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愣老伴的手术顺利成功,当十名知青的血静静地流进丁香的血管,很快遍布全身,并周而复始开始有规律、有节奏地循环时,她那苍白的脸开始红润了,瘫软的身体渐渐有劲了。王大愣也像活过来一样,身上又充满了威势感。
他又开始披着衣服兜圈子,不知谁向他告的“密”:说是有对上海知青在水房的锅盖上骨碌了一宿,有对北京知青在“东方红”驾驶楼里猫了一夜。说得更活龙活现的是有名乌金市知青排长脚踏两只船,一夜之间勾搭两名女知青压马路,先勾搭乌金市的一名女知青,又勾搭调进连队机关的省城女知青……
王大愣气急败坏地在连队大会上连点带批之后,会场像一锅开水,沸沸扬扬起来。大家谴责、议论最多的还是那个脚踩两只船的排长,这无疑就是指十六排排长郑风华了。
郑风华一向沉稳,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他在会场中间的座位上忽地站了起来,要辩解和说明情况,被身旁的李晋一把拽住坐下,悄声劝告他,这是会场,发言要举手。可是,当他举起手时,王大愣已宣布会议结束了。
会议结束了,整个连队仍在议论纷纷。
舆论能抬人,也能伤人。那两名上海、北京女知青,被猜疑的舆论集中到了身上,无法申辩和说清楚,黑夜里跑到野地鸣鸣哭起来。
郑风华虽然激愤,但心里却像明镜一样亮:就是和白玉兰散步遇上狼的那次,傍晚,他去女宿舍给近邻的一名女同学送邮包,顺便捎两双袜子,回宿舍不一会儿,就被白玉兰约走了。这就是“脚踏两只船”的“缘由”!
舆论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飞传。白玉兰因为参加连机关的活动,连队的消息对她来说很闭塞,任凭人们指着脊梁骨嚼舌根子,她也没有察觉。郑风华却觉得讥笑、指责的舆论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他拿定主意,要找王大愣谈谈,最起码是说明情况,在连长面前澄清是非,然后再向排里的伙伴们解释;否则,别说领导全排开展工作,就连在大家中间做人都很难……
早晨起床后,他组织十六排的知青和其他排一起出完早操,脑袋里又过滤了一下昨晚反复考虑的要和王大愣谈话的腹稿越考虑越觉得有必要抓紧去谈。今早出操,他明显地觉得有人向他递白眼。
他贸然地朝王大愣家走去。
漆黑的院门敞开着,屋门也大敞着。他进了大院,无须敲门,问道:“主人在家吧?”说着,抬腿迈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声。
东西两间住屋的门也都敞着。他瞧瞧东间,没有人,女主人手术后已转到场部医院。西间也没有人,被窝还半掀着,枕头还压在炕边的褥子头上,这说明主人刚刚离开被窝不久。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迈进这西间住室,发现没人刚要缩身时,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被窝旁一沓子散乱摆放着的照片上。那一张张放大冲洗的照片照的不都是舞台上演唱时的白玉兰吗?那天晚上他和白玉兰散步时,她曾说过王大愣的儿子给了她一沓子照片,想不到这里还有。那放大的六寸美人照片,有的是突出丰满胸部以上的特写镜头,有的是突出俊俏脸庞的大特写,有的是远距离拍摄的隽秀身段……这些照片散乱地摆放着,白玉兰演唱时的姿势应有尽有。他抬起目光要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不堪入目的褥单中间……
霎时间,他的脑袋“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像是白玉兰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遭受了凌辱,也像自己受到了欺凌,心里刀绞一样难受。
他愤然地一纵身,正要跨过门坎敛捡散乱的照片,身后传来问话:“喂,找谁?”
郑风华回过头来一看,就知道来人是这屋子的主人王明明。他趿拉着鞋,穿着裤衩,睡眼惺忪地上完厕所才回来。
“找王连长!”郑风华回答着,用讨厌的眼神扫一眼王明明被凉风刺激得发紧的肉皮,加之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些黑斑,就像见了一只浑身长满小疙瘩的癞蛤蟆,从心里感到恶心。
“噢——”王明明眨眨眼睛,那眼角上黄乎乎的眼屎被眼皮往外一挤,更显眼了,他带点阴阳怪气的腔调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六排排长郑风华吧?”
