次我就睡在他的上铺,常常会听到他半夜的自言自语,全是一些自责的话。”包工头驾驶着摩的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有时候,他还会说梦话,尽是些乱七糟的内容,有妖怪、有军队。我就是听到了这些内容,这才知道了他捉妖师的身份。”
“虽然和他相处的时候不长,但他确实是一个热心的人。”包工头回忆道:“他在我们这里人缘很好,大家有事都会找他帮忙。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回报他的原因——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好人。”
“他经历过一场战争。”我说道:“而且,他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处境。”
“那一定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包工头说道:“我就常听到他在梦里面念道一句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忠魂埋骨昆仑关。’”
“对啊,一切都是从昆仑关开始的……”我不仅陷入到了有关那场战争的幻想里。摩的在小路上飞驰着,风从我的耳边吹过,将我的思绪带往远方。我想象着哥、李小萍和王建军相逢时的画面,六十余年的光影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点儿影子,但是历史的齿轮却将他们往了不同的方向。曾经并肩作战,互相托付后背的战友,却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不得不兵戎相见。看来无论古今,这个世界上都充满了恶意啊。
“你说,你想报恩吗?”我对包工头说道。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我开始向他述说关于王建军的故事:“只有阻止他,我们才能结束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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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赶到海港时,已经晚了一步。
王建军比我们更早地到达了目的地。他举着铁锤,将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拦在了候船室之前。
女孩的身边围绕着很多小动物。有灰毛的土狗,有白色的猫咪,还有三两只飞虫。一只黑色的哥停在女孩的肩头,似乎正在和王建军辩论这什么。
我们跑到了女孩的身边。王建军看到我和包工头到来,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但是马上他的表情就冷了下来:“能追到这里,不错。”
我看向了女孩肩上的哥:“对不起,我失败了。”
“没关系,谢谢你的帮忙。”轮椅上的女孩对我淡淡地笑道。她的面孔毫无血色,一头长发中有一半已经变成了棕色。我想她一定就是树妖李小萍。
“王建军,你真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哥对着王建军说道。
“是你们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王建军说道:“如果你们不抵抗,那么这份痛苦在五十年前就结束了。”
“混账!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有说这样的话!?”哥在女孩的头上跳跃着:“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当着小萍的面!”
“小萍一直怀着幻想,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回到从前,她一直希望有那么一天,你能放下所谓的命令,回到我们身边。”哥说道:“而你,而你……”
哥飞了起来:“而你,却一次次在我们的面前举起铁锤,将她的梦想砸的稀巴烂!你这个混蛋!”
它扑腾着翅膀,朝着王建军扑了过去。王建军铁锤轻挥,将一锤将它扇到了女孩的怀中。
“王建军,第十九军早就不复存在了,你执行任务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对他说道:“停下你的铁锤吧,你已经因此而失去太多的东西了。”
“不,即使和上级失去了联系,但是任务依然是成立的。它是我存在的意义。”王建军把铁锤挡在了身前。虽然表情平淡,但我明显看到了他嘴角的抽搐:“我……我无法违背命令。”
我仿佛听见他的心在说:“有谁,有谁能救救我。”
“你怎么知道你的上级没有下达停战的命令呢?”包工头也在一边劝说道:“也许,是你错过了,对不对?”
“上级的命令,会有指定的接头人派发。”王建军说道:“我们之间都有明确的接头暗号。五十年,五十年了啊!没有一个人能够对的上暗号,已经没有人可以停止这个任务了。”
“我只能将它执行下去。”
“我知道你的苦衷。”女孩突然说话。树妖抚摸着怀里受伤的哥,缓缓说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了解了你的脾气。”
“你是一个热心的人,但是脾气很倔,什么事情一旦认准了,就绝对不会回头。”
“记得抗战的时候,我们队里的几个妖怪中了埋伏,陷入了敌军大部队的包围圈。当时刚经历了一场战役,我们的士兵们元气大伤,已经无力救援了。队长无奈下只能宣布放弃他们,但是就是你,你站了出来,力排众议说要去救回他们。”
“大家都劝说你放弃,但是你提着铁锤就走,根本不听劝阻。”李小萍说道:“听说为了突围,你敌军的队伍里冲杀了整整一天一夜。敌军被你的气势震慑,甚至不敢上前阻拦你,让你带着众妖逃出生天。”
“记得我们被困在雪谷的那一夜吗?我想向军队的方向发出救援的指令,但是冰冻的土地坚硬万分,我的根须穿行起来如受针锥。”李小萍看着王建军:“疼痛曾让我犹豫,而给了我勇气的正是你的那份坚毅。我回忆着你的种种坚持,这才熬过了那段痛彻心扉的时间……”
“所以,我知道你是不会放弃的。我也不会怪你……”李小萍的声音轻了下下去。突然,王建军周围的土地猛然突起,无数根须从土壤中蹿出,将他捆了个结实。
强运妖力后,女孩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根须,应该能阻拦你一段时间。我不能说服你放弃任务,只能用这种方法救大家了……”
“各位!”女孩用双手撑住了轮椅,似乎在用最后的力气憋出话语:“外面的港湾上,大船已经到位了!大家快跑吧!”
