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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假如没有十足的酒量,那就千万不要应战,更不应该去挑战、去进攻了。

    一个成熟的、胸有城府的、经常在宴会上应酬的人物,他总是先筑好防身堡垒,先挂起免战牌。直到酒过三巡以后,通过一番火力侦察,基本摸清在座诸公的实力,便把酒瓶拖到自己面前,掌握住斟酒权。再联络二三知己,从此,直到酒阑人散,便是他的天下。纵横捭阖,甚至敢掐着对方脖子往死里灌。

    “为友谊干杯!”

    这是所有宴会上一个永恒的题目,但真正的友谊是用不着拿酒来做润滑剂的。所以在春元楼深夜的碰杯中,吕莎看到的是嫉恨的、敌视的、恼怒的、嘲弄的火花。她坐在餐厅当中的特大圆桌——中间部分可以旋转——显然是主宾的座位上,左是丁晓,右是罗缦,其余作陪的都是她称之为叔叔、伯伯的有点身分的人物。她知道她所以受到与会人士的重视,被放到如此尊敬的位置上,决不是冲她的记者证,而因为她是韩潮的儿媳妇;更主要的,她是前任市委书记吕况的女儿。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她老爹培养、提拔、使用过的部下。不管承认也好,否认也好,在官场之中,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关系,可以笼统称之为夤缘的东西,隐隐约约地总是存在的。

    严格地讲,在共产党的政权机构里,是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存在这种旧的国家机器里才常见的官场习气的。那么,为什么实际上又存在着呢?因为吕莎想写一部作品的缘故,她比较多地思索过这个问题。她认为,要回答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在座的衮衮诸公,谁都不是天外来客,而且共产党员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尤其是十年浩劫,使各种恶习更广泛蔓延。陈陈相因的旧传统,和习惯势力的交叉感染,以及小农经济所形成的私念,和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是会把腐朽、庸俗的污泥浊水带进党里来的。但是,吕莎尽管偏激,还是相信党有力量克服自身的污秽而前进。不过,当她端起酒杯,和在座的临江精华人物碰杯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信心有点不足。就冲他们拼命和刘钊赛酒时的狠劲,可以看出这些人是多么不喜欢当前这场改革了,话里话外,简直到了赤裸裸的地步。

    她还注意到众人对于她的态度,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场合,她不算稀客(也许临江人还有当年白俄嗜酒的遗风,聚餐碰杯是常事)。因为这些人都是她老爹的部下,所以大家一向对她相当亲昵,近于娇宠,像公主、像凤凰似地捧着。现在,虽然仍旧被人捧着,待以上宾,但那捧着的手,不再是热乎乎的了。

    谁让她跟刘钊在人家兴致正浓的时刻,闯进春元楼来?而且还毫不在意地拉着刘钊的手,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诸位,不反对吧!我带来了一位没有请柬的客人!”

    除了丁晓,除了罗缦,满座的人都以惊讶和疑虑的眼光,打量这对不速之客。

    丁晓站起来招呼他俩入座:“还真得谢谢你呢!莎莎,也只有你请得动刘钊!来,迟到者罚酒三杯!”

    刘钊笑了。瞅着他以前的妻子,相隔二十年,简直快认不出来了,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会是当年的“塔姬雅娜”。她朝他微微笑着,这笑容和她的突然来临江一样,令人莫测高深。但是,丁晓已经把杯子端到了他鼻子下面,退却是不可能的了。他说:“哦!先来个下马威吗?丁晓,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后来者居上。你已经喝了一大截子了,还有那么大酒量吗?来,丁晓,借这顿丰盛的晚宴,咱们好好较量较量!”

    他把摆在他面前的三杯酒,一口气全喝进肚里。

    “刘钊,你在冰球场上,不愧是一员猛将,我甘拜下风。但要论起杯中物,你未必是对手呢!”沉稳得让人惊异的丁晓,又将三杯酒斟满,“这是该罚莎莎的酒,可我知道,她只爱喝黑豆蜜、通化红这些甜酒,那这酒,就请你代劳了吧!”

    “干吗?”吕莎站起来,“我的酒我喝!”

