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以为有些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它就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s`h`u`0`5.`更`新`快
温暖的房间里,周思鸿披着睡袍坐在落地窗边,嘴上叼着烟。
黑暗里,烟雾在他脸侧盘旋着,被窗前的月光照成一团青色。
很安静,只有烟丝在燃烧。
“你醒了?”床上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
他被惊动,淡淡朝床上瞥了一眼,弹了下烟灰:“嗯,你继续睡吧。”
“你不睡了?”女孩身上裹着被子,雪白的肩膀和腿露在外面。
“抽根烟。”
她本来想下床,听到他这么冷淡的语气,没再接话,识趣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闭上了眼。
周思鸿对床上的动静罔若未闻,低头看着手指尖那个橘色的亮点。
白天生意上走了个单子,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是心情的原因,晚上的时候,他觉得她弄得也不是很舒服,不尽兴。完了事感觉还差那么点,倒头就睡下了。
他是在梦里忽然醒来的。具体什么梦不记得了,没头没脑的,但一醒来,却有一张脸浮在了脑海中。回过神再看看旁边躺着的人,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周思鸿在烟灰缸里按了烟蒂,舌头舔了舔面颊,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无声地笑了下。
他心想,至于吗。
门打开,涌进来一阵冷空气。
“哎哟,嫂子,你来了。外面变天了吧。”强子从吧台里面出来倒水。
店里的两个服务员正忙着抹桌子扫地,朝进来的陈岩笑笑,陈岩也冲她们笑了下。
她跟强子说:“又乱叫了。”
“下班啦?”强子放下水瓶,盖上软塞,把水端给她。
陈岩把包放上吧台,脱下大衣和围巾挂到一边,隔着皮手套把杯子拿手里捂:“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你在忙啊?”
进来的时候他正拿着笔低头写东西。
强子笑笑:“刚到了一批酒水,我记下账。鹏哥在厨房呢,我去帮你叫他。”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
“厨房地上脏,你当心点。”
“没事。”
陈岩顺着过道到了小厨房,孙鹏正背对着她和厨师在聊天,旁边的大灶里不知道煮着什么,冒着滚滚白烟。
厨师先看到她,朝她点了点头,轻声提醒了句:“老板娘来了。”
孙鹏转过脸,看见陈岩,她正淡淡笑着走过来。厨师自觉去旁边洗菜了。
“要下雨了,怎么还过来了?”孙鹏问。
“反正也没事。”
“你外公这两天怎么样了,我都没时间去看他。”
陈岩外公出院一周,还在恢复,身边离不开人。出院前几天孙鹏每晚都去看看他,有时帮他按摩一下腿脚,有时帮他换一下贴身衣物。
老人现在几乎没自理能力,方便的时候一把身上弄脏,就要帮他把衣服从内换到外。陈岩妈妈本身是个看护,但是有时上晚班,也顾不上。陈岩外婆更不用提了,照顾自己都够呛。
这周孙鹏的店开业,这两天晚上他都没时间过去。
“昨天晚上还在找你,问你怎么几天不来了。”
孙鹏听她这么说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他说:“是吗?明天吧,我中午过去。”“好。”
“等下要来客了,你想吃什么,给你炒了带回去,先送你回家。”
“结束了跟你一起走吧。”
“晚上可能下雨,不要等我了。”
陈岩看着他,不同意的眼神。
他摸了下她的头:“那行吧,你坐着玩一下,先把晚饭吃了,等下忙起来就顾不上你了。”
5点多钟的时候,店里陆续就有了生意。
孙鹏忙里抽闲让厨师给陈岩炒了两个菜,7点多钟真正忙起来后,陈岩也开始帮着收钱记账。
店才开了一周不到,由于地理位置好加上经济实惠,开张之后生意不错,这两天更是好到孙鹏和强子都有点诧异。都说开店不难守店难,到了他们这儿,都挺顺利的。
靠近9点的时候,外面开始刮风,跟着下起了雨。
陈岩坐到窗边看看,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还有两三家小店开着,雨声淅淅沥沥。
店里最后的四五个食客皱着眉头望着门口,一个都没带伞。孙鹏把店里的两把伞都拿来借给了他们,客人连声道谢,承诺明天就还回来。
强子要去火车站接外地朋友,晚上8点的时候就提前走了。孙鹏收拾着剩下的一张脏桌子,叫拖好了地的服务员趁着雨小先回去。
两个服务员都是20岁刚出头的外地女孩子,她们在店里把雨衣套起来,临走时带着乡音说:“老板,那我们先走啦。”
孙鹏把碗碟都扔盆里,揭掉桌上油腻的一次性桌布:“走吧,路上慢点,有事打我电话。”
她们戴起雨帽,边说着话边出门,刚拉开门,又想起什么,退回来朝坐在窗边的陈岩道:“岩姐,我们走了。”
陈岩目光从窗外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店里一下子清静下来,陈岩手拄着头朝孙鹏望过去:“要帮忙吗?”
