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约?”陆十四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转头向黍饭望去。x.
要知道,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修行上,足不出户,可谓坐实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至于衣食住行,也都是黍饭鞍前马后的张罗。
如此情况下,哪来的明日之约,除非是黍饭背着自己私下与人缔结的。
感受到陆十四的目光,黍饭脸色明显有些忐忑,心虚又带着羞愤的低下了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十四追问道,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陆师兄,我……”黍饭吓得一个激灵,抬头间,眼眶中有泪光打转,却紧紧的咬住嘴唇,没说出口。
“啧啧,不愧是磨剑宫的同门,且不说修为高低,脾气却是让咱们自愧不如啊。”一旁,曾仪堂阴阳怪气道。
曾仪堂年龄不大,看上去跟陆十四相差不多,白衣悬剑,可谓风流,却生了副狐媚脸,肤色白皙,透着水润,若非发髻,竟是像极了女子,俊美中透着英气。
可惜每每开口,都是怪腔怪调,用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形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典型的欠扁人设。
陆十四横了对方一眼,不耐烦道,“还是莫打玄机了,你们来此,到底为何?”
“也罢,咱们磨剑宫的这位陆师弟可是忙得很,小七,你来说道说道。”曾仪堂撇了撇嘴,对身后跟来的一名同门挥了挥手指。
此次前来,曾仪堂可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了足足六个人,全部白衣配剑,正是稷剑学宫内服剑宫弟子的标准服饰。
当下,从那六人中,便走出一个头矮小,面色黢黑却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子,所料不错,应该就是曾仪堂口中的“小七”了。
“自半年前,蜀山城重新启用,学宫便立下了规矩,每一旬,便需组织十二名弟子,深入魔窟,刺探妖物行踪,以便做到防患未然。
至于这十二名弟子人选,一开始是自愿,但随着八派成立,几经磋商,最终决定,轮流巡值。每一旬,由一派内部选出十二人来。至于前后顺序,则由抽签决定。”那“小七”语气不急不缓,却是说的格外清晰,“自立下新的规矩,到今日一共进行了十四次巡值,而明日将是第十五次。”
“前面十四次巡值中的八次,八派皆有参与,且都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也付出了不小的牺牲,只是……”小七说到这,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只是有些事情,不,应该是人,寸功未立,却心安理得的坐享蜀山城的安宁,这就说不过去了。”
“有些人?指的应该就是我了吧?”陆十四冷笑着指了指自己。
蜀山城中,按照各自所归学宫,学着江湖气息的立了八派,这事,陆十四听黍饭说起过。更知道,之所以是八,而非九,缺的恰恰是他所在的磨剑宫。
按小七所言,八派各自派出人员,外出巡值,确实为蜀山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而陆十四因为身份使然,独立于八派之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无法也无力承担起巡值的职责来。
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有人在巡值中丢掉了性命,原本并不为人注意的陆十四,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捧上了风口浪尖。
小七说了前因后果,不等陆十四继续发问,便道出了来意。
原来,就在上一轮的巡值中,服剑派派出的十二名弟子,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当场战死了五人,两人重伤,伤及根本,就此无望修行,沦为废人。
如此大的伤亡,对服剑派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的。
事后,八派几经商议,决定给予服剑派补偿,至于补偿的方式……便是陆十四。
在不经过陆十四同意,只是找来黍饭旁听的情况下,八派指定下一轮的巡职,陆十四可充入服剑派的十二人自愿名单之中。
当时的情况,别说黍饭一个记名弟子,便是陆十四在场,又能如何?能拒绝么?或者说,拿什么拒绝?