    于是,人们虽然嘴上不说,脸上清清楚楚流露出一种表情:“原来你是和这个家伙站在一起了!对不起啦!莎莎!从今往后,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像树上的带毒毛的杨剌子,你可碰他不得,只要触犯了他的既得利益,他会不管不顾地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醉了,到底还是醉了!寡不敌众,终于还是败阵。

    吕莎从刘钊的冰箱里取出些冰块,裹在毛巾里放置在他的额头上。他睁开眼睛,感激地瞧了一眼在他屋子里忙碌的女人。至于昨天深夜,不,已是今天凌晨,他怎样从春元楼出来?怎样回家?怎样躺在床上?他已经根本记不得了。酒醉后的头疼正折磨着他,这种脑壳快要裂开的疼痛,比醉酒要难受得多。

    喝了多少杯酒下肚呢?无法计算了。但是,围着他的一圈虎视眈眈的眼睛,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却是相当深刻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能者多劳嘛!”“怎么?胆怯了吗?”……

    “奉陪到底!”刘钊知道自己的战斗力,对付这些喝得半醺、已经管不住嘴巴的人,是绰绰有余的。前几个月,省委书记高峰来临江私访,几个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夜,老头和省委的一位什么部长,都被他的海量镇住了。“谅你区区丁晓,顶多擅长搞些小动作罢了!真刀真枪试试看!”

    可是酒这种东西,说来也怪,好兴致的时候,往往过量也不见醉意。相反,心绪欠佳的时候,尽管喝得不多,但醉得很快。倘若罗缦不在场的话,那么丁晓一定烂醉如泥,非躺到桌子底下去不可。想不到她竟然也擎起杯来:“我记得你原来不这样能喝!”

    “你何必凑热闹呢?”刘钊心里说,“难道你不知道中国人有一种爱打听别人隐私,爱看别人笑话的天性么?在座的有些我不认识的面孔,别看很不熟悉我,但他们议论起你、我以及许杰之间的关系来,也像是知根知底似的。”

    “碰杯啊!”她催着,甚至还说,“不论冲着过去,还是冲着现在,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吧!”

    看样子,她也喝得够多的了!

    正因为她,那已经成为历史的残破回忆,又搅得他心神不宁,所以,便宜了丁晓,没能让他爬着回去!

    “干!刘钊,为了我们半个世纪的友谊!”

    “说得准确一点,三十年,丁晓!”

    “我一直希望你站起来,在临江好好干一场。刘钊,如今是你们知识分子大显身手的时刻,我们这些土八路——”

    “得啦丁叔,你快认输别喝啦!醉得连年头都说不清,又说什么土八路,你还不如说从井冈山下来的,更光荣呢!”

    这样的话,只有吕莎敢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好你一个莎莎,也太偏心眼啦!那,我得敬你们俩一杯!”

    吕莎倏地站起来:“慢!丁叔,干杯得有个题目,没名没姓,或者隐名埋姓的酒,我怎么能喝呢?”

    “祝你们俩成功,这不是好题目吗?”

    “什么成功?我倒要请教请教丁叔呢!”

    “那还用说,在事业上嘛!”

    起初,吕莎出于一种习惯的心理状态,怕他说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但一看到在座的人那种不言而喻的眼光,她改变了主意,倒盼着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把她和刘钊的感情,公诸于众,也省得大家背后添油加醋地传来传去。可是,不料丁晓又把话拐了回去,看来,他更主要的目的,是要让刘钊识相,适可而止。他的意思是明白的:倘若相安自得的话,他也不会难为你刘钊什么的。可是你刘钊头角峥嵘,旗开得胜,如今竟要把犁铧耕种到他的自留地里,那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春元楼可不是冰球场,老朋友!

    吕莎仰卧在也许是刘钊自己打的躺椅上,她也感到相当疲乏了。

    总算是光荣撤退,没有当场丢脸。

    在冰球场上,怎么说你还有你的队友,你可以被罚出场外喘口气,打累了别人可以替换。可在春元楼,傻瓜,只有你一人孤军作战。

    走出春元楼的时候,尽管刘钊和丁晓谈笑风生:“今晚上算你走运,零比零打成平局!”但吕莎感到他抓住自己的手,好像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这边了。

    “再见,再……见!”口齿已经嗫嚅的丁晓,被人拥进轿车,可他又想起什么似地探出头来问:“那么罗缦同志呢!她,她怎么……”

    其实罗缦因为第二天还有演出,早和歌舞团其他应邀赴宴的人员提前告辞了,看来,他比刘钊是喝得多些。

    欧阳慧走过来问:“莎莎,我给你要辆车!”

    “不用了,深更半夜,别搞得大惊小怪的。”

    “那我陪你送他回去!”

    刘钊那时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清醒,他把手伸出去:“谢谢你,欧阳,你真勇敢!”

    “谁要把话传到我们老江耳朵里,又该热闹了!”她没握他的手,而是像男子汉似地拍拍他宽厚的肩膀,“够意思,刘钊,你把他们都镇住了!”