他从听说郑风华来连队没几天就和白玉兰搞上对象,特别是压马路在田间小歇房里丢苹果的事后,只是在偶然的机会让人背后一指认识了郑风华,几次想找机会见识见识,看看这个知青长得有多精神,也探探他和白玉兰之间的爱河究竟有多深。
王明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郑风华,心里暗嘲:不过如此而已!白玉兰啊白玉兰,凭着我这家庭、我这工作、我这小伙你不爱,为什么偏偏跟他瞎勾搭呢?
郑风华听出王明明话中带刺,那油腔滑调像缺油的滑车在滑动,发出难听的声音。他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两眼眯了一下,鄙视地瞧着王明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话。
“喂喂喂——”王明明笑嘻嘻地招呼,“来来来,你进来……”
疑团在郑风华脑海里像急速旋转的机轮,团团转起来。
他暗想:既来之,则安之,抬腿跟在王明明身后进了屋。
王明明像掖藏偷来的东西一样,连被带褥往炕里,把照片藏了进去,还露着两张,又紧忙往褥子底下一塞,殷勤地指指木椅:“坐,你坐你坐。”
郑风华泰然自若地坐到了木椅上。
“听说你在三号地边的小房里丢了两个苹果?”
“怎么?”对这类话,郑风华已经不以为然了,但知道王明明这样开门见山,必有蹊跷。他心里冷峻,脸上仍很沉着:“是有这么回事。”
“不,不怎么,”王明明试探地问,“我是随便问问。”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苹果,一手一个在手心上掂着:“这两个苹果是你给白玉兰的还是白玉兰给你的?”
郑风华用轻蔑的口气问:“还要立案查处吗?”
王明明连摇头带摆手:“没,据我所知,连队可没那个意思。我是听连队里的人在议论,见你来了,我也是随便问问。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噢——”郑风华很坦然,“可以告诉你,当然是我给白玉兰的了!”
郑风华猜出了王明明的意图,但更深细的东西无法猜测,因为愚昧比愚蠢更可怕,愚昧比愚蠢能创造出更荒诞的奇迹来。如果说是白玉兰给自己的,难说他们不造出更不堪入耳的瞎话来。
谁知,这一回答正中了王明明的意。他这是有意向他们爱河中投掷的一块试底石。
顿时,王明明心里像飘散了一层薄雾。他曾一手握着两个苹果反反复复设想过如何弄清这是谁给谁的,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从而可以断定:只要不是白玉兰给郑风华的,他们爱情的基础就还没有牢固,爱河也还没那么深,八成是姓郑的小子愣粘乎人家。他猜了多天的谜解开了。
凭着王大愣的熏陶与感染,王明明也有番小心术,有些小狡猾。他发现眼前这个知青不像马广地那样赖赖乎乎的脸皮厚,像是很有心机。他脸上强堆出笑容:“机耕队这帮小子真能扯淡,捡到两个苹果拿到这里来当笑话给我讲,叫我爹听着了……嗨,这事也怪你,全连引起这么大舆论,你怎么就不注意,活生生愣把两个苹果弄丢了呢……”
在他看来,这两个半边红的苹果,不是出自漂亮姑娘的情怀,也就失去了分量和魅力。他两手轻轻地掂着,注视着郑风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多谢了,王师傅!”郑风华一手一个将苹果拿过来,“物归原主吧。”随之往两个衣兜里一揣,扭身走了。
其实,他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想把炕上那些照片捡到一起拿走,因唯恐纠缠起来,就没拿。再说,拿走这些,说不定还有许多。