事后,黍饭自是满心的屈辱,更觉得辜负了陆十四对自己的信任,心虚之下,就将这事隐瞒了下来,熟料,今日,服剑派的人竟然直接找上门来。
“好一个约定,好一个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陆十四满脸的愤懑。
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要参与那劳什子的巡值,而是那八派的作风,实在太过跋扈霸道了,不仅将自己编入服剑派的自愿名单,甚至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至于黍饭……
在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陆十四反倒没有太多的责怪。
以黍饭的身份,面对八派弟子,别说据理力争,怕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唯一做的不妥之处,就是将这事给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自己了。
不过,再细细一想,陆十四也就释然了。
且不说黍饭心中的那份委屈以及内疚,只说自己,在过去的半年中,一心沉迷乐理,看似居于陋室,却是真真正正的饭来张口,用功之际,最怕的就是被俗事羁绊。
想来,黍饭也是知悉了这一点,才最终隐瞒下来吧。
“好啦,别在委屈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转头看着黍饭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陆十四忍不住开口揶揄道,也算是变向的安慰了。
“陆师兄,都是我太不济事,当时……当时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黍饭咬着嘴唇,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啊。
陆十四伸手,揉了揉黍饭的头,没再多说,而是转过头去,望向曾仪堂。
“曾师兄若无他事,便可离开了。至于明日之约,定不教你们失望便是了。”陆十四实在没耐心跟这些人虚以委蛇下去,很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呦,没想到陆师弟这般爽利,倒是显得咱们小人心肠了,竟还想着以势压人来着。”曾仪堂怪笑一声,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最终没在纠缠下去,长袖一挥,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
直到那一干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巷子里,黍饭的脸色才变得焦急起来,大力的扯了扯陆十四的衣角。
“陆师兄,你实不该,不该答应下来的。”
“这是为何?”陆十四不解道。
“有些事,陆师兄不甚了解,实在是这巡值,太过凶险了,几乎没一次能够得安稳的,轻则伤人,严重的就如服剑派那一次,损兵折将,几近全军覆没。”黍饭满脸忧色。
“此其一,其二,陆师兄可曾想过,既是要补偿服剑派的损失,为何不拿出一些实际的好处来,反而只是将你充入其中,为的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遇到危险时拿你去牺牲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可知道又能如何?那曾仪堂今日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何居心,难道还瞧不出么?”陆十四嘴角也泛起了苦涩。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拒绝加入磨剑宫,是何等的英明啊,只可惜,并未能如愿。
照理磨剑宫在稷剑学宫中并不弱,综合实力甚至可以排入前茅,可就因为那一句狗屁的“十年磨一剑”,搞得绝大多数宫中弟子,一心念的就是闭门苦修,如今,却是苦了自己孑然一身,在这蜀山城中,遭受其他八宫的刁难。
说白了,还是实力不如人啊。
陆十四敢说,就在刚才,自己若是说一个不字,那看上去像极了小娘子的曾仪堂,就不会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而是真要大打出手,狠狠教训自己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了。
不过……
陆十四突然展颜而笑。
他在这蜀山城,虽是势单力薄,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蛋。
管他是服剑宫还是服剑派,若真的将自己当做那可以随时舍弃的炮灰,到时,就怪不得自己不顾同门之谊了。
陆十四之所以敢这般想,可不只是自个躲在暗地里yy,而是真有底气的。
至于底气何在?
陆十四不由的低头,又一次的俯视膝上的古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师兄……”
黍饭轻唤一声,将陆十四从古琴上拉回。
“怎么了?”看着黍饭那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陆十四心头一跳。
这小家伙,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吧?
“陆师兄,你看这……”受不得陆十四渐渐转冷的目光,黍饭急忙伸手指了指四周。
循着手指望去,陆十四一时间,神色变幻,好似那七色的彩虹,分外精彩。
得,且不去管明日赴约之事,还是先想想今夜住哪吧?
举目四望,原本就不大的破败宅院,只剩下一片废墟,竟是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找寻不出。
“实在不行,不若再去寻赫连师兄,打个商量?”黍饭察言观色,试探的建议道。
说起来,两人之所以能够在这蜀山城中过了半年还算安逸的日子,除了黍饭的机灵外,还真少不了赫连亦痕的帮衬。
陆十四虽在这蜀山城中,备受其他八宫弟子的排挤,却也并非没有例外,比如赫连亦痕,即便碍于阵脚,无法明目张胆的偏袒,但在一些小事上,还是给予了不少的便利。
眼前这座已化作曾经的破败宅院,便出自他的手笔。
“这……合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