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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女人在一场雨中走进他的梦,

    改变了他的一生。

    (一)

    舞台上,五彩的灯光温柔旋转着。蘑菇形状的红房子面前,六只小兔子奶声奶气地合唱着童歌。歌声结束,更多小动物从两边的幕布里跑出来,弹钢琴的老师走到中间,带着这群刚刚高过膝盖的小动物一起谢幕。

    顶上飘下闪烁的彩纸,台下掌声如雷。

    观众席的灯光亮起来,家长们熙熙攘攘地过来找自己的孩子,满场都是欢笑声和夸赞声。

    男人走到舞台旁:“孙心妍。”

    一只正蹲着和小伙伴开心地捡着彩带的小兔子站起来,眼睛一亮,腾腾腾地跑到了他身边:“爸爸。”

    年近四十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很短,眼角、嘴角笑起来都是淡淡的纹路。他看着面前的小小人,满眼都是宠爱:“唱得真棒,想要什么奖励?”

    一双肥圆的小手搭到他双肩上,她小大人似的与他平视:“爸爸,妈妈呢?”她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白兔装,长耳朵耷拉在肩上,白嫩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黑亮。

    “忘记了吗?妈妈今天出差了。”他把她的帽子放下来,用手指梳了梳她被汗水打湿的细头发。

    小兔子一嘟嘴:“那她晚上回家吗?”

    他一把环住她滚圆的腰,单手把她从舞台上抱下来。

    她习惯性地搂住他脖子:“会回家吗?”

    “不回来,下个星期回来。”他抱着她往外走,她身上有甜甜的气息。

    “下个星期是哪一天?明天吗?”小兔子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她的手无意识地揪着他颈后的一块皮肤,弄得他痒痒的。

    他亲亲她的脸蛋:“很快的,只要你听话。”

    他抱着她出来,在门口遇上她的老师。

    “心妍,今天你表现得很好噢。”年轻秀气的女老师把手里的一堆黄色气球解开一只给她,小兔子甜甜地笑了:“谢谢张老师。”

    她抱着气球,男人把她放到副驾的安全座椅上,关上车门,自己绕过车头上了车。

    刚启动,只听见旁边“啪”的一声,气球爆了,她愣愣地,瞪着眼睛,还维持着抱球的姿势。

    男人倒是被吓了一跳,停下车检查她的双手,问:“吓到了?”

    小兔子摇摇头:“我才不怕呢。”

    他笑笑,摸摸她的头,重新上路。

    她今年才4岁半,却常常出乎意料地鬼马精灵,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她这性格到底随了谁?

    车开了一会儿,这只白绒绒的小兔子又出声了:“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气了?你们会离婚吗?”

    他对这小姑娘三不五时冒出来的新词汇已经不感到惊讶,手里稳稳握着方向盘,唇边带着笑问她:“你懂什么是离婚?”

    她认真地扭过脸看着他:“陈轩庭说他的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离婚之后他就只能和妈妈在一起,然后他就要哭了。”

    “你不是说你和陈轩庭不做好朋友了,怎么又和他说话?”他在红灯前停下,在置物格里拿出水杯里,把吸管拔出来,递给旁边的小女儿。

    她接过去捧着乖乖吸了两口,调皮地用手去来回擦车窗,奶声奶气地说:“昨天我们又说话了,又是好朋友了。”

    绿灯亮,他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重新上路。

    黄昏的窗外,灰蓝色的天空里飞着一片晚霞。过了几分钟,他再扭过脸时,身边的小人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把车停路边,伸手在后座上拽过来一条儿童毯,轻轻给她盖好。

    车辆唰唰唰地从他们的车旁擦过去,安静的车内,他看着她放在肚子上的那只肉嘟嘟、五指微微张开的小手,这个快40岁的男人,忽然很想抽一根烟。

    几年没抽烟了?

    自从知道有了她,他全然忘掉了烟的味道。

    (二)

    离开这个城市的第一年,一切都比想象中还要难。

    他带着兄弟去了发小的厂里。厂里做的是太阳能材料,没钱没势的外来生意人,每一笔合作都用尽了心思。他跟人合租着一室半一厅的房子,每天早出晚归,只在房子里过夜。

    最穷的时候,中午从客户的创业园谈完了合作出来,他身上只有5块钱。在小店里买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就这么一路吃着一路往回走。

    喝口水,抬头看看天,心里和脚下都是沉甸甸的。一心为钱的日子里,只有和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的,有指望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说出口的约定,但彼此的每一个行动都在履行着诺言。

    第一年的冬天,女人的闺蜜结婚了,她理所当然地做了伴娘。传来的照片里,她烫了头发,穿着淡紫色的长裙站在酒店门口,手里一束白玫瑰捧花。

    12月的空气冰冷刺骨,房子里没有暖气,他看着她的照片,心中却荡起暖流。他在电话里问她,不冷吗?这个天穿成这样?她说,冷啊,冷也没办法。

    果然,第二天的电话里,她的声音就带了浓重的鼻音,感冒了。

    他在外面跑了一天业务,人累得虚脱,一听她的声音困意却消退了大半:“身体不舒服?”

