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以前有个儒生,名叫王文,山东东昌人。一次,他到楚地去游历,经过六河,到当地的旅店歇息,他正在旅店门外徘徊,便遇到了家乡亲戚赵东楼。赵东楼是个大商人,常常在外几年都没回,王文也不常见着。
赵东楼见了王文,很是高兴,拉着他,邀他到他的住处去。
到了住的地方,有位美艳女子坐在屋里。王文有些惊愕,正想进去,又把脚退了回来。赵东楼拉着他进去,并且在屋外,便叫女子离开。
王文才走进去,赵东楼备下酒食招待,两人嘘寒问暖,说了一些话。王文问道“这是哪?”赵东楼道“这是青楼。我因长久漂泊在外,暂时住在这里。”
他两人在说话之时,有女子频频来回出入。王文促局不安,离开坐席,想要和赵东楼告别而去,赵东楼硬要拉着他坐下,喝酒说话。
等了一会,一个少女从门外经过,见了王文,频频向他递送秋波,两眼脉脉含情,仪容端庄柔美,实是一位仙女。
王文为人向来正派,到了此时,也似乎受迷惑了,便向赵东楼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那位佳人是谁?”赵东楼道“那是老妈妈的小女,小字,已有十四岁了。客人常常出高价,让相陪,可执意不从,以至妈妈时时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还想鞭打,看在小女还年幼的份上,才饶了她。”
王文听了赵东楼的话,默然痴呆地坐在那里,赵东楼邀他喝酒,他有些心不在焉。赵东楼向他开玩笑道“如果你对他有意,我可以帮你引荐。”王文茫然自失地道“我不敢如此想。”然而,在那里将近天黑了,也不像原先那样要急着离开。
赵东楼又向他看玩笑,让他去给他说说,王文道“十分谢你的心意,只是囊中羞涩,无可奈何。”赵东楼知道性情刚烈,一定不会答应,便答应给他十两银钱相助。
王文向他道谢,然后,才辞去。王文回去后,凑得了五两银钱,拿着去找赵东楼,让他去和青楼的妈妈说说。
妈妈果然嫌钱太少。对妈妈道“妈妈每天都责我怪我,不接客赚钱,现在就让我如你所愿,我是个初学之人,报答妈妈还在后头,不要因为钱少,而把客人打发走了。”因一直以来,都很执拗,见她今日同意接客,也觉得欢喜,便不再说什么。于是,便让接待王文,让人把送到王文所住旅店。
王文和欢爱非常。对王文道“妾乃烟花下流之女,配不上你,承蒙你缱绻留情,情意已重。你倾尽钱财,来博这一夜之欢,天明之后,又能怎样?”王文十分悲戚,哽咽不语,又道“不要悲伤,妾委身风尘之中,实非我所愿。只因为没有如你一般敦厚笃诚,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让我们今夜就遁逃而去了吧!”