“不用,都好了。”
他把脏碗筷装在筐里,哐里哐当地搬到厨房后面,洗干净抹布,又洗了一遍手。
出来的时候,陈岩还坐在刚刚的位子上,望着窗外发呆。
她身上套着休闲款的黑色长毛衣,头发铺在背上,拄着头的手臂露出一截细白手腕,上面戴着一只棕色的牛皮带手表。
她的背影被笼在清脆的雨声里,被发黄的光静静照着,异常沉静、温柔。
孙鹏停在那儿,忽然感到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很想过去抱抱她,又怕破坏画面中转瞬即逝的美好。
直到她转过头来。
“站那儿干什么?”她看着他。
他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对视了会儿,他翻转她的一只手,令她掌心向上,手指陷进到她的指缝里,轻轻交扣。
“累了吗?”
陈岩摇头:“就是有点无聊。”
孙鹏浅笑了下:“叫你不要等。”
“等都等了。”
他瞄了眼窗外:“现在走不了,等雨小点再打车送你回去。”
“嗯。”
孙鹏端起她面前的杯子,她看着他仰起头,喉结几下滚动。
他放下空杯子,碰上她的目光,拉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拖了张椅子到身边。
“坐过来点……”
她坐过去,头轻轻歪到他肩上。
窗上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窗外玻璃上不停落下雨点,缓缓汇聚成流,划下蜿蜒水痕。
陈岩说:“现在都12月了。一年又要过去了。今年是几月份过年?”
孙鹏想了下:“2月吧。”
“你过年的时候回家吗?”
“嗯。”
他垂眼看她,静默了一下:“过年跟我一起回去吗?”
陈岩看着窗外:“好啊。”
中午,厨房里,陈母把一筐洗好了的小仔排下锅,油锅瞬间炸了起来。
陈岩进来,微微皱眉:“油烟机没开?”
“开了,油烟机好像有点问题了。”
“是吗?”陈岩走到灶台前看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陈母说:“小孙几点来?”“12点,我催一下。”
排骨煎得差不多了,陈母盛了一大碗水倒进去,水遇上热油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陈母倒进酱油,盖上锅盖,淡淡说:“你叫他快点,菜都要好了。”
陈岩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对于孙鹏,陈母目前是一种被迫接受的状态。
她依旧不赞成陈岩跟他在一起,但她又知道她管不住陈岩。这么多年,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就是陈岩她外公,孤儿寡母、没有男人撑腰的家庭,外人是很难想象其中艰难的。陈岩外公出事这段日子,孙鹏确实帮了家里很多忙,从老辈人的眼里看,这个孩子的性格和人品确实都还不错。
陈母是个性格敦厚的女人,尽管心里不同意,但她从不在面子上刻意怠慢孙鹏。只要他来,她都当是客人招待着。
陈母拿了个干净盘子出来,看陈岩在洗碗筷,说:“你不要嫌我唠叨。我不赞成你跟小孙在一起,我知道我说了没用。但女孩子要自爱一点,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有些该坚守的地方要守住了,不要最后让自己后悔,你知道妈的意思吧?”
陈岩没抬眼:“行了,我知道。你放心吧,我都有数。”
陈母看看她:“小孙怎么说的,来了吗?”
