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嗡~~~”
琴弦拨动,发出单调却悠长的音符。x
似乎……这确实只是一尾琴,不过材质、形貌特殊了些。
继承自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对音律并不陌生,但擅长的只是笙箫之六孔调,至于琴瑟碣石调,只能算是入门。
所谓入门,便是认得谱子,真正弹奏起来……勉强只能达到鹦鹉学舌的程度,跑调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弹奏出其中的意境了。
陆十四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赫连亦痕会信口开河,更重要的是,就在他摸上琴弦之时,竟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像是……血脉相融。
“我曾经见过它?”陆十四不确信的呢喃一声,可认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师兄,该喝药了。”黍饭打断陆十四的思绪,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送到面前。
汤药不需喝,只是那刺鼻的味道,就知道必定很苦。
此汤药,用的不是专门养神的丹药方子,而是最为普通的药方。可养神,性温和,不至留下副作用,当然,药效也差了许多,但对陆十四而言,却是聊胜于无。
黍饭每日都会煎熬汤药,可今天才真正有机会递到陆十四的嘴边。
感受到黍饭那满含期待的眼神,陆十四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黍饭,我初来乍到,对稷剑学宫所知有限,不如于我说说。”陆十四自知现在的情况,也做不了什么,索性便跟黍饭闲聊了起来。
黍饭自无不可。
一开始,还是陆十四发问,等激起了黍饭的谈性,到了后面,几乎是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陆十四自然不只是打发时间,从黍饭的言辞中,不仅对稷剑学宫有了一定的了解,更是知道了自身的处境。
稷剑学宫下辖匣剑、品剑、服剑、遁剑、慧剑、磨剑、弹剑、铸剑、剑胆九宫,各有特色,而陆十四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磨剑宫的弟子。
磨剑宫,顾名思义,十年磨一剑,平日里行事最是低调。
据黍饭所说,磨剑宫现有在册弟子一百三十三名,是九宫中最少的。因为不喜争强好胜,大多都是深居简出,一心扑在修行之上,便是他自小生活在蜀山,见到的同宫弟子,竟不足四十。
不过,磨剑宫弟子虽少,却不弱,宫内弟子的平均修为更是位居九宫之首。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拔尖人物,以至于缺席了七剑之位。
七剑,乃是稷剑学宫弟子中最高的荣誉,随便拿出一个,无不是资质天赋、心性、修为的佼佼之辈。
稷剑九宫,除了铸剑宫因志不在此外,便只有磨剑宫没有弟子列入七剑行列,让掌宫执习,引以为憾。
话题又扯远了,陆十四稀里糊涂的进入磨剑宫,其中的缘故,便是黍饭也不知晓。
再说黍饭,虽口称陆十四为师兄,但身份又有不同,虽自小机缘下就被带入了蜀山,却因为资质的缘故,只是个记名弟子。
稷剑学宫中,像黍饭这种记名弟子很多,他们的存在,更像是学徒,虽可以修行,却也负担着极重的杂物,说是亦徒亦仆,也不为过。
而黍饭便是
被分配过来,服侍陆十四的记名弟子。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便已过去,大病初愈的陆十四脸上已经露出倦意。
“陆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黍饭察言观色,起身告辞。
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终于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
白驹过隙,修养了大半个月的陆十四终于走出室外。
回头望去,陆十四才看清,自己修养之地,赫然是一处嵌入山壁中的洞穴,而在左右,相似的洞穴不下百数,放远望去,像极了蜂巢。
一条宽不及半丈的蜿蜒小道,如蛇般盘踞山体,下通山脚,上至云端。
“陆师兄,随我来。”身旁,黍饭走前引路。
陆十四伤愈的消息,早上刚刚禀报上去,不到正午,黍饭便被遣来召唤。
陆十四知道,自己在稷剑学宫的修行,正式开始了。
今日传唤陆十四的乃是磨剑宫的掌宫执习。
身为一宫之主,执习虽未必亲力亲为的教授每一名弟子,但名义上却是实至名归的授业恩师。所以,不管日后是否亲自授业,在弟子正式修行的第一天,总会出面勉励一番。
……
“老夫乃磨剑宫执习,风信然。”
磨盘大小的青石自山腰处凸起,华发老者跪坐其上,背后便是万丈悬崖。
山风席席,却吹不动老者身上的衣衫。
陆十四立于三丈开外,上下打量着老者。
没有仙风道骨般的超然,亦无上位者的威严,虽是跪坐,却不难看出,其身材并不高大,因为苍老,背脊更是略有些佝偻,普通的仿若一介凡俗老农。
粗麻质地的衣袍实在跟华贵沾不上半点关系,却胜在整洁。
对陆十四颇有些放肆的举止,老者并无不快,反而颇有些欣赏。
“我可以不入磨剑宫么?”终于,陆十四开口了,但说出的话,却令空气为之一凝。
且不说老者如何,只是毕恭毕敬的站于身后的黍饭,就吓得脸色煞白。
作为一名刚刚入门的弟子,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说出如此忤逆之话。又是谁给他的勇气,敢去挑衅稷剑学宫的威严。
果然,老者原本还算和蔼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竖子放肆,你将稷剑学宫当做什么,容你想来就来,想去哪就去哪的么?”老者冷声厉喝。
陆十四不言,只是倔强的与其对视。
“宗、宗师息怒,陆师兄大病初愈,脑筋还不灵光,才说出此等话,并非出自本心。”身后,黍饭再也支撑不住,吓得跪倒,可即便如此,却依然出言维护陆十四。
老者看也不看黍饭一眼,神色略微舒缓了些,但声音依旧冷冽。
“为何不愿入我磨剑宫?”
