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以前山东沂州,有个叫桑晓,字子明的人。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成了一个孤儿,寄居在红花埠。
桑晓从小性情沉静平和,喜欢孤芳自赏,每天只出门两次,到东边的邻人家的店里吃饭,其它时间都是独自一个人坐着。邻人向桑晓开玩笑道“你一个坐在那里,不害怕野鬼狐怪吗?”桑晓笑着道“大丈夫,怕什么鬼狐,男的来,我有锋利的宝剑,一剑把他砍杀掉,若是女的来,我就开着门迎她。”
邻人的老婆和其他人商量,吓吓桑晓,看他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晚上去找了一个妓女来,架起梯子让她从墙上翻过去,来到桑晓的门前,伸手轻轻地敲门。桑晓在屋内道“谁啊?”妓女娇声道“桑公子,开门啊,我是女鬼啊,见你一个人寂寞无聊,特地来陪陪你啊!”桑晓一阵害怕,大惊失色,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妓女在屋外听了一下,忍不住想发笑,门前徘徊了一下走了。早上桑晓又到邻人家吃饭,并把所遇到的事告诉邻人,说完了事准备回去,邻人拍手大笑道“桑兄弟啊,为什么不开门接纳她?”桑晓一下子明白了,是邻人故意吓自己的,真后悔昨晚没有理直气壮地开门,看个究竟。桑晓知道不是作崇的鬼狐,又安然地住在那里。
过了半年多,又有一个女子来叩门,桑晓以为又是别人来戏弄自己,大胆地开门,见一个绝色女子站在门外,也不认不得,桑晓道“小娘子深夜到访,不知有什么事,快进屋说话。”说话举止,一点都没有害怕。把女子请进了屋,桑晓问道“小娘子从哪里来?”女子答道“妾叫,是郎君西边家的一个妓女。”当时,红花埠,有很多妓楼,有妓女来也就不足为怪了,想到了这一点,又看着眼前的美人儿,桑晓大悦。
二人灭烛登床,云雨缠绵,其乐无穷云雨。从此,每隔几天来一次,有美人相伴,时时在温柔乡中,桑晓每天都怀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劲。
一天夜里,桑晓又独自一个人坐着凝思,一个女子翩翩然地走进来,桑晓以为是,赶忙来迎接,一看竟不是,年龄在十五六岁左右,身子显得有些单薄,头发垂在肩上,风姿绰约,亭亭玉立,自有一段风流韵致。走起来,轻盈飘逸,似进似退。桑晓大惊,怀疑她是狐狸所变。那女子见桑晓一脸惊愕,细声道“公子莫怕,妾为良家女子,姓李。仰慕郎君高雅之风,今日有幸前来相见,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桑晓大喜,又遇到了一个美女子,伸手过去捏她的手,一碰到,却冷如冰霜,可是倒也柔滑细腻,捏着道“为什么如此冰凉?”李氏女道“我一小女子,体质单薄,加之夜里霜露凝重,冷到了。”接着,宽衣解带,那李氏女像是初次一样羞涩,桑晓发现她果然是处女之身。
一阵云雨过后,李氏女道“妾为情缘而来,把处子之身给了公子,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我姿色鄙陋,我愿常常来和公子享枕席之乐。也不知道你房里还有没有其她的人?”桑晓道“没有,只有一个西邻的娼妓时不时来一下,也不常来。”李氏女道“哦,我会回避她的。我与妓院中的人娼妓不同,希望你不要泄露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她来我就不来,她不来的时候,我才来。”
鸡叫了,李氏女要回去了,想没什么留给桑晓做信物,把一只绣鞋留给他,并嘱咐道“这是我穿来的鞋,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拿出来把玩,便可遥寄相思之情。然而,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拿出来。”李氏女说完就去了,桑晓拿着绣鞋看起来,鞋身纤小,鞋尖上翘,睹鞋如堵人。
