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雪离开之前给薛衣侯留下了两重考验,其中一个便是获取多重身份。
就像嵇墨白以及她自己那般,除了拥有白玉京府尊的身份外,还是墨家以及医家卓越的弟子。这一个考验看似难度并不大,但也绝不简单。
这另一重身份,可以是百家弟子,可以是朝堂贵胄,但绝对不可能是贩夫走卒甚至是江湖游侠,原因很简单,后两者实在上不得台面。若是白玉京普通的刑卫,或许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但若想要成为府尊,就绝对不能不考虑。
这涉及的不仅仅是颜面的问题,更在于这条规矩存在的意义。
府尊乃是白玉京中真正的核心,是策划者,更是大脑,在未来必定极为依赖情报,而情报的来源除了彼此间的互通有无,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收取,在如此情况下,拥有一个重要的明面身份,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打个比方,就以薛衣侯自身而言,上次医家的猎头仪式本是绝密,可最终还是为白玉京探知,并据此制定出详尽的计划,一举将薛衣侯虏掠。
这其中固然有嵇墨白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那了情报来源之人。不用说,那情报来源,绝对跟出身医家的乘雪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就在那时,乘雪可是化妆成了一个孤老头子亲自带队呢。
从这事上就不难看出,嵇墨白尤其是乘雪明面上身份的重要性了,若是两人的明面身份只是普通百姓,又会如何?
在身份的选择上,乘雪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一切都是薛衣侯后知后觉自己领悟出来的,但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他更加的确信。
白玉京选择薛衣侯,固然看重其资质天赋,可若是没有上佳的智慧,连这点都看不出,怕也绝无可能一开始就许以云府高位了。
说简单点,乘雪根本就是故意如此,只在于考验薛衣侯的智慧。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薛衣侯从俞靖内所获取的信息。
花魁大比暂且不论,至少薛衣侯并不觉得它目前对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但另外一条消息,就可以算是及时雨了。
以薛衣侯现在的情况,想要获得另外一重还算体面的身份,并不容易。
前文说过,百家虽以“百”为名,但实际上只有十二家,这十二家或明或暗,但无一例外,绝对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各诸侯王室,都要忌惮一二。
不过,十二家并没有因此而跋扈嚣张,朝堂不同于江湖。对朝堂而言,十二家势力庞大,根深蒂固,徒然招惹,弊大于利。可若只在江湖的圈子里,这十二家彼此间可就没那般友好了,甚至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取而代之,最终一统江湖。
这种关系可不仅仅是竞争,甚至早已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彼此间虽然并非没有合作,但更多的是仇怨。
正因为如此,十二家平日里的行事可谓谨小慎微,对下面的弟子门人也是约束颇大,相应的也极为重视这些弟子门人的忠诚以及出身,极少会接纳半路出家的人。
薛衣侯本出身小贵族,身家算是清白,加之家族崩灭,以他的资质要想加入十二家倒也不难,薛九儿等人能够轻易的加入儒家的焚青宗便是最好的例子。但对现在的薛衣侯却是不行了,之前的猎头仪式不仅毁去了薛衣侯重归医家的退路,更是让他不为其他十一家所容。
原因很简单,不提白玉京之事,仅仅是他曾投靠过医家,不论是不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其身上都已经烙印上了医家的记号,对其他十一家而言,其身份便不在纯粹,没有人会冒险招纳。
如此,薛衣侯也就没有了在十二家中获取身份的可能,看似就只有朝堂一条路可以走了,成为某个贵胄的门客或者客卿,从而获取官方的身份。
可惜,这条路对薛衣侯而言,依然不通。实在是广陵郡距离北阴郡太近了,作为邻居,又同朝为官,说彼此没有往来,怕是鬼都不信。若是薛衣侯进入广陵郡府为门客,谁敢说会不会某一天就偶遇仇家呢,那到时结果会如何?
广陵郡郡主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门客而得罪邻居么?