    “有点感冒,你火车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下个星期就回去。”

    “书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为了有更多见面的机会,他还是在原来的城市报了成人高考。

    她有气无力:“不说了,我要睡一会儿了。”

    挂了电话,初冬的夜,他望着空洞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

    傍晚下了班回来,她在楼下看见他的时候愣了好半天。

    他过去抱她,天寒地冻,她穿着大衣裹着围巾,一说话嘴边就是白雾:“不是说下个星期吗?”

    他吻她,她躲开:“重感冒……”

    他双手捧着她的下颌,把她吻了个结结实实。

    一株不知名的树立在他们身旁,悄悄开了芬芳的花。

    短暂的相聚里,还有一场罕见的大雪。

    参加考试的那天,全城交通瘫痪,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他考完了给她打电话,她从隔壁的咖啡店出来,左右张望了下,远远看见他,露出了很淡的笑容。雪还在下,空中却洒下了一片金色的阳光。

    手插在兜里,他远远对着她,也笑了。

    她大病初愈,温柔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他靠在床头,两个人一起看着电视。

    她问题目难不难,他不说话。她又问是不是发挥得不好,他还是沉默,却猛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炙热的目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的脸,用吻和抚摸去回答。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的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乌黑的头发沾着汗水黏在他的皮肤上,他们的世界是无声的玻璃花房,温暖而美好。

    几个月后,她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她的公考成功了,考到了市里团市委办公室的一个职位。他为她高兴,却意外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

    电话里,那个熟悉的长辈说了近一个小时,用恳求的语气劝他们算了,不要再彼此耽误。他瞒着她回来了一趟,跟她妈妈见了面。长辈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叫他想想什么才是真的为她好。

    一路上,蒙蒙小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在人流熙攘的火车站等车,给她发短信,问她在干什么。她在开会,说晚上联系。

    广播里报站声响起,他盯着她的短信看了很久,手机掼进口袋,马不停蹄地离开这座城市,像没有来过一样。

    那一年,她29岁,他32岁。

    (三)

    吃晚餐的时候,小兔子问:“爸爸,我今天晚上还要练琴吗?”

    他停下筷子看她:“当然要练,忘记昨天是怎么答应妈妈的了?”

    小兔子看着他,颇为认真地说:“可是我今天晚上要和大伯玩踢球的游戏。”她拉拉坐在一旁吃饭的男人兄弟的袖子,似懂非懂的大伯抬头看看她,笑嘻嘻地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男人不动声色地说:“练完了再玩。”客厅的水晶吊灯散下温馨的光,她不说话,用卡通勺挖碗里的米粒送进自己嘴里。

    他看着她,在心里发笑。

    正值饭点,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家庭都正围坐在桌边共进晚餐。每一家的灯光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这张桌子、这个家里的一切一切,都是他人生中再美妙不过的礼物。

    那些没有她们的前程往事,这几年,他都渐渐淡忘了。

    记得是第三年,厂里的生意才算真正有了起色,不再需要低人一等地去求合作,他们开始有了关系对等的客户。他也需要穿西装跟着出入一些声色场所。很多时候,烟酒和女人都是少不了的活跃气氛的道具。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KTV喝了很多酒,他低着头在一角休息,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是一张年轻女孩清秀的脸。那是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女孩,农村出身,重点大学毕业,上进心极强,是发小重金挖过来的得力干将。

    他靠着沙发,半醉半醒地看着她,她也没说话,大大方方让他看。有一个瞬间,他有点恍惚出神了,不知道是因为萎靡的气氛,还是因为她那双干净而清亮的眼睛。

    那阵子,他和她之间刚好出了问题,记不清是为了件什么事,分处两地,时间一久,大家都有说不出的疲惫。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子,想起的却是她的温柔。

    女孩说:“你喝多了?”