晚上,没有旁人在,桑就拿出绣鞋来玩弄。不一会儿李氏女便飘然而至,桑晓心里大喜,认为绣鞋真是件宝物,桑晓把绣鞋放好,便和李氏女亲热温存起来。从此,桑晓每次把鞋拿出来一玩,李氏女就会到来。桑晓感到好生奇怪,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想你?”李氏女笑着道“只不过碰巧罢了。”
一天夜里,到来,发现桑晓有些不对,惊讶地问道“我刚几天不来,郎君为何变得这般精神萎靡,气色不振,是怎么了?”桑晓道“没觉得怎样啊!”也不和他亲热,别去了,并且嘱咐道“郎君好生将养身子,十天后,我才来见你。”去后,李氏女每天都来和桑晓欢会。一夜问桑晓道;“你的那个情人,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来了?”桑晓道“有你来就够了,你不想跟我缠绵吗。她说了,十天后,才来见我。”说完,要和她亲昵。李氏女笑着道“郎君,你看我和哪个更合你意?”桑晓道“你们两个都是绝色美人,但是肌肤温和。”李氏女改变脸色道“你说两个都美,恐怕是对我说的吧,在你眼里她一定如月宫里的仙子一样美,我一定比不上她,是不是?”李氏女心里便有些不高兴。于是屈指计着,十天将要到了,对桑晓道“你不要泄露,到那天她来,我要看看她到底有多美。”
第二天夜里,果然来了,和桑晓调笑说话,很是融洽,等两人登床寻欢之时,大吃一惊道“哎呀!我已十天不与郎君相见了,郎君为何如此疲惫?你敢说你没有背着我和其她的女人相好。”桑晓道“没有,你凭什么这样说?”道“你对着我毫无生气,我看你的神气不对,你看你气息微弱,如丝线一样细微杂乱,一定是被哪个小妖精迷惑住了。”抱着他睡了一夜。
晚上,李氏女又到来,桑晓问她道“你见到没有,她怎么样?”李氏女道;“美,的确是美。我本来就认为世间没有这么美的人,一看到,果然不错,她是狐狸所变,她去的时候,我跟踪而去,果真发现她居住在南山之中的穴洞里。”桑晓认为她是忌妒的美貌,故意这样说的,也不放在心上,把话头扯到其它方面去了,以免李氏女不高兴。
过了几夜,又来,桑晓和她开着玩笑说“你实在太美了,有人说你是狐狸变的,让我看看。”想凑上去,和她亲热。脸色一变,道;“是谁说的?”桑晓看着她那样,忍不住笑着对她说“我和你开玩笑呢?”道“狐狸和人有什么分别?”桑晓又笑道“比如,这男女之事,被狐狸迷惑了,就会得病,如果次数过多,还有可能丧命,因此,狐狸让人可怕。”道“我却不这样认为。像郎君这样,正值壮年,房事后,三两天,精气就完全恢复了,纵然和狐狸来往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人和人交欢,如果只图一时快活,而不知节制,夜夜欢爱,其实比和狐更加严重。难道那些成痨病而死的人,都是被狐狸迷惑致死的吗?”停了一下又道“你虽是在和我开玩笑,背后一定有人这样说我了。”桑晓道“没有,真是我自己这样和你说着笑的。”再三追问,桑晓见隐瞒不过,只得把实话告诉了她。道“哦······我本来就觉得奇怪,郎君怎么这么疲惫乏神,而且加重得这么快,和你接触的一定不是人,你不要说出去,明晚我也会如她一般来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夜,李氏女来了,刚和桑晓说了两三句话,听到窗外有人发出咳嗽声,好像是故意打响声。李氏女吓了一跳,急忙抽身跑走。走进来,道“糟了,她真是个鬼,如果你贪恋她的美色,而不尽快和她断绝来往,你的死期就不远了。”桑晓心想,可能也是心生忌妒,才故意这样诋毁人家,默然不语。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可是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往死路上走。明天我会带些药来,把她留在你身上的阴毒之气除掉。幸好病情还不是很严重,只要十天便可痊愈,我在这里看着你,让那鬼物不敢来接近你,等你好了,我才走。”
果然带来了一些药,用匙羹一口一口地让桑晓喝下。吃下药之后,桑晓顿时感觉脏腑清凉,精神爽快,虽然对很感激,可是仍是不相信李氏女是鬼。每晚都和桑晓同床而卧,相偎而眠。桑晓几次把持不住,挑弄,想和她欢乐,都遭到立即阻止。过了几天,桑晓觉得身体又坚实多了。也想离去,临行之前,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和李氏女来往,桑晓假装很诚恳地答应。
