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象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糊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还见过的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来。”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余者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会,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卤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众人道:“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道:“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谅他还哭,便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来!“赵姨娘道:“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他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只有彩云等代他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他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惭愧.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只涨紫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地看了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着他母亲,一宿无话.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