“电话没接,应该在路上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陈岩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来看了眼,却是强子。
“什么事,强子?”
“嫂子,鹏哥叫我跟你说一声,他不过去吃饭了,晚上再给你电话。”
孙鹏能有什么突发的事要强子给她打电话?
她看了陈母一眼,走出厨房,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强子敷衍地说:“没什么事。”
“张强。”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刚才鹏哥正要走,来了两个警察和他在外面聊了两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人带走了。”
陈岩大脑空白了一下,听见自己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我当时在店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鹏哥临走时进来叫我跟你说不来吃饭了,晚上再找你,也没多说什么。你别急啊,我正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呢,有什么情况我和你联系。你千万别乱着急。”
“我不急。谢谢你。”
陈岩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愣了下,匆匆到客厅穿起衣服,拿上围巾和包。
陈母端着菜出来一惊:“干什么?”
“单位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菜都好了,你……”
陈母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了影。
不知道孙鹏被带到了哪家派出所,陈岩在路上又给强子打了电话,被他按掉了。不想添乱,她赶去了店里等消息。
午市散了强子才回来,店里就剩下一桌客人,服务员忙着擦桌子。
陈岩坐在窗口位置,瞥到他人影,赶紧去给他开门。
强子一进来看是她,愣了下,叫了声嫂子。
他垂头搭脑,面色灰败,羽绒服的拉链敞开着,走到旁边桌上,拎起小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干了。
短短几秒,陈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看看她,舔了下嘴唇,似是难以启齿。
“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鹏哥之前给一个大老板开车,后来他不干了。现在人家车子送去检查,发现原厂的四个进口轮子之前被掉包了……现在,他是嫌疑人之一。”
陈岩骇然,微微张开唇,没有发出声音。
开着空调的屋子里闷着一股残留的食物味道,角落里剩下的一桌客人喊道,“服务员,买单。”
陈岩和强子都朝那一角呆呆看过去。
服务员长长的一声“哦”,放下拖把,去吧台对着账单按了几下计算机,拿着账单过来。
强子看陈岩反应,轻轻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担在椅背上,扯了扯毛衣领子,“我刚才去派出所也没见着他人,不让见。你不要急,我跟鹏哥是从小玩到大的,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做的。”
良久,陈岩“嗯”了一声,她穿外套:“我下午还要上班,先去单位了,有什么情况你再打我电话。”
出了门上了出租车,陈岩在车上把电话通讯录翻了一圈。
老陈,是我,陈岩。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被派出所弄进去了,你帮我问问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林新派出所……
“行,我到了台里找你。”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看她,搭话说:“朋友犯事情了?”
陈岩看着窗外,恍如未闻。
司机讨了没趣,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自言自语:“这年头还是稳稳当当好,就过过小日子,也不要求大富大贵的……”
冬日,干燥的阳光像箭一样直直从窗外射进来,金光刺眼。陈岩眯着眼,神智有些恍惚。
摇下一丝车窗,冷风吹过耳边,她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只要没做,就不用怕。
陈伟是台里跑公安条口的老记者。
冲水间里,他端着茶杯压着声音跟陈岩说:“陈岩,这事有点棘手啊。”
他把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整个事情现在还在调查,人家不好透露太多,报案的那头有点背景,对这个事咬得很紧。毕竟轮子这个东西,上了高速也是关系人命的。”
“涉案金额是多少?”
“是个好车子,四个原装的轮子,说是过两万了。”
陈岩心里咯噔一下。
同事拿着水瓶过来冲水,他们都沉默着,等人走了才又开口。
“不能安排见个面吗?”
“现在刚开始侦查,你先不要急,再等等,我这边还在托人打听着,晚上给你回信。我已经让人帮忙照看着点了。”
“谢谢。”
陈伟看她面色惨白:“跟我客气什么,家里亲戚?”