等到把门关上,点亮灯,一个人坐在灯下之时,又拿出李氏女留下的绣鞋来把弄,想入非非。李氏女又来了,一连几天都在,一直都没有得来,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桑晓劝慰道“她连夜在此为我治病,请你不要有什么怨恨,她也是关心我才这么做的。”李氏女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两人又是同床共枕,行欢作乐,桑晓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可是有人说你是鬼。”李氏女闻言,瞠目结舌,显出有些恼火的样子,然后骂道“一定是那风骚狐狸在迷惑郎君!如果你不和她断绝关系,我就再也不来了!”说完呜呜地低声哭泣起来。桑晓百般安慰劝解才止。
隔了一夜,到来,知道李氏女又来过,很是恼火,向桑晓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桑晓想逗她笑,笑着道“你的醋缸还挺大的呀,这么忌妒人家?”不笑,反而更为恼火,道“你得了必死之症,我给你医治,不忌妒的人,又为你做了什么呢?”桑晓仍是不以为然,又继续找话开玩笑道“她说我前日的病,是狐狸精害的!”不在恼火,转而叹气道“是像郎君说的那样,如果郎君继续执迷不悟,万一有个不测,我即使有一百张口,也辩解不清,我们就从此分别了吧!百日之后,我在来看你,那时恐怕你已卧在床上,行动不得了。”桑晓还想挽留,听也不听,拂袖径直走了。
从此,李氏女毫无顾忌,朝夕伴着桑晓,风流缱绻,如胶似漆。大约过了两个月,桑晓觉的疲乏困顿,刚开始还自我安慰认为没事,可是身子越来越支撑不住,一天比一天疲弱,每天饭也不想吃,只吃一些稀粥,想回家去休养,然而还是恋恋不舍,不忍和李氏女分别。又过了几天,更为严重,连起床都懒得起。邻人见桑晓疲惫不堪,让店里的伙计把那些饭菜汤水给他吃喝。桑晓此时才怀疑李氏女恐怕真是鬼,对她说道“我后悔没有听的话,以至于此!”说完,奄奄一息,气息微弱。
过了一会,又醒过来,张着眼到处看,见李氏女不在了,不知到哪儿去了,从此,也没有再来过。桑晓独自一个人睡卧在空房中,想着,如饥饿的人盼望稻谷快点成熟一样。
一天,正在凝思苦想,忽然又听到有人卷帘走进来,一看是来了,心里万分高兴,想说些什么,可又没有力气说。走到床边,带着讥讽的口气道“我没有乱说吧!”桑晓两眼含泪。哽咽了许久,才轻声细语,有气无力地道“我恨我没听你的话,贪恋她的美色,才造成今天这样子,还望娘子救我一救。”道“你已病入膏肓,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救你了。我是来和你永诀的,让你明白我不是因为忌妒,要你和鬼女断绝往来的。”桑晓听了,又是后悔,又是悲伤,道“我枕头底下有一样东西,麻烦你把它毁掉。”从枕头底下搜出一只鞋子,拿到等灯,反复细看。李氏女一闯而入,突然见到,想返身逃走。迅速用身子挡在门口,李氏女顿时窘迫惶急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逃去。桑晓在床上责怪数落她,李氏女无言以对。笑着道“我现在才得与你当面对质。郎君先前的病,你说是我所害,现在把他弄成这样子的,到底是谁呢?”李氏女见无处可逃,低着头道“是我不好,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整日只管与郎君寻欢。”看了看她道“像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子,为何要因此而结下仇恨?”李氏女一肚子的委屈,俯身下拜,伏在地上隐隐哭泣,求千万要救桑晓的性命。走过去扶起她,道“我会尽力想法子救他的。”问起她的生平,李氏女道“我本是李通判的女儿,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就葬在院墙外。人虽然死了,可是男女之思未断。和郎君相好,是我的愿望,致郎君于死地,可不是我的本意。”道“听说鬼想要人死,死了之后就可常聚在一起,是不是这样?”李氏女道“不是的,两个鬼在一起,便没有什么乐趣。如果两个鬼,也能有那般乐趣,黄泉之下,少年郎也不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道“唉,你们真是蠢,夜夜都想欢乐,人和人做,都受不了,何况还是和鬼呢?”李氏女反问道“听说狐类也会置人于死地,为什么你却不会?”道“是使用采补术的那些才会,我不是这类的。所以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断然没有不害人的鬼,是因为鬼的阴气太盛,对人总是有害。”