    他摇摇头。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说:“我们能不能先走,反正有马总他们在这儿顶着呢。”

    屋子里乌烟瘴气,她难受地皱着眉头。他确实也累了,看看她,说:“走吧,没事。”他穿起外套,和发小打了声招呼,带着她提前退场。

    两个人都喝了酒,他打车先送女孩回去。出租车里,他们一起坐在后座。转过脸来时他才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眼神安定,清透有力。他怔了一下,转脸忽视掉她的目光,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试探性地碰了下他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到了地方,女孩一声不吭地下了车,后来的相处里,大家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她。就像她也有,没有告诉他的事。

    她生日的那个春天,他原本有工作回不来,谁知事情改期,他乘坐了7个小时的动车,在晚上11点时出现在了她家的楼下。正要上楼,却发现她也刚到家,送她回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

    她下车之后,驾驶座上的男人也走了下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说了两句话。车走了,他远远站在树下看着,摸了摸脖子,点了一支烟。

    那个人是和她在一栋政府大楼里的同事,晚上几个新同事闹着要给她庆生,他被别人叫来了,吃完了饭送了她在内的三个人回家。

    阳台上,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她顿了顿,坦诚地说:“刚到单位的时候他有过那个意思,但我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

    他心里不是很舒服,淡淡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后悔了?”

    月光照进来,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脸上,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的眼神和那晚的夜色一样迷茫。

    他想起她妈妈的话:什么才是真的为她好?

    那一年,她30岁,他33岁。

    (四)

    她的30岁像是一扇门,悄然关着,不给他钥匙。

    他们站在门的两边,进行了无数次词不达意的对话。

    发小劝他:“与其两个人都这么累,不如就这么算了,还能给大家都留个好的念想。”

    他抽着烟不说话。

    有一天晚上,他们谈成一笔大订单,区政府把几条新开发的马路的太阳能路灯都签给了他们。他在酒吧和马军几个人一起喝得大醉,迷迷糊糊中被人架着上了车,最后不知怎么就抬到了一个房间。

    让他恢复意识的,是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他睁开眼,看着床边熟悉的女孩,脑子有点疼、有点乱。他翻身下床。

    身后是有点僵硬有点幽怨的声音:“我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我有老婆。”

    他穿好外套,去洗手间往脸上浇了两把冷水,望着镜子里的人,他忽然有些不认识了。

    出了酒店门,站在深夜萧瑟的街头,他打她的电话。夜里两点,电话响到第二声她就接了。怕她不接,但她真接起来,他又心疼她。

    一出口的声音里是自己也不熟悉的沙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说:“你呢?什么事?”

    他在无人的街头点燃一支烟,揉揉眉心:“……岩岩,我好想你。”

    很久很久,那头只有气流的声音。

    她说:“孙鹏,你明年就回来好不好?”

    雾气氤氲的浴室,调皮的小女孩在浴缸里玩水玩小鸭子玩具。男人把她捞起来,用浴巾裹着抱出来,给她套上粉色的棉睡衣,又抱到梳妆台前给她吹头发。

    她乖乖地任他摆弄,莲藕似的手臂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嗲嗲地说:“爸爸,我不想弹琴。今天不练琴好不好?”

    她们都太会对付他了。

    他抱着软软的她,哪里说得出一句硬话。

    “算了,不练了,但是妈妈回来不可以告诉她,嗯?”

    他跟她拉钩。

    小姑娘甜甜笑着起开了一点,圆圆的黑眼睛看着他:“爸爸最好了,那我可以和大伯踢球玩吗?”

    他记得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单眼皮,长得像他。她三岁的时候他出了几天远门,一回来就发现她的小模样变了,越长越像她的妈妈。

    “大伯要看电视,不吵他,爸爸给你讲故事。”

    她想了想,脸在他脸上蹭蹭:“那好吧,我要听乌鸦参加森林大会的故事。”

    他翻出本童话书,抱着她睡到床中间,让她窝在自己宽阔的怀里。故事讲到一半,这个累了一天的小小人就睡着了。

    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缓地抽出自己的臂膀,按熄了床头灯。

    橘色的灯光熄灭,房间陷入了更深的静谧。

    那通电话如同一场及时雨,清洗了他们情路上的尘埃。

    她过来看他,他开着车带她在这座城市穿街走巷。一场大雨把他们困在宾馆,他们放弃所有的行程,做爱、聊天,正式地谈未来。

    他发现,她不一样了。看着她褪去了婴儿肥却依然美丽的清瘦脸颊,他忽然领悟到,她想结婚了。

    在深圳的第四年,厂子业务才真正开始上正轨,赚钱了。他跟发了要走的意思,发小不同意,带着一箱白酒去了他的出租屋。

    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发:“亲兄弟明算账,你这回退出去,我这门不定对你开不开了。”看他不说话,发小皱着眉猛拍他的肩膀,“我就不明白了,你回去跟她把证领了,房子买了,人继续在这儿干着,又能怎么样?你傻啊,看不出来咱们这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了?”