“离开这里,就安全了……”她说道。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去吧!不要管我!朝着自由奔跑吧!”
“大姐头!”女孩怀里的哥悲鸣起来:“我不走,我说过要保护你。”
“蒜头,把阿哥带走。”女孩对一边的白猫说道。白猫一口叼住了哥的身子,带着它朝门外跑去。
“大姐头!”
“大姐头!”
女孩身边的动物们无不发出了哀鸣。但它们都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它们需要续写大陆妖怪的故事,而不能让它就此终结。为此,它们必须跑,不然,它们老大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所有的动物都离开了候船室,朝着“友谊号”巨轮奔去。王建军怒吼一声,挣开了身上的束缚。他拿起铁锤,想去追那些妖怪,但是我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来不及了,它们已经上船了。”我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前进:“那艘可是日本的船。你要是在邻国的船上动手,当心引发国际纠纷!”
“你走开!”他力大无穷,一脚把我踢到另一边。看到他就要追上船,我连忙大声胡说,希望再拖延哪怕一点点的时间:“王建军,住手,那个接头暗号,我知道,我知道!”
“任务结束,任务结束啦!”
王建军果然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我是在瞎说,于是他念起一句话,一边说继续前进:“青海长云暗雪山……”
“青海长云暗雪山!”
猫妖蒜头被绊倒了,阿哥跌了出去,正好落在王建军的面前。它已经飞不起来了,只能朝着昔日的战友颤抖着举起翅膀。
王建军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他举起了锤子,我看到他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青海长云暗雪山!青海长云暗雪山!”他大叫了起来,带着哭腔:“为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铁锤在他的挥动中落了下来。
但是它没有砸在阿哥的身上。因为一双手接住了锤子,将它停在空中。
包工头站在了王建军面前。他的个头比王建军矮了一截,但是他的腰板却挺得笔直。他看着捉妖师,缓缓说出了一句诗:“忠魂埋骨昆仑关。”
王建军愣住了。
“青海长云暗雪山,忠魂埋骨昆仑关。”包工头看着王建军,将诗句重复了一遍。
“王建军同志,我是你的接头人。”
“你的任务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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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注意那个锤子是怎么落地的。
我看到王建军缓缓地跪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这么多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梦魇在刹那间解除了,他终于放下了军人的重担,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包工头走到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对不起,是组织来晚了……”
我一边为包工头的演技点赞,一边也松了一口气。想不到王建军心心念念的暗号,就是他在睡梦中反复念叨的诗句。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捉妖师在风雨中穿梭了五十年,最希望的不就是见到那一个能够对上他诗句的人么?他无时不刻不在祈祷,祈祷着有人能够带来命令解除的曙光,将他带离地狱。
见到危机解除,原本上船的妖怪也都跑了回来。阿哥恢复了一点体力,颠颠倒倒地飞到了李小萍的身边。突然,它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姐头!大姐头!你怎么了?!”