    临江的酒宴,总是要到应酬客套的话讲得差不多,而酒也喝到快盖住脸的时候,那精彩热烈的场面才会出现。所有无关紧要的人物都退场了,只留下一些中坚分子,也就不分什么长幼老少,高低尊卑,像开始就座时那样讲究级别、职务、辈分、能量了。一般讲,安排宴会的座次和研究主席台的名单一样,都是颇费斟酌的事,是一门深奥的人事学。所以,一个小小的业务科长,丈夫只不过是一轻局下面的啤酒厂厂长的欧阳慧,不可能上到主宾席的。但按其活动能量,恐怕在座的人谁也不敢对她等闲视之。然而这又不是采购员等辈的聚会,仅靠能量是不行的;其他种种因素相互制约,成为折冲樽俎的条件。因此,即使像她这样的风头人物,也只能在旁席上打打边鼓,凑凑热闹而已。

    到了最后高潮,也就是“但说无妨”的时候,宴会的实质性问题才算接触到。“干杯”这类语言不用了,代之以“喝!”和另一个你也许不认识的动词:“拥!”也就是往嘴里倒进去的意思。尽管一杯酒有三分之一,被哆哆嗦嗦的手抖洒在桌面上,余下的三分之二,又有一半?在了嘴唇外面。但是丁晓和他的中坚分子,目标很清楚,非要把这个生活中的敌手、酒桌上的对头那股嚣张的气势压下去。他们不停地发起进攻,转着圈儿一个挨一个地跟他把杯子碰得山响。什么“手不要伸得太长啦!”“胃口可够大的啦!”“野心倒不小啦!”“不要以为临江没人啦!”等等,都从酒气冲天的嘴巴里喷发出来。

    被丁晓拉到这张桌上的欧阳慧笑了:“这哪叫喝酒?简直叫欺负人,就算把人灌醉了,也不光彩!”说着,她走到刘钊身旁,“你歇会儿,我替你抵挡一阵!”

    丁晓大吃一惊,好像酒都醒了:“你这是干吗?欧阳!”

    “咱们得公平一点!”说罢,捋起袖子,把放在刘钊面前七八杯斟得满满的酒,全部折在了一个大碗里。然后,一仰脖,咕嘟咕嘟像喝凉水似的,统统喝光,一滴不剩。

    白俄喝酒,从来不细斟慢饮,一口?进嗓子里拉倒。欧阳慧在这一点上,很有点像她的祖先,连下酒的菜都用不着。“怎么样?”

    “干吗?干吗?”那些人都哄起来了。

    “说实在的,你们没有本钱,就别想灌人!”她指着丁晓、刘钊,“在座的就他俩加上我,能称得上是喝酒的。你们,全是这个!”她伸出了纤纤玉手,翘起了小拇指,环视着吵吵嚷嚷的人群。

    被激怒的人在笑声的掩盖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连损带挖苦地说:“喝!真是有眼力见儿啊!”“你是他什么人?”“算个老几?”“他还没到你们一建呢!”……

    刘钊站起来:“好了,我来!谁想较量,咱们接着干!”

    欧阳慧一点也不示弱地:“无非说我是个马屁精呗!大伙儿直截了当多好?”

    乱哄哄的人声中,不知谁哼了一声:“这还算客气的!”

    “怎么?”欧阳慧耳朵尖,听到以后,马上转过那张漂亮魅人的脸,“我是他的情妇,你们又能怎么样?”说着,把一瓶酒分倒在两个大碗里,挑衅似地对着丁晓和在座的人,问道,“谁来?一人半斤,一口气喝光!”

    这两碗酒像两颗冒烟的手榴弹,把大家吓得不敢靠前了。连服务员也都啧着舌头,不知谁敢应战。

    “没有人敢上?这么多好样的男子汉!”欧阳慧看着大家,然后她端起一碗,捧到刘钊面前,“我从心里敬佩你,刘钊同志,我敬你这一碗酒!”

    在座的宾客,几乎狂热地爆出了一个“好”,丁晓也醉眼矇眬地嚷道:“还是临江一枝花有板眼!妙极了!”

    吕莎着急地站起来:“欧阳,你?”

    刘钊端详着这个谜一样的美人,实在变化莫测。刚才还以为她多少有点公正,矛头一转,到底又站到丁晓一边,这半斤酒进肚,春元楼恐怕是进得来,出不去了。

    “喝吧!刘钊同志,你得让大家看看你的力量,要不把这碗酒喝下去,临江大厦的门,你就休想进去!说老实话,没有海量,能镇得住全省挂号的样板企业么?看我,刘钊!”她端起自己的一碗,像刚才一样,一饮而尽。

    “刘钊!”“看你的啦!”“快喝!”众人围着高声吼叫。

    “好吧!”刘钊固然有些发怵,但他还是表现出他那决不告饶的性格。此刻,即使面前是一碗王水,他也不会皱眉头的。他把碗端在手里,捧到嘴边,才喝了一口,便瞅了一眼欧阳慧。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灰蓝色的眼珠,正以一种绝对友好的神采注视着他。他二话没说,把那碗白开水咕嘟嘟地全喝光了。“啊!好痛快啊!”