“男朋友。”
陈伟愣了一下,拍拍她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你不要太着急,说不定到了晚上情况就明朗了。公安那边现在做事还是很谨慎的,不会乱来的。”
下班后,陈岩去图书馆接了孙飞,一起回家等消息。中途陈母打了个电话过来盘问,被她胡乱糊弄了过去。
晚上十点,强子带了点夜宵过来。
他进房间看看孙飞,小声问:“晚上没闹吧?”
“还好,看书看累了就先睡了。”
“嫂子你晚上吃了吗?”
陈岩“嗯”了一声。
晚上没做饭,她带着孙飞在外面吃的面条,她那一碗只喝了几口汤。
强子在厨房洗了两双筷子出来,把一次性餐盒打开,一份油焖茄子、一份酱排骨,油香味充斥了满屋子。
“刚烧出来的,你也吃一点。”他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陈岩在旁边坐下,勉强笑了下:“我不饿。”
“吃点吧,鹏哥不在,我肯定要把你照顾好的。”
不想忤了他的好意,她勉强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你也吃吧。”
强子在派出所和店里两头跑,忙了一整天,晚饭也没吃。他没有客气,就着菜划起了饭。他闷头吃饭,陈岩就低头坐在旁边看着手机。
空气沉郁,两个人都心有所想。
他下午又去了一趟派出所,还是没见到孙鹏。人家给了回复,事情还在调查,不能保释,也不能见亲友。事情比想象中复杂,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陈岩。
他相信孙鹏不会做这事,但是万一他真的做了呢?不管他做没做,他做兄弟的都会挺他到底,但是陈岩呢?她会吗?
强子走的时候已经11点了,陈岩在阳台上静静站了会儿,没有等到陈伟电话,她估计今天是不会有消息了。
锁门关灯,她轻声拉上床中间的布帘,听着孙飞的熟睡声,陈岩脱了鞋和衣躺到孙鹏床上,拧开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枕头下有个硬物,反手摸进去,没想到是一本很厚的书——《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概论》。
灯光下,光面的书皮看上去很新,三分之一的地方插着一支圆珠笔。
书页被手指翻动,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响。前面都看过了,空白处有一些零星的笔迹。
她想起在上海,她跟他提及自考的事,那时他说要想想。陈岩抚了抚书脊,觉得头疼,把书又塞到枕头下,关灯。
早上醒来的时候陈岩整个人昏昏沉沉,这一夜,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把孙飞送去上班,路上,她总算接到陈伟电话。
“情况不太好啊,我打听到了,有个已经认了罪的死死咬着他。这事可能最后会提公诉,你们对这一块要是不懂,可以开始找律师介入了,再问问看当事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人?”
那边声音沉了沉:“陈岩,你可能没有跑过这个口,事情的金额已经构成刑事案件了,这个阶段是不可以会见的。”
下午,陈岩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周思鸿的那辆路虎在做检查时发现四个进口原装轮毂被换掉了。这辆车大幅度改装过,一直在一家固定的汽修店检修,事件发生后,警察很快就把做了手脚的店员抓到,这人现在一口咬定当时是和孙鹏合伙。
这天晚上,陈岩扛不住陈母的电话关心,回了趟家。
吃完了饭,陈母和她外婆坐客厅看电话,陈岩打了水帮外公洗脚。老人坐在床边心心念念地问:“怎么小孙好几天都不来了?”
他恢复得缓慢,口舌还是有些不清楚。
她在热水里用毛巾擦洗着他的脚趾:“店里忙,过几天来。”
“年轻人,工作上面忙一点好,小孙不错的,个头大,也听你的话,还能吃苦。年纪轻,现在穷一点不要紧。以前我们日子那么苦,还不是过来了。”
陈岩抬头看着老人,轻轻笑了下:“真觉得他好啊?”
陈岩外公重男轻女,她和他一直不是很亲。但是这次他突然发病住院,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性情变了不少。加上陈岩也成熟了不少,过往的磕磕碰碰在这对祖孙之间都淡化了,如今只剩下最天然的亲情。
“我晓得,你妈不同意。你不要烦,我来跟她说。”
老人生完一场大病,现在的脾气颇有点像小孩。孙鹏在他生病时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对他赞不绝口。
陈岩帮他把脚擦干,套上袜子:“不用你操心,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早点把身体养好,其他事情都是小事。知道了吗?”