王文听了,转忧为喜,和起来,准备逃走。听三更天的梆子打过了。作男装打扮,草草出门,去叩旅店主人的门,告诉他,说自己有急事,要回去。
王文骑上驴子,赶驴快走,把一道符系在驴的大腿和耳朵上,放开缰绳,纵驰而去,连睛也睁不开,只听到耳后根风呼呼地鸣响。天亮,便到了汉江口,在那里租了一间屋住了下来。
王文觉着很是奇异,道“我说了,你不怕么?我不是人,是狐。妈妈贪好淫乐,不让我走,想让我接客,只因我执意不从,整天遭她辱骂,现在终于脱离苦海。百里之外的事,她便不知道了,没有什么大碍了。”
王文也不存什么疑忌,从容地道“家有美妻,我还有何求。只是家徒四壁,实难以自给,恐怕终归你要离去。”道“不必忧虑这事。现在做什么不会赚钱,赚些钱,也够我们的用度了。可以把驴子卖了,作为资本。”
王文听了她的话,把驴子卖了做资本,在家门前,开了间小店,王文亲自在那里卖酒水。也做些围在女子头颈上的披肩,和缝刺些荷包。过了几天,便赚到了些钱,慢慢,也优裕起来。过了一年多,也能蓄请些婢女妈子了,王文从此不再亲自操作,只用心读书。
一天,突然悲伤起来,对王文道“今夜将有灾难,该如何办好!”王文问有何灾难,道“妈妈已知道了我的消息,必定来胁迫我。如果让姊姊来,我还不怕什么,只怕妈妈亲自来。”
天黑了,暗自庆幸道“不妨事,是阿姊前来。”没过多久,一个女子,推门而入,笑着起身去迎接。那女子,带着骂声道“小婢子,好不知羞,跟着人逃匿,来此快活。妈妈令我把你带回去。”说着拿出一条白色丝带,准备套在的脖子上。也怒道“跟一个人走,有什么错?”那女子也忿恼,硬想把拉走。家里的婢女妈子都积聚到堂上来了,那女子感到有些畏惧,跑出门去走了。
道“姊姊回去,妈妈定会亲自到来。大祸不远了,要速做打算。”叫王文一起整顿行装,准备逃到别处去。
妈妈忽然推门而入,满脸怒容,道“我本来就知你定会不从,须要我亲自跟来!”迎上去,跪下来,哀地啼哭,妈妈也不说话,揪着她的头发,提着她就走。王文毫无办法。
走后,王文在家徘徊凄怆,寝食不安,整天干着急,想到六河去,再把赎回来。
王文到了那里,门庭仍如原先一样,只是原先的那些人都不见了,问居住在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她们迁居到了哪里。王文在那哀念了一会,就回去了。回去之后,把家里的佣人遣走,然后,把钱财整装好,便回家去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王文到燕都去,经过育婴堂,见一个小儿,有七八岁大。仆人看着觉得和自己的主人很像,便反复凝视。王文道“看那小儿做甚?”仆人笑着说小儿和他很像,王文也笑了起来,仔细一看那小儿,长得十分俊伟。王文心想自个现在还没有子嗣,又因为那小儿很像自己,便心生怜爱,把那小儿领了出来。
王文问那小儿叫什么名字,小儿自称叫王孜。王文道“你从小便被遗弃了,怎么会知自己的姓名呢?”小儿道“听说捡到我之时,我的胸前留有字迹,写着‘山东王文之子,王孜’。”王文顿感惊骇,道“我就是王文,哪有什么儿子!”心想,定是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人的儿子。心里也暗自高兴,对小儿很是关爱。回去之后,大家都认为那是王文的儿子。
王孜渐渐长大,孔武有力,喜欢骑马射猎,不务生产,也常常喜欢和人斗勇逞强,王文拿他没法。王孜自称能看见鬼狐,也没人信他。当时,乡里有一家遭到狐狸侵扰,请王孜前去察看。到了那家人家里,指出狐狸隐藏的地方,让几个人,拿着棍棒朝自己所指的地方击打,立即便听到狐狸的哀鸣声,毛皮和血液,一点点地落在地上,从此之后,那家便安宁了。于是,乡里的人便觉得他是一个奇异之人。
一天,王文到集市上,遇见了赵东楼,赵东楼衣巾不整,形色枯槁,王文惊讶地问他从哪回来,赵东楼满脸惨然道“一时也说不清,回去再说吧!”王文便带着他到了自个家,让家人上酒,和赵东楼饮酒叙话。赵东楼道“妈妈得到了,对她百般折磨。接着又往北迁,想改变她的心志。矢志不从,便硬拉着她北走,在路上生了个男孩。妈妈把孩子丢弃在小巷之中,后来听说被送到了育婴堂,想已长大成人,那时你的儿子啊!”