王明明瞧着郑风华的身影,洋洋得意地抻长了脖子点了点头,嘿嘿地诡秘一笑,屁股往炕沿上一落,两腿朝右一偏,开被子进了被窝,拿起了白玉兰的照片……
他自步入情场,已经两战两胜。
第一次是二十岁那年,妈妈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从干部、职工家属住宅区有姑娘的人家的第一栋房第一个门数起,问他在这些贫下中农包括中农家有未婚大姑娘的,看中了哪一个。他端详了所有的十八名姑娘,包括刚刚十六岁的,只有一名养蚕姑娘稍稍入了他的眼。他犹豫之中,有两名小伙子盯上去了。一天傍晚,两名中的一名强手送这姑娘去蚕山,他听说后开着车追了上去,连那小伙子都没瞧一眼,叫着姑娘的名字让她进了汽车驾驶室,甩掉那小伙子朝蚕山开去。尔后,那小伙子看出了点儿门道,就主动蔫退了。丁香找了个媒人到那姑娘家一说,水到渠成,便定下了婚约。谁料,他和那姑娘厮混一年多光景,那姑娘苗条的身体和俊俏的脸庞,就像要发的面里多加了面引子一样,眼瞧着噌噌胖起来。他觉得她太“蠢”,主动提出吹了。那姑娘哭肿了脸,几天没出门。
去年,连队从山东来了个投亲靠友的小妞儿,长得满漂亮,除了脸蛋有点儿黑,个头稍稍矮点儿外,论长相再挑不出别的毛病。这小妞儿在连队一露面,一下子被机耕队一名挣十八元的就业农工子弟看中了,那小妞儿出身好,管他什么这子弟那子弟的,来到农场几乎整天吃白馒头,家家麦秸柴禾像小山似的,不愁吃不愁烧,比老家的日子富有多了,难得有人主动求爱,就羞羞答答地应诺了。连队里纷纷传出小学徒找了个漂亮的对象。他们很快就决定结婚。有一天,王明明去商店买东西,碰上了小学徒和小妞也在买货,一下子叫小妞儿挑买东西时那甜甜的一笑吸引住了。他硬让妈妈找媒人去撬行,先是撬不动,又让连队保干去做那小学徒的爸爸——就业农工的工作,最后吓得那农工一家都不敢再表示成这门亲了。小妞儿慢慢归顺了过来。处了一个多月,他听不惯她那满口山东话,又觉得她土里土气,闹着哭着和丁香说她“一拍脑顶,脚心冒土气”。尽管丁香和王大愣让他们快点结婚,那姑娘还是让他一句话给蹬了。
他靠着爸爸在连队这棵大树的荫凉,轻而易举地两次击败了情场上的对手。因此,每每想到要搞对象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情场英雄”的自豪感。上两次,王大愣没出场,如今却亲自帮着筹划将白玉兰调到了连队机关。在王明明心里,和白玉兰搞成对象,那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只不过早晚的事。前几天他施计把她骗到家锁在了屋里,她又跳窗而逃,这使王明明大为不悦。真说不准怎样才能拢住她的心!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蹬的那两个倒没费多大劲就到了手,到头来,还是不满意……
他仰脸躺着,瞧着白玉兰的照片,盘算起了应立即采取的措施。
郑风华走出王大愣家,双手插在兜里,紧紧攥着那两个苹果,像是怕它们飞了似的。
他走进水房,用水冲洗了好几遍,然后仔细端详起苹果,这两个一半是红艳艳、一半是绿莹莹的苹果,还是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欢,那么闪着光泽。他不想把它们吃掉,也不想再和白玉兰散步时共享,白玉兰不是说,放在箱子里可以散发清香吗!
他刚把两个苹果用薄纸包好放在箱子里,出工的钟声在食堂前“当当当”地响了。
知青宿舍里一片忙乱。随着各排长吹起的哨声,有的穿鞋、披衣服,有的到宿舍墙旮旯取彩旗、毛主席像牌、语录牌,多数都挤在宿舍的过门间里挑拣工具,锹镐相撞,柄把碰击,嘈嘈杂杂,乱成一片。
“嘟嘟嘟……”郑风华吹了阵哨子,抢先挤在门口站在甬道上,举起右手喊:“十六排的,拿好工具抓紧集合!抓紧集合!”