桑晓听了她两人的对话,知道了一个说一个是狐,一个说一个是鬼,都是真的。不过平常也见惯了,也并不觉得可怕。只想着自身已是残喘之人,不觉失声悲痛起来。回头看了看,问李氏女道“你看,可有什么法子救治桑郎?”李氏女满脸愧疚,道“全靠姐姐做主,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法子。”笑着道“若是我把他救得身强力壮了,恐怕妹子又要吃醋喽!”李氏女理了一下衣襟,向下拜,道“如果有什么灵丹妙药,把郎君治好,让我不在有负于郎君,小妹自当埋首地下,哪还敢在人间露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囊袋,一边取药一边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和桑郎分别后,走遍三山,去采药。前后总共经历了三个多月,才采集齐全,凡是患痨病的人,服下此药后,没有不复苏好转的,不过病从何而来,还得从那里取得药引,所以,这事就要烦请你了。”李氏女问“需要什么做药引。”道“就是你口中的一点唾沫,当我把药丸喂进他口里之时,你就和他口接口,把唾沫送到他嘴里去。”李氏女两颊红晕,低头转身,看到了地上的绣鞋,和她开玩笑道“妹子知道什么时候来,恐怕是靠这只鞋子吧!”李氏女更加感到羞愧。把一颗药丸放到桑晓的嘴唇上,轻轻用手按进他的嘴里,按进去之后,李氏女忸怩着,不肯上去吐唾沫,又笑道“这都是你平时最熟悉不过的了,现在怎么那么吝啬?快点。”李氏女见催促,只得和桑晓嘴对嘴,把唾沫送到他的嘴里,吐了一下,准备停止,道“还没好,快继续。”李氏女大概吐了三四次,见药丸已从桑晓的喉咙咽下了,才叫李氏女停下。
过了一下,桑晓的腹部轰轰然像响闷雷一样,又给他吃了一丸,这次她亲自和桑晓唇接唇,向他吐气。桑晓顿时觉得丹田火热,精神为之一振,生气焕发。道“好了!”
李氏女听到屋外鸡已鸣叫,彷徨别去。
因为桑晓刚刚痊愈,还需要调理,总到东邻去用饭,不是长久之计,把门从外面关着,表示桑晓已经回去,好断绝外面的人来打扰,自己整天看护着桑晓,李氏女也是每晚都会来,陪伴一起服侍桑晓。并且她事事殷勤,把当做姐姐来对待,对她也是十分怜爱。
过了三个月,桑晓和原来一样强健了。于是,李氏女常常一连几夜都不来,偶尔来一下,也是来看一下就走。和桑晓、在一起时,也是郁郁不乐的样子。时时想把她留下和自己睡一起。她也不肯。有一次,想留下她“妹子,今晚就别去了,和我一起睡,我们有多久没好好叙话了。”李氏女道“不,我还是回去的好。”说完往外走,桑晓追出去,一把把她抱回来,只感觉她身体像用草扎人一样轻。李氏女逃脱不了,被桑晓抱进了屋。桑晓把她放在床上。她着衣而卧,身子蜷缩着,竟然不足二尺来长。看着,对她更加怜爱,让桑晓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的体温暖一下她,桑晓把她抱在怀里,怎么摇她都没有苏醒。桑晓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李氏女已不在自己怀里了。接着一连十多天也没来一次。桑晓深深地念着她,总是拿出绣鞋来看弄。道“妹子那般窈窕婀娜,我见了也十分怜爱,何况是男子呢!”桑晓道“往日,每次我拿出鞋来看,她就会来,心里很疑惑,然而也认为她是鬼。现在,拿着鞋子,想到她的样子,心里着实悲伤!”说完,叹气感慨。