    “还有兴致吗?”那俊逸的双目透出一股聪明劲。

    “要是稍喝一点,还可以!”他知道她什么用意。

    这个狡猾的女人,又在两个碗里各倒了一点真正的酒,巧妙地遮住马脚。看来丁晓无心恋战,直说时间不早,于是别人借坡下驴,免得当场出丑,一场斗酒算是结束。

    吕莎在想:那些醉鬼们肯定现在头痛得更厉害,说不定连心肝肺都想呕出来,还会恶毒地咒骂刘钊:“这个王八蛋!”不客气的还要骂爹骂娘。那股粗野庸俗之气,和她读到的那些颇为风行一时的改革题材里描写的沙龙式的争论,学院式的探讨,毫无共同之处。人家改革者和反改革者都围绕着一个崇高的目标展开高尚的讨论:甲方案好,还是乙方案好?多快好,还是好省好?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好,还是百分之一百二十,获取利润好?可在临江,根本不谈这些,言不及义,勾心斗角还来不及呢!吕莎太熟悉丁晓和他们一伙了,也就是她爸所说的盘根错节的这一团。你要是有兴趣发给他们每人一张表格,请他们回答下列三个问题:一、你反对当前的这场改革吗?二、你能从理论上阐述这场改革的重大意义么?三、同样,你能从理论上求证没有必要进行这场改革么?

    可以肯定,第一个问题全部回答是“不!”第二、第三个问题大部分会交白卷。说实在的,他们没有坚定的理论,只是因为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按部就班走惯了,所以任何变化,他们都会表面上不公开反对,暗地里则采取排斥、拒绝的顽固态度。正如前清人们头顶上的辫子一样,剃掉它,曾经经历了一段多么痛苦的过程,简直如丧考妣。其实割掉这根尾巴,既好看又轻松,那他们也舍不得。他们的哲学就是,既然这根辫子已经拖了好几百年,那就让它再拖下去好了。

    吕莎马上想起高尔基描写过的,在彼得堡参观博览会的李鸿章,拖着根大辫子,迈着四方步,一张毫无表情、毫无变化的脸,慢吞吞行走着的形象。也许这就是某些同胞的性格表现吧?她马上从躺椅上跳起来,“刘钊!刘钊!”

    刘钊正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农场,江轮,温泉镇那间小屋,在矿泉水瓶子里的奥立维,和揪住他脖领、狠狠揍他的韩潮……一直到吕莎跑过来,把他推醒,他才意识到自己醉得多么沉重,好像死过一次似的:“莎莎……”他望着那一团浅青色雾似的衣裙,望着那张皎洁的面庞,感到非常歉疚地,“我没有斗赢他们,本来,我有把握,可,他们,人太多了……”

    “刘钊,你猜我突然想起什么?”

    因为那疼得要命的脑袋,好像不属于他了,听、看、说话都很吃力。他没有听明白吕莎的意思,怔怔地盯着。

    “你能挣扎起来么?”

    “干什么?莎莎!”

    “我要是你,就去挨家走访昨天晚上碰过杯的酒友,这样的笑话,你要不看,错过良机,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你,莎莎,再说一遍!”

    “我认为你现在不应该和他们一样在家躺着!”

    “为什么?”

    “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反正,精神有时会产生一种力量,我设想,假如现在你突然出现在丁晓家里,站在他的床前——”

    “扶我一把!”

    “能行?”

    他握住吕莎的手,拼命翘起似乎和他毫无关系的脑袋,顿时间,耳鸣目眩,马上使他想起那年在江轮底舱,烟雾弥漫的机器房里,死命扳住输油管闸阀的情景。若是不堵死油路,爆炸以后还会有一场大火,江轮势必完全报销。他扳紧那只烤得快红了的闸阀,正如现在握住吕莎那弹琴的手一样,硬是靠一种叫做意志的力量,挺起了头,咬牙坚持到最后一刻。

    刘钊昂起了头,抬起了身,吕莎就势托了一把,他终于摇摇晃晃地坐起,差一点仄歪到吕莎身上。她紧忙扶住:“小心!刘钊——”

    偏巧,气急败坏的吴纬,满头大汗,一把推门进来。

    哦!我的天……

    他们三个人,都觉得眼前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