在郑风华面前,一个打彩旗的,两个打毛主席像牌和语录牌的,站成了一个三角形。扛锹的,扛镐的,从两个打牌的身后开始,很快拉成了两行长长的队列。
连队的男女八个大宿舍门前,几乎同是哨声、嘈杂声和催促抓紧站排的呼唤声。
郑风华清点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两名,便嘱咐举旗打头的知青先跟着十五排的队伍去工地。他转身回到宿舍,发现少的两个人都在。丁悦纯懒洋洋地躺着,被褥都没叠,压在身子底下,侧棱着眼像在养神。潘小彪被褥倒是叠了,脑袋却枕着行李卷儿仰脸抽烟,见郑风华走进来,装做没看见,浓浓地吸了一口烟,嘴巴一噘一噘吐起圈儿来。
“潘小彪、丁悦纯,”郑风华虽然心里很乱,思绪如麻,仍在积极地主持排里工作,“连队规定,你们十名输血的休假十五天管吃管工资,昨天已经到期,再不上班就不能记工了。”
“啊?”丁悦纯一骨碌变成侧身躺着,眼睛直勾勾瞧着输血的那只胳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郑风华哭咧咧地说:“他妈的,抽了那么多血,休息十五天顶个屁,吃多少东西才能养过来呀!我的血呀,血呀,就这么白白给抽走了……”
他在献血的时候心情就有些紧张,加上小时候出麻疹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从输血那天晚上起,几乎天天夜里做恶梦,总是梦见血管被抽瘪了,思想负担很重,十五天没出工,也没有休息好。今天早晨,他的“特餐”被撤了,到食堂一看,菜是飘着几滴油珠的黑乎乎的菠菜汤,馒头又有点串烟,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就是吃不下去,心里发慌,往这儿一躺再没动弹。
“你们俩看这样行不行?”郑风华用商量的口吻说,“身体确实虚弱就到小医院去开个病假诊断书,月末,我给连队会计报工资表时附上,划病假,开百分之六十。要不就跟着大伙儿出工,到工地我给你俩分配轻巧活干,保证不让你俩累着。”
潘小彪斜棱郑风华一眼,没吱声,继续抽起烟来。
“去小医院?嘿!”丁悦纯气急败坏地说,“别医院医院的好听了,那个穿白大褂儿、戴白丧帽子的小护士才操蛋呢!我昨晚去开点儿维生素和营养药什么的,她说一过十五天就什么也不管了,还说我,膀大腰粗的吃什么营养药……”他说着说着,急得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们爱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怎么不爱我们呢!郑排长,那个连长王大愣,听说是个建场有功的老革命,我们给他老婆输血,他都没来看看我们。我说这话,不怕有人告诉他……”
这个“有人”是谁呢?郑风华心想:当然指的是自己。在知青们眼里,排长是连长的红人,而在连长眼里,他这个排长却是不能信赖的。
啊,套在郑风华身上这个豆饼官啊豆饼官!
丁悦纯的话引起了潘小彪的共鸣,他呼地坐起来,把抽着的半截子烟使劲往地上一摔:“他娘那个腿的!我那三百CC血就值那几顿饭钱和十五个一块二毛五啊?不去开病假条,也不出工,就这么呆着,看他到时候怎么办?那八个人愿意出工就出工,我他妈就不信那个劲呢!”
按场部规定,知青每月工资是三十二元,除去每月四个星期日外,每个工值是一块二毛五分,按日薪月累的方法记工开支,旷工和事假分文不取,病假只开百分之六十。
“潘小彪,”郑风华给他解释,“像你说的,到划工报表时我就为难了……”
“为难什么?你就给我划!”
“那——”郑风华为难地表示,“这样不合适,连长不知道也不好,要是知道了……”
潘小彪一个高从炕上蹦下来,用教训的口气冲着郑风华说:“你别他妈一口一个连长的吓唬人,老子什么没见过!别忘了咱们是坐一列火车来的!这几天,那王大愣直熊我们知青,你别再装假洋鬼子。你要是我们的排长,就替我们说话;要是给连长当狗腿子,就滚他妈的蛋!”