此前,富豪之家张家有个女儿,字燕儿,过了十五岁,得病死了。过了一夜,又复活过来,坐起来四处看看,想跑走。张家人把门关住,出不去。燕儿道“我是李通判的女儿,只不过暂借你家小姐的躯体,把我的阴魂附在她身体上而已。承蒙桑郎垂爱,留下的鞋子还在他那里。我真的是鬼,你们关我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张家人见她这样说,一定有什么原因,追问她为何要到那里去。她徘徊回想,也说不上来。有人说“桑晓已回家养病,哪里还在?”她说那是假,桑晓并没有回去。张家一家人,感到很疑惑。
东邻人也听说桑晓并没有回去,翻墙进去看个究竟,见桑跟一个美人儿在那里说话,东邻人悄悄走进去,要走近的时候,女的一下不见了,邻人吓了一跳,问桑晓她是什么人。桑晓笑着道“先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女狐女鬼来,我就开门接纳她们吗?”邻人想,难道他真的碰到鬼狐了。便把张家燕儿的事告诉他。桑晓一听就想去看看,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去。
张燕儿的母亲张母,听到桑晓并没有回去,越发觉得奇怪,让家里的佣人,去桑晓那里把绣鞋拿来,燕儿得到了鞋,非常高兴。拿着来试穿,鞋子比脚小了一寸多,觉得奇怪,拿起镜子来一照,恍恍惚惚的样子,好像明白了自身是李氏女,只是借着燕儿的躯体而存在,把自己的来由告诉了张母,张母才相信她不是自己的女儿。燕儿对着镜子呜呜哭道“以前的形态容貌,我还比较自信,可是看到莲姐,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如她。现在变成了这样子,就更加不用说了。”把鞋拿在手里,呜呜放声大哭,家人劝也劝不住。她盖着被子,疆卧在床上,叫她吃饭,也不吃,身子肌肤慢慢变得浮肿起来。一连七天没有吃一点东西,她也没有死去,然而浮肿却渐渐地消去,这时才觉得自己很饿,去找东西吃。又过了几天,觉得全身瘙痒,接着全身都脱去了一层皮。早上起来,发现昨晚穿着的鞋子,掉在了地上,捡起来一穿,发现鞋子比脚大了许多,觉得甚是奇怪,找出原来的那只绣鞋来试试,却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终于又变回原来的小脚了,心里非常高兴。又拿起镜子来一看,眉目脸庞神态,都跟原来很相似。起床梳洗完毕,去拜见母亲,见她的人,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听说了这件奇怪的事,劝桑晓去向张家求婚。然而桑晓觉得自己实在太穷,和张家相比,实在是不好造次登门。正巧赶上张母大寿,桑晓以拜寿为名,跟着张家的子辈前去,张母见柬单上有桑晓的名字,叫人去把燕儿叫来,认一认。桑晓最后才到,燕儿直接走出来,拉着桑晓的衣袖,想要和他一起回去。张母见自己的燕儿实在不成样子,大声呵斥,燕儿才满脸羞愧而又恋恋不舍地进去。桑晓见到她,以前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不觉伤心起来,隐隐哭泣,拜倒在地上,不好意思站起来。张就走下来,把他扶起来,也不觉得此事有辱自家的身份。
桑晓出来,请燕儿的舅舅做媒。他便去和张母商议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把桑晓接进门。
桑晓回来把这事向说了,并且商量要不要去张家居住,怅然若失,过了好久,便打算离去,桑晓大惊,泪流满面,实在舍不得她离开。道“你去人家家里,洞房花烛,我怎么好去呢?”桑晓想了一下道“我们先回家去,然后再计划接娶燕儿,你看怎么样。”道“如此也好。”桑晓把想先回家的,再来迎娶燕儿的事去和张家商量。张员外听说桑晓已有了妻室,责怒不已,燕儿帮着辨解,张员外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桑晓回去打点了一下,去张家迎娶燕儿,但是家里的十分简陋,布设不整。等到他把燕儿接到家的时候,从门口到内堂,都铺着毛地毯,千百只灯笼火烛,排列在屋里,光彩璀璨,如锦绣一般灿烂。亲自出来扶着燕儿走进堂屋,和桑晓成亲。桑晓把燕儿的头盖揭下来,一见到,三人都觉十分亲切。等到一切婚礼完毕,桑晓细细问她怎么会去还魂,燕儿道“那几天心情抑郁,甚感无聊,只因自己为鬼物是异类,不觉自惭形秽。和你别后,很愤懑,也不回墓中去,四处随风飘荡。每次见着活着的人都很羡慕。白天我隐伏在草木之间,夜晚才信步漂游。偶然走到了张家,看见一个少女卧在床上,便去把我的阴魂依附在她的身上,没想到竟然活了过来。”