“十年磨一剑,太久。”陆十四正色道。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在修养的这段时间里,陆十四自黍饭的口中,对稷剑学宫有了不少的了解,而正因为如此,才做出这番决定。
磨剑宫于稷剑九宫中,并不弱,但更多的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得来。
陆十四并不反对这种专注的修行态度,但却对磨剑
宫的一条规矩极为排斥。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一条规矩,而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一种共识,但凡磨剑宫中弟子,非十年不得出。
换言之,必须要在磨剑宫修行十年以上,才被允许出山,扬名立万。
十年,陆十四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忍受如此长的时间,又怎能放任那些沾染了亲人鲜血的仇寇快活十年。
“看你应是带艺求学,急功近利,乃修行之大忌,莫非不懂?”老者眼睛微眯。
陆十四默然。
他本就是不喜说话的性子,但骨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执拗。
大道理他懂,却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跟外人讲,却是他必须要做的。
只要能报得血海深仇,急功近利又如何,即便坠入魔道,又能如何?
看得出,老者很失望。
因为某些缘故,老者对陆十四是抱着极大期望的,但现在看来,此子的心性,却实在令人失望。
不过,若就此放弃,又有些可惜。
可惜的不是这么一个人才,而是……
“罢了,看你心意已决,纵然老夫再如何规劝,你怕是也入不得耳。”良久,老者喟然一叹,说话间,伸手入袖,自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卷竹简。
“当初你入得剑妖府,得君酌青睐,是你之机缘,也注定了是我磨剑宫弟子,不管你愿意与否,都难以改变。”
“此卷乃我稷剑学宫秘法,又专为君酌做了修正。尔虽惹老夫不喜,却也不能徇私扣留,便交予你……望尔,好自为之,过了今日,便去蜀山城自修去吧。”
言罢,老者手腕微抖,竹简已是飞入陆十四身前,被其接住。
“蜀山城?”陆十四眉头微皱。
“明日自有人带你前往,去吧。”老者懒得解释,挥了挥袖,已是下了逐客令。
“弟、弟子……遵旨。”
稍有迟疑,陆十四还是躬身,对老者施了一礼,这才转身便欲退去。
“慢着。”
身后,老者突然出声。
“君酌……望你不要埋没了它。”
陆十四心头一动,眼睛不由的朝黍饭望去。
今日自得召唤,黍饭便替陆十四将那尾铜琴背在了身上。
这已经不是名为风信然的老者第一次提到君酌了,由此可见,其必定有非凡之处,只是在修养的那段日子里,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摆弄,却始终不得其法。
陆十四有心请教老者,但又有些犹豫。
自己今日这般行径,怕是早就得罪了对方,即便请教,也未必能得到答复,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手中不是正握着一卷典籍么,照那老儿所说,乃是专门为君酌做了修正的,想来定然记载了使用之法。
想到这,陆十四再无犹豫,大步流星中,已是原路返回。
“宗师,徒儿去了。”
眼见陆十四离开,黍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对老者施了一礼,见对方点头后,急忙追了上去。
目送两人离开,老者脸上的失望之色,瞬间消逝,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深沉。
“此子,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