陈岩没有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她找了位相熟的律师正式介入案情。事情发生近一周后,律师通过程序会见了孙鹏。陈岩给他带去两句话,一是叫他不要担心,她会照顾好孙飞;二是目前警察还没有正式通知他的亲属,她想征求他意见,要不要通知他家里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乱了阵脚,拿捏不好轻重了。
孙鹏让律师带回陈岩两句话,事情他没做,叫她放心,照顾好自己。再者,暂时不通知家属。
“他人现在怎么样?”
“他状态不差,你们不要太担心。现在证据不足,没办法提起公诉,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律师看看陈岩,“喝点水吧,水倒下来你这还没喝一口呢。”
陈岩握住面前的一次性纸杯,掌心感受着温热:“一般侦查阶段会拖多久?”
“这个不太好说,一个多月都是正常的。”
律师咂了下嘴说:“其实这个事也有点不太正常的地方,按理金额也不算太大,这时候是可以取保候审的,但就是办不下来。可能也是我面子不够,不好意思啊……”
“没有,侯律师,谢谢你了,我先回去,有情况你再通知我。”
“时间也不早了,跟我们在所里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用客气,谢谢了。”
事实上,整个案子出奇的简单,主犯也已经招供,就是孙鹏这个环节卡在这儿。如果可以,陈岩很想把两万块直接放到周思鸿面前,不管孙鹏做没做过,尽快把事情解决掉,让他从里面出来。
从没有接触过法律的陈岩发现,面对国家机器一整套僵硬的程序,当事人全程几乎是蒙着眼睛被拖着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步。
城市街头灯火阑珊,出了律师事务所,陈岩在寒风中裹紧大衣,走进了一家肯德基。
“你好,欢迎光临。请点餐。”
“一杯热牛奶。”
“不好意思,牛奶没有了。您还需要别的吗?”
“豆浆有吗?”
“也没了。热饮的话只有咖啡了。”
“那就咖啡吧。”
坐在窗口,陈岩啜饮着咖啡,拿出手机,调出了一个号码。
窗外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匆匆路过,很多女孩子上身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下面依旧秋天里的裙子打底裤,不知严寒的样子。
夜晚,明亮温暖的店内,落地玻璃像一面镜子,淡淡映着她的面孔。
对着自己的影子,她按下拨出键,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电话那头一开始很吵,她徒劳地说了几句,隔了一会儿,那人像是走到了一处安静所在。
他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她的话,让她不知所措。
陈岩说完,进退维谷。
心跳如鼓时,她听见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咔嗒”一声。
周思鸿点了支烟,淡淡说:“见面的话就今晚吧,明早要飞一趟国外。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五星级酒店的包厢,陈岩推门进去,里头觥筹交错。
周思鸿朝她招手,跟众人介绍:“介绍一下,这位是电视台的记者陈岩,我的一个朋友。”
旁边人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美女记者,快请坐快请坐。”
旁边人转头吩咐服务员加椅子和餐具。
陈岩落座匆匆看了一圈,没有一个认识的。服务员给她倒果汁,周思鸿问:“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让他们再上两个菜。”
“不用,我吃过了。”
他看看她,笑了下,又要了两三个菜,还给她点了份小西点。
这边刚说完话,对面有人下桌来到了周思鸿旁边跟他敬酒。
陈岩默默看着桌上人敬酒、奉承,过了会儿大概清楚在座的都是几家公司老板,坐在右首边的三个中年人,是商务局和税务局的领导,她有点面熟,但没有接触过,叫不上来名字。中途也有人和她敬酒,陈岩都以不会喝为借口谢绝了。
看得出来,周思鸿在这席间很受捧,虽然年轻,派头却很足,席上人都敬他三分。
“周总。”趁着周思鸿好不容易闲下来,陈岩见缝插针地说话。
他偏过头。
陈岩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孙鹏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周思鸿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问:“孙鹏的事?”