听了她的还魂经过,默不作声,好像在想什么。
过了两个月,生了一个孩子。产后得了疾病,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似乎没有好转的趋势,拉着燕儿的手臂道“我的儿子得劳烦你了,希望你把他看做你自己的来看待。”燕儿留着泪道“阿姐,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燕儿和桑晓商量,要延请郎中来给诊治,也被拒绝了“命由天定,人力岂能改变,我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把我的儿子养大成人。”有声无力地说着,那样子已处在弥留之际,桑晓和燕儿很伤心,喁喁哭泣。忽然张开眼来,道“不要悲伤,你们乐于生,我却乐于死。如果有缘,十年后,我们会再见面的。”说完,呼出的气一点一点地没了,安然地死去了。
桑晓和燕儿要把她收敛入棺,揭开被子一看,尸体已变成狐狸模样。桑晓不忍再看,把她厚葬了。
生的孩子取名为狐儿,燕儿看顾养育,像是自己所生的一样。每当到了清明节,就抱着狐儿去的墓前祭奠。后来,桑晓在乡试中考中了举人,家里渐渐变得宽裕。燕儿一直没有生育,她为这事常常感到苦恼。还好,狐儿很聪慧灵敏,不过有些体弱多病。燕儿想让桑晓再纳一妾。
一天,婢女忽然进屋道“门外有一个老婆子,带着她的女儿,来讨口饭吃,说是有哪家愿意要她的女儿,就卖给他。”燕儿让婢女去把她们带进来。乍见之下,燕儿大吃一惊,道“莲姐,难道又转世为人了吗?”桑晓出来一看,还真长得像,也感到很惊奇。燕儿问那女子道“多大年纪了?”那女子道“十四了。”又向着老婆子道“要多少礼金?”老婆子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不是饥寒相迫,我哪舍得把她卖给人家。”老婆子又接着道“只要让小女有个归宿,我有口饭吃,老死了,不致于弃尸荒野就满足了。”由于女子极像,桑晓一口答应,收留了她们母子二人。
燕儿让她们母女吃了饭,换了衣服。拉着女子到自己的房里,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笑着对她道“你认得我吗?”答道“不认得。”燕儿询问她的姓氏,女子道“我姓韦。父亲是徐城卖茶水的那个,已经死去三年了。”燕儿掐指一算,想了一下,刚好死去了十四年。又仔细看她,仪容举止神态,都很像,拍了两下她的头顶道“莲姐!莲姐!十年相见之约,你该不会欺骗我吧!”女子像是从梦里醒来一样,豁然明白似地“咦”了一声,盯着燕儿看,桑晓进来,道“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女子道“哦,是啦,我听母亲说,我生下来就能说话,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去取狗血来让我喝,于是才变得懵懂起来,不知前世因缘。现在我才得从梦中醒过来。夫人就是耻于为鬼的李家妹子吧!”燕儿见她能认出自己,和她谈起种种前生之事,真是悲喜交集。
一天,到了寒食节。燕儿道“这是每年我和郎君到莲姐坟墓上祭拜的日子。”便带着韦氏女,到的墓前,坟上已长满了长长的野草,树木也已长得如手腕那么大了。韦氏女也禁不住感叹。燕儿对桑晓说道“我与莲姐,历经两世,感情颇好,是在不忍心和她分开,应当把我的尸骨迁来和她葬在一起。”桑晓道“好,就如你所言。”就带人去掘开李氏女的墓穴,把她的尸骨拿来和葬在一起。
亲朋好友,听说有这等怪异的事,大家到现场参加李氏女的迁葬之礼,桑晓也没有邀请,那天来了有一百多人。
蒲松龄有一年,到山东南边游历,到了沂州一带,遇到了大雨,滞留在旅店。有个刘生子敬,和桑晓是表亲,拿出同社人王子章撰写的《桑生传》给他看,大约有一万多字,闲着无事,把它看完了。后来把此事记入了他的《聊斋志异》中,所说的事,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