听闻呼声,大家都朝着树妖的身边赶去。我也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女孩轮椅的身边。我发现女孩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的肤色竟然变成了暗黄色,并长出树皮一般的纹路。
“他怎么了?”我问身边的一个妖怪。那只兔妖动了动耳朵:“大姐头的灵力消耗过度,怕是挨不过这一阵了……”
“你胡说,大姐头不会死的!”阿哥飞到了女孩的胸口:“我可以渡灵力给她,它可以活下去的……”
“阿哥,你就别逞能,你都自身难保了!”蒜头在一边说道。
“我们,我们一起渡灵力给她!”阿哥大喊了起来:“拜托了,各位!是大姐头带我们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虽然这么说,但是……”兔妖低下头了:“我摸了大姐头的心脉。已经晚了……”
“闭嘴!”阿哥跳了起来,在少女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上跳跃着。
“闭嘴!闭嘴!闭嘴……”
“让我来吧。”一个人挤进了人群。我发现是王建军。
妖怪们见到捉妖师,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而阿哥见到了他,双眼血红地朝他扑了过去:“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王建军没有躲闪。阿哥在他的头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你用这个救过我。现在,是把它归还的时候了。”
王建军闭上了眼睛。他的丹田发出了一阵淡淡的红光,然后这阵红光缓缓上移,在他的喉咙停顿。
不顾额头上淌下的鲜血和乱跳的阿哥,王建军扶起了昏死的少女。他吻在了少女的唇上,将那一枚让他延续了六十年寿命的内丹送到了少女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王建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踉跄着朝后倒去,被包工头和我扶住。
轮椅上,接受了魔躯内丹的少女开始产生变化。她的皮肤重新恢复光泽,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而在我们身前的王建军,他的身躯开始佝偻,内丹帮他掩盖的岁月开始汹涌地回到他的体内。
李小萍苏醒的时候,王建军已经彻底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王建军看着少女李小萍。李小萍看着老人王建军。他们的眼神闪烁,似乎有一些话想要说。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大姐头!”见到自己的老大恢复神色,众妖们无不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它们围绕着李小萍,欢天喜地推着她的轮椅向它们的乌托邦驶去。王建军慢慢侧过身,为它们让出了一条通行的道路。
几个妖怪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这个曾经阻挠它们,现在又帮助它们的男人。但是王建军侧过头,避开了它们的目光。他踉跄地想向前迈出一步,我们连忙上前搀扶着他,带着他朝着巨轮的反方向走去。
王建军沉默着。一人一妖就这样将背影留给了对方,他们渐行渐远,沉默地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王建军。”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们。那是李小萍的声音。
王建军一愣,停下了脚步。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轮椅中的少女。
“你要去哪里?”树妖问道。
“我……我没脸再见到你们了。”王建军缓缓说道:“我,我要回去……回去……”
“回去哪里?”
“……”
“那你不道歉吗?”
“道……道歉?”王建军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对啊。”女孩淡淡地笑了:“对朋友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不应该道个歉吗?”
“我……对……对不起……”王建军有些错愕。
“我原谅你了。”出乎他意料的时候,女孩马上就做出了回答。她淡淡地说道:“因为是朋友,所以我们接受你这个道歉。”
“大家也都原谅他了,是吧?”女孩问身边的妖怪。阿哥勉强地点了点头,其他的妖怪也都没有异议。
我看着李小萍。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怪王建军。之所以要他当面道歉,是希望其他的妖怪能够接受他。她这么做,一定是希望王建军回到他们的身边,继续他们的革命友谊。
“我们已经不属于这个土地了。不止是妖怪,你也是。”树妖说道:“我们的故事,需要从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王建军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少女发呆。一阵风从我们的头顶吹过,将空中的阴霾朝着远方推去。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映出一片金色的世界。王建军看着被灿烂的金光包围的李小萍,他的脑海里是否想起了另一个画面。那是硝烟初散后的一个平静湖泊,三个身影并排地坐在湖畔的草坪上,享受着久违的安宁。那时的空气中散溢着安详的气息,那个女孩也是像今日这般,微笑着对大家说出了这番话。
“以后,一起生活吧。”
王建军仿佛被什么击中了,突然坐到在了地上。他再次情绪失控,哭出了声音:“对,对不起……”
“小萍,我对不起你们……”
巨轮的汽笛声掩盖了码头上的喧嚣。那是催促旅人上路的声响,亦是这场闹剧的收尾声。不管如何,船总归是要远去的,只是承载的旅人有所不同罢了。而随着“友谊号”的起航,这片大陆上将再也没有妖怪,也再没有捉妖师。
但那又如何?它们的事迹已经保留了下来,将永远不会被这片土地所遗忘。
这就是大陆上,关于最后一个捉妖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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