当然,薛衣侯也可以离开广陵郡,去更远的地方,甚至离开楚国,但这无疑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跟精力,况且,薛衣侯还要寻找聂政的下落,短时间里也难以离开。
两条路都断了,若是放在以前,说薛衣侯已经无路可走也不为过,但此一时彼一时,杀神白起的坑卒重揭封神榜,不仅掀开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更是解放了被封印千年的修行圣地,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上古宗门纷纷现世,为了迎接全新的挑战而广收门徒,而这无疑给了薛衣侯建立双重甚至多重身份的良机。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薛衣侯听俞靖说起广陵郡中出现的“怪人”后那般兴奋了。
当然,兴奋之后,情绪又变得复杂起来。
既然俞靖都知道广陵城出现了很多“怪人”之事,那么乘雪又如何能不清楚,这根本就是算准了一切,才有的放矢的给薛衣侯提出了要求啊。
说的不好听一些,薛衣侯即将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是那个女人早就安排好了的。
这虽说不上算计,但对于骄傲的薛衣侯而言,却也绝对算不上愉快。
可不愉快又能如何,薛衣侯还是选择的余地么?
当然……有,那就是放弃加入白玉京。
只是,他能么?
除掉白玉京,这世上还有哪个势力能给予薛衣侯更大的帮助?
目前看不到,至于以后,就只能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
话说薛衣侯这边送走了俞靖,在万紫轩的客房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便迫不及待要出门了。
广陵城人多眼杂,为了避免麻烦(主要是怕被医家发现),临出门前,薛衣侯费了好大的功夫,对自己进行改头画面。
当然,这易容的技术跟乘雪是没有可比性的,但好在也不需要那么谨慎。
因为戴冠的缘故,薛衣侯的形象本就大异于前,尤其是气质上,沉稳了许多,有此基础,只要在脸上稍作些伪装,想要瞒过不熟悉的外人,还是很容易的。
两撇眉毛样的短须贴于上唇,以烧焦的柳枝作黛(古时眉笔的称谓),将剑眉修粗,辅以铅华(铅粉,古时的妆粉)敷面,在视觉上,使眼窝加深,脸颊圆润,自此,铜镜内便呈现出一张即便是自己看了都颇觉陌生的面孔。
铜镜内,活脱脱一个面色坚毅甚至不怒自威的壮年。
对于自己的手艺,薛衣侯很是满意。
只凭这手,可比前世那些鬼扯电视剧中的易容高明多了。
毕竟是少年心态,做好这一切后,薛衣侯竟是有些迫不及待,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卧室,连门都没敲,便推开了隔壁越云喜的客房。
“喜儿,快来看看,我这张脸如何?”
没等看到人,薛衣侯不无炫耀的声音便响彻开来。
“咦,人呢?”
不大的房间内,空空如也,而当薛衣侯的目光定格在床头书桌上时,心头立时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一方整齐叠放的手帕置于书桌上,很是醒目。
只这一幕,就足够给薛衣侯带来不好的联想,这怎么看都像是留书出走的剧情啊。
至此,薛衣侯哪里还有一丝之前的得意,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过去,拿起手帕在空中甩开,一行行秀气小字映入眼帘。
“这傻女人,又发什么疯呢?”虽还没有读信,薛衣侯却是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师弟衣侯亲启
承师弟厚惠,不弃喜儿笨拙,至深铭感。然喜儿有愧,危难中无力救父,困扰下难为君解忧,虽生于世,实为累赘,拖累于人。故此,喜儿夜不能寐,庸人自扰,终决定离开……”
并不大的手帕上却写下了近百字,饱含着不舍却又不得不舍的愁苦,最后还不忘嘱咐薛衣侯自己小心。
紧攥着手帕,直到这时,薛衣侯才醒悟过来。
错了,自己错了。
从信上看,越云喜的离开,绝对是临时起意,而这事的导火索在哪里?
以薛衣侯的聪慧,只是转瞬间便已明了。
导火索根本就是自己,是他的自以为是。
因为聂政的被抓失踪,越云喜的性情发生了不小的改变,虽经过薛衣侯多日的安抚好了许多,但其内心中依然盘踞着难以解开的心结。
薛衣侯原以为那是内疚,也正因为如此,昨日他才故意转移话题,不让她为自己的受伤而内疚,却不知,这般作为根本就是适得其反。
对越云喜而言,内疚固然有之,但更重要的是对自身的否定以及自卑。
自卑于自己的孱弱废物,而薛衣侯的“关怀”,恰恰让她更加身陷其中难以自拔,绝望之下,才决定离开。
仔细想想,一个性格上存在严重依赖的人,却做下独自出走的决定,是何等的艰难,也就不难想象她当时又是何等的无助了。
“找么?”薛衣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可冷静下来,却又左右为难。
正如越云喜信中所说,她自己都是漫无目的,如此,天大地大,又去何处寻找?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