王文流着泪道“幸得老天相助,小儿已回来了。”王文便把自己在燕都遇到小儿,领出小儿的事说了出来。接着又问道“你为何如此落魄?”赵东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现今才知青楼之好,不可认真。”
原来,青楼的妈妈带着大家北迁,赵东楼也贩货跟着北上。那些重的货物,带不走的,都低价卖了出去。路途中的运输费用和生活供应,又花去了一大笔,因此,便亏损了。平时,相好之女又奢侈地索要钱物,没过几年,所有的金钱,便花费光了。妈妈见他没了金银,便整天对他白眼相看。和他相好的女子,也渐渐地留宿在那些富贵之家,常几天不回。赵东楼十分愤懑,但也无可奈何。
等妈妈出去了,来对赵东楼道“青楼之中,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之所以缠绵绸缪,都是因为钱。你恋恋不去,将遭受灾祸。”赵东楼有些畏惧,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留在那里也没用,便想回了。
赵东楼将走之时,私下里去看望,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给王文,赵东楼回来,把事情说给了王文。拿出的书信,信上道“我已知孜儿已在膝下。我处困厄之中,东楼君自能向你当面说清。前世冤孽,无话可说。我处在幽室之中,暗无天日,遭致辱骂讥刺,整日煎熬,度日如年。如君未忘汉口雪夜单裘,一起共度之日,当和小儿相商,必能脱我于苦厄。妈妈姊姊,虽是残忍,但终是骨肉,嘱咐他不可伤之,此是我一点心愿。”王文读完,留下泪来,把一些金帛送给赵东楼,让他回家去。
当时王孜已有十八岁,王文把事情的来去都告诉了他,把他母亲的书信也拿给他看。
王孜看了,睁大双睛,恼怒非常。次日,便奔赴燕都,寻找母亲。找到了她们住的地方,正好有很多车马来往,很是热闹。
王孜直奔而入,的姊姊正在湖上与客人饮酒作乐,望见王孜,惊愕地站起来,脸色大变。王孜立即上前去,把她杀了,众客人惊骇万状,以为是强盗,一看女子,已化为狐狸了。王孜拿着剑,径直走去,看见那青楼的妈妈,正在督促婢女做汤,王孜一进去,忽然便不见了,王孜四处察看,急忙抽出弓箭望屋梁上射去,一只被射穿了的狐狸从上面掉下来,王孜立即砍了她的脑袋。
王孜找到母亲,把门打开,母子相见,各自失声痛哭。问妈妈的情况怎样,王孜道“我已把她诛杀了。”怒道“我儿为何不听我的话!”叫王孜把她埋葬到郊野。王孜假装答应,偷偷地把她的毛皮剥下来,藏在身上,检视她箱子,把金银珍宝都一卷而空,带着母亲回去了。
王文夫妇破镜重圆,不胜悲喜,王文接着问道老妈妈怎么样了,王孜道“在我的囊袋中。”惊异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从身上拿出两片皮革。他的母亲有些恼怒,骂道“忤逆子!怎么能这么做。”十分悲痛,辗转欲死,王文极力抚慰,喝叱儿子把皮革收起来。王孜忿恼着道“今日得到了安乐,怎么立即就把以前受到的苦楚忘了?”他母亲听了,更加恼怒,啼哭不止。王孜拿着皮革出去,把它埋葬好了,才好些。
自回来之后,王文家里更为丰裕。对赵东楼也感激,赠给他很多金银,以示报答。赵东楼此时才知道,青楼里的女子,都是狐狸。
王孜侍奉母亲十分孝顺,然而有什么触犯了他,仍然是恶声暴吼。对王文道“儿长有拗筋,不把它弄掉,最终会杀身取货,倾尽家产。”
夜里,等王孜睡着了,偷偷地把他的手脚都捆绑起来。王孜醒过来,道“我没有什么错,为何要绑我?”道“将给你医治你的暴虐之性,不要觉得痛苦。”王孜大叫,怎么挣也挣不开。
用一根巨针,刺进王孜的踝骨,大概有三四寸,然后拔出来,崩地一声响。又在肘间,和头处,同样这样做了一番,才把他放开,拍打着他,让他安然睡下。
天亮了,跑来对父母哭泣着道“儿昨晚一夜都在回忆我以前做的事,觉得都不是人做的,儿愿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夫妇俩听了,十分高兴。
从此,王孜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的暴戾,变得十分温和,乡里的人都觉他是个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