“我想你对他应该有点了解,他是不会……”
话未说完,又有人过来了。
周思鸿轻声说了句“等下再谈”,笑着站了起来。
桌上两瓶茅台下去之后,有人拿着个玻璃小壶和小酒杯,红光满面地走了过来:“我本来打算跟周总你干一壶,但是美女记者要是愿意帮你代劳,”他伸出捏着小酒杯的手,“她一小杯,我一壶,周总你说怎么样?”
大家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周思鸿也颇不以为意地笑了下。
就这么在玩笑间僵持着,直到陈岩站起来,接过那个小酒杯。
她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既然您这么说,这杯我就帮周总代了。”
一桌人一共喝掉了三瓶茅台,散席的时候有两三个彻底醉了,被自己的司机歪歪倒倒扶走。陈岩喝了三四小杯,跟着周思鸿走出包厢的时候已经浑身发烫。
她拿着外套跟他进电梯,太阳穴因为酒精的作用突突跳着。
周思鸿看看她:“找个安静地方聊吧,正好醒醒酒。”
电梯到达的一层都是客房,助理去开门,周思鸿进了屋。陈岩在房门前迟疑了一下,跟了进去。
他在沙发上坐下,松了领带,抽烟。
他的助理给他们倒了两杯水,静默着出去了。
“喝点水。”他夹着烟的手把杯子放到陈岩面前。
“谢谢。”
“平时不怎么喝酒?”
陈岩点头。
房间很安静,周思鸿的脸遮掩在烟雾后面,事务性的语气:“小孙的事之前有人跟我说过,具体的我倒是没问。如果他确实没做,早晚会水落石出,你不用太急。”
“我来,其实是想请周总帮忙。”
柔和的光线下,他跷起腿,半倚着沙发背,平定地看着她。
“你想让我怎么帮?”
“我们一直在办保释,但是办不下来。如果你愿意出面做个保,公安那边应该会松口。”
他探下身弹了弹烟灰:“我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他从我这走的时候,说不干就不干了,也没跟我知会一声。出于情面,我当然希望这个事不是他做的。但是事实到底怎么样,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陈岩看着他,默不作声。
律师和她说了,孙鹏从周思鸿这里辞职的时候,确实没有走程序,也正是这一点,对他目前的处境很不利。
陈岩不会求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的耳朵已经发烫了。
静默了会儿,她站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打扰了。”
走在玄关处,周思鸿在背后叫住她:“陈岩。”
他走过来,把她落在沙发上的外套递过去:“找辆车送你。”
“不用麻烦了。”
“我不帮忙,就生气了?”他没有再绷着公事化的语气。
陈岩淡淡笑了下:“没有。”
“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一个解决方法,这个社会,都是事在人为。就看你想不想办成它,又愿意花多大的力气办成它。”
“……”
他看着她,忽而轻佻地拨了下她垂在额前的一簇发:“我挺喜欢你的,知道的吧?”
陈岩猝不及防,身体一僵:“周总,你喝多了……”
下一秒她去拉门,他长臂一伸,抵住门板,低头注视着她。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二人之间,跟随着呼吸扩散开来。
“考虑一下,跟我吧,对你不会差的。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哪个男人舍得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像你这样子,我看着都不忍心。”
因为紧张和羞愤,陈岩身体僵硬如铁,目光直直看着他。
他继续哄着:“你要是想,我明天就能把人弄出来,我是真挺喜欢你的……”
人罩下来,想伸手摸她的脸,她反应极快地用力一把格开,担在手臂上的外套“呼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陈岩心中泛恶,却也只冷冷吐出了三个字:“你让开。”
周思鸿盯着她看了几秒,嘴角牵起,拍在门板上的手滑到扶手上,无所谓地拉开了门。
漆黑的冬夜,陈岩逃似的离开酒店,上了出租车。车里暖气很足,她心里却冷得发抖。
她不知道跟着个醉酒的男人进房间要承担的风险吗?她不知道他对她有所图吗?她什么都知道,或许恰恰是因为知道,才天真地抱着一丝侥幸和幻想,而事情的发展终于还是走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她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车子很快就开进了小区,司机懒懒说:“前面有车,不好掉头,这里下好吧。”
堵在前面岔路口的是一辆高尔夫,再一看车牌,竟是冯贝贝的车。
陈岩给了钱,下去敲敲车窗。
陈岩上车后,冯贝贝很讶异:“你外套呢?”