    那年他34岁,心里确实也在动摇。

    当初来到这里,是为了赚钱。三年过去,当初的那个30万已经回来了,但是他的心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停不下来了。带着几十万回到那个小城市,付完房子的首付就所剩无几。

    这时候走,一切等于前功尽弃。

    他在电话里和她商量,能不能先把房子买了把婚结了,他在这里再干两年,存够了本钱再回来做。他想继续做本行。

    那年她31岁,接到他电话的那天晚上,她切菜时候切到手指,伤口不大,却流了很多血。在家里四处找不到创可贴,她平生第一次跟自己发了闷火,把当晚买的菜全部扔进垃圾桶,在洗澡时哭得泣不成声。

    那是第一次,她想要切到手时有人给她递一张创可贴。

    也是第一次,她跟他提了分手。

    (五)

    他不明白。

    十几个小时后的深夜,他出现在她楼下。来不及坐火车,他找了两个人一起开着夜车就过来了。她给风尘仆仆的他开门,不是很意外。

    夜那么深,屋里的灯光那么刺眼,他们看着彼此,都有淡淡的陌生感觉。

    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眼中尽是疲惫血丝。

    他低声说:“陈岩,我只是在跟你商量,你不同意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来解决。有什么是扛不过去的?我不干了,回来跟你结婚,这样行不行?”

    那年他34岁,仍然是那个体贴、坚定,深爱着她的男人,四年的时间和上升的事业成功褪去了他的青涩,在他眼中注入了更深更锐的光。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我怀孕了。”

    灯关了,男人躺在陷入熟睡的小女儿的身旁,闻着她甜甜轻轻的气息,在黑暗里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有时候也会去想,这个小生命来敲门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去,是不是,她就要路过这个家了?

    那一夜过得很慢,他们几乎都没有睡。第二天一早他跟她回去见了老人,商量结婚的事。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医院排队等待检查,他终于问她:“怎么了?”

    她双手放在自己的膝上,不说话。

    他揽她的肩,轻轻握她的手。

    他低声说:“你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和宝宝安稳的日子,我也会努力去当一个好爸爸。你信我,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把心底的承诺说出口。她说哭就哭了,脆弱地抱着他。

    他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红了眼眶。

    他回深圳处理工作交接,发破了嘴留他,他却走得决然。火车到站,他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她微微笑的脸庞。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样轻松的笑了。

    她抚摸他的脸,他心里却很酸,捉下她的手亲了亲,嘴唇却碰到了一抹冷硬。她细长的手指上,终于戴上了那只戒指。

    小小的钻石嵌在一圈铂金上,剔透闪亮。如同他们的爱情,那样渺小,却又那样珍贵。

    从发小那儿走的时候,他带走了自己应得的酬劳,还借了一笔钱。那年春天,他和她一起在这座小小的城市贷款买了房子,开了一家饭店。店开张的时候,淘气包刚好出生了。这两年,勤勤恳恳地干着,饭店生意也越来越好,去年的时候他又盘了一家店,做了分店。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平平淡淡地过了出来。

    回头看,这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不过是你坚定一点,我坚定一点,你咬咬牙,我也咬咬牙,始终朝着对方走。

    早上醒来,隔壁房间在喊爸爸。他套了件T恤过去,有个大孩子已经蹲在床边逗着这个小淘气玩耍了,逗得她呵呵笑。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小姑娘一看他来就张开了手臂撒娇,要抱抱。他把她抱起来,用胡楂儿磨她的脸蛋,她哈哈大笑,被抱去卫生间洗漱。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又问。

    “下个星期。”

    “下个星期是明天吗?”她吐掉嘴巴里的儿童牙膏泡沫,认真看着他问。

    他一笑,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抱起来。

    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她又问了:“爸爸,今天也不练琴好不好?”

    “不好。”

    “那我告诉妈妈昨天我没有练琴。”

    客厅里,迷蒙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飞进来,落在小女孩纯洁聪慧的面孔上,掉进她清澈的眼睛里。他看着这个阳光里的小小人,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小雨、那个坐在木亭下看书的女孩。

    雨飘在亭外,她手上捧着书,安静抬头,对着陌生人善意一笑。他回过头,撞上了那个笑容。在那个笑里,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天性中的温柔与善良,没有一丝刻意,没有任何目的,它们在湿润的雨中,闪着令人心折的光。

    人生如梦。

    有人运气好,做到好梦,一直笑。

    有人运气差,做到噩梦,一直哭。

    他运气不好,做了噩梦。

    谁想,却有个女人在一场雨中走进他的梦,改变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