他在社会上晃荡惯了,接触过不少小流氓,满脑袋江湖义气。
“你——”郑风华知道眼下怎么做思想工作也无济于事,不想说更多,但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却忍不住了:“我批评你多少次了,你怎么还张口就骂人呢!”
“骂你,骂是轻的,”潘小彪朝郑风华逼去,“急眼还揍你呢!”他挽着胳膊,右手伸出一个指头比划着,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样圆:“你搞的那个对象,溜须连长调进了连部,和连长勾勾搭搭,就耍我们哥们儿,她排号验血都快到了,又让王大愣的儿子领走了……”
真理与谬论、文明与愚昧、实情与讹传、有意与无意,各自带着不同的色彩呈现在这片土地上,使有的人分不清哪是是,哪是非。
“告诉你,潘小彪!”郑风华并不退缩,“你不要无理……”他那难言的苦衷,一时怎么能向一个有着扭曲心灵的人说清楚呢!说不清,也无须去和他说清!
“他妈的,我无理还是你们无理?”
潘小彪骂咧咧地猛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郑风华的衣领,右手伸出巴掌,抡起胳膊朝郑风华的脸上左右开弓扇去。
郑风华见事不妙,身子往后一闪,眼镜被刮落到地上,镜片摔了个七零八碎。
“喂喂喂——这是干什么?”丁悦纯见事不好,一下子坐起来,屁股在炕沿一磨蹭,鞋也没穿,双脚落了地,急忙夹在两人中间,使劲往下一趴,把潘小彪的手给压开了,“有话慢慢说嘛,排长也是为了咱们好,有些事,他说了也不算……”
郑风华隔着丁悦纯,准备推心置腹地给潘小彪讲些道理听。因为他听说在市公安局学习班上,潘小彪曾被公安干警教育和感化得痛哭流涕,出了学习班后,好景不长,便又重蹈覆辙。他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忽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回事?”王大愣披着衣服进来,刚要质问排长为什么带头不上班,发现三个人脸色不对,地上还有摔碎的镜片,就声严厉色地无所指地问,“为什么不出工?”
丁悦纯这个人往往能挑事,又怕闹事,能请神,却不能送神。他双手在王大愣面前边摇晃着边说:“王连长,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争论个事儿,闹了点儿叽叽,马上就出工,马上就……”
“你跟我到连部来一趟!”王大愣对郑风华说完,扭身朝外走去。
潘小彪瞧着郑风华跟着王大愣走出宿舍,对丁悦纯说:“他妈的,这回八成要坏菜了。郑风华这小子向王大愣一告状,本来我就骂王大愣了,他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连里非给我塞到学习班去不可。那里边的阶级斗争比这外边抓得邪虎,谁也不敢乱说乱动,他妈的一天就两个窝窝头,两块胡萝卜咸菜,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偷偷送点儿吃的去,啊?”
丁悦纯嘴上没说什么,心却在打摽。他亲眼看到了连队批斗大会的阴森森气势,想起刚才自己也说了些话,心突突跳起来:“要是真这样,我也没法。走,咱俩快去出工吧!”
潘小彪敞着怀,掐着腰,眉宇间耸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数落起丁悦纯:“我看透了,你也他妈的熊包一个,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的能耐,遇到真格的就麻爪了!”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反正爱他妈怎么的就怎么的吧!出工也没用!”说着往炕上一坐,往里一蹭,又躺到了炕上,头枕行李,从贴身衣兜掏出一支烟叼到了嘴上。
丁悦纯凑上去,挨潘小彪侧身躺下,说:“嘿,我才不怕呢!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呗,进学习班有什么了不起!”接着又一转话锋,“你不是也说那里的滋味不好受吗?能不进去就不进去!郑风华要是真给咱俩打了小报告,咱们怎么办?起来,咱俩商量商量。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潘小彪坐了起来,大口吸了口烟,喷出一片浓浓的烟气,说:“那,你看怎么办呢?”
两人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