陈岩摇头:“你怎么来了?”
贝贝看看她,反问:“孙鹏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贝贝在台里听说陈岩最近到处在找公检法的人,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上次见面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交心。
“忘记和你说了。”
此时此刻,面对冯贝贝,陈岩心里有点乱。她目光直视着前方,手上握着手机。
冯贝贝酝酿了一下,缓缓道:“你知道,我在这里一直没什么朋友。”她忽然孩子气地说,“目前我朋友排位里面,你就是第一个。”
冯贝贝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有一段时间没一起玩了……可能我上次的话说得太重了,但是我不想因为其他的东西让我们之间有芥蒂。你要是真认定孙鹏,我以后也会把他当自己人看。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很珍惜我们的友情。”
陈岩浑身冰冷,头脑发涨,此时心中却因为贝贝的话而划过了一道细细的暖流。
在这个寒风彻骨的晚上,她终于找到了一处温暖可栖的地方。
陈岩思虑了一番,用平和、简易的语言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贝贝。当然,过程里,她没有讲今晚周思鸿的失态,怕刺伤冯贝贝。
然而冯贝贝是什么人,陈岩有所保留的三言两语之间,她很快就有了一种女人的直觉。再去联想之前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对整件事有了自己的理解。
半夜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周思鸿正在沉睡。“开门。”
他躺着反应了几秒,在床上慢慢睁开眼:“贝贝?”
“嗯。”
缓了会儿,他挂掉电话,下床套浴袍开门。
没看她一眼,他走到沙发边径自坐下,把落地灯调到最暗,眯着眼适应了会儿光线,摸出一根烟点上。
冯贝贝在他对面坐下,在一屋子酒气里微微蹙着眉。
“那么多女的抢着往你身上扑,你有必要这么做吗?你到底想要我多难堪?”
周思鸿抽了两口烟,醒了神,看看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个突如其来、不咸不淡的关心,让冯贝贝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周思鸿,你以为你是谁?我过得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了。”他点点头,抬眼,“这么晚来找我,干什么?”
“你他妈给我离陈岩远一点。”
他看看她,静默了一下,却问:“听人说你要结婚了?”
“……”
周思鸿捏了下眉心,把烟蒂按熄,声音低沉而喑哑:“前阵子有人跟我说,你拿了个孩子,我的?”
昏暗的光线下,冯贝贝的脸依然美丽、骄傲,然而他的话,瞬间就让这装腔作势的美丽现了原形,变得可笑。
想笑一下,没有笑出来,她的声音是刻意保持的平静淡然:“是又怎么样,你在乎?还是想要弥补?”
周思鸿却是认真的:“可以。以前一直说要换车,还想换吗?”
他是个玩家,女人见识多了,谁真心谁假意,心里一清二楚。现在,冯贝贝开口要辆百来万的跑车,再或者贪心点,他都会给的。在一起的时候,她没贪过他什么,也没跟他耍什么心机。他从不亏欠跟过他的女人,收尾收得都还算漂亮,没交过什么恶。
这个二世祖讨女人喜欢,不光是因为有钱。他英俊多金的同时,还放得下身段、温柔慷慨。喜欢你的时候能把你像菩萨一样捧着,但厌了你的时候又是油盐不进。那时候,冯贝贝正是因他的忽冷忽热才不受控制地患得患失。
分手之后,他们发生过一次关系。
有时候你以为有些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它就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就那次,冯贝贝怀孕了,想也没想去拿掉了。一条生命的代价让她彻底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脱离出来,不再有任何藕断丝连。孩子的事她谁也没告诉,更不知道他从何得知。
冯贝贝的脸上竭力做出漠然的表情,站起来,像以前一样甜甜笑了:“不要急着还,今天的债以后都会有人帮着讨。周思鸿,我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