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准备站起来的薛衣侯急忙趴了回去,循着那阴鸷的声音偷偷望去。
千余阴兵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身影,虽同样骑着战马,但身上并没有披覆铁甲,而仅仅穿着件黑色的麻袍,连衣的帽兜将脑袋完全的遮掩,让人看不清面容。
那人最终停在了数丈开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聂老头,念念碎的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聂老头也在打量着对方。
眼前这人,虽看不清容貌,但身材却是一览无余,四肢短小,身量干瘦,估摸着也就只有六尺来高,跟其胯下的战马相配,怎么看都有种啼笑皆非的维和感。
当然,聂老头不会以貌取人,恰恰相反,自从对方现身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从未有过的凝重。
“敢问阁下出自哪个修行圣地?”聂老头开口了,而且一上来就询问对方的来历。
不问可知,眼前必定是驱使千余阴兵之人,而这种手段,根本不是大周天下各家各门所能拥有的,既然如此,自然就是出自那些因为封神榜揭后纷纷解封的修行圣地了。
“喋喋,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那人阴笑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扬,紧接着话音却是一厉,“敢阻拦本座的去路,老东西,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嚯,好大的口气,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薛衣侯躲在山石后,不禁为聂老头暗自捏了把汗。
虽然,聂老头以超凡的剑术,击败了十余骑阴兵,可他现在面对的还有千骑,甚至是驱使阴兵的幕后主使,以单人之力应对千人的军队,饶是薛衣侯尽力的拔高聂老头,也实在没有太多的信心啊。
“哼,阁下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又或者说,把别人当成了傻子。老夫固然抵不住你千人大军,可也未必就怕了你。”面对威胁,聂老头却是意外的镇定。
“哦,这是为何?”马上的黑袍人也是颇为好奇。
“呵呵,老夫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不过年少之时最擅长的却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现如今,老夫虽是腐朽之躯,自是比不得当年,但千骑中……杀你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你现在距离老夫又是如此之近。”
聂老头的一番话,不仅意外,更加的震慑人心。
山石后,薛衣侯甚至不由的揉了揉眼睛,捅了捅耳朵,生怕自己看到了假的聂老头,又或者说,出现了幻听。
如此狂傲到不要脸的话都说的出口,这还是他认识的聂老头么?
在薛衣侯的记忆中,聂老头不是更喜欢扮猪吃老虎么?明明是一代高人,却委身于穷乡僻壤,甘心做一打铁匠,除了对越云喜偶尔散发出一丝父亲的威严来,何曾像现在这般张狂过?
另外一边,那黑袍人也是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的老头竟会威胁自己。
还真是报复来的快啊。
出乎意料的,这黑袍之人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显得颇有些忌惮,隐在帽兜下的眼睛更是不由的向身周瞥了瞥。
尼玛,大意啊,竟然把自己置身于了险境之中,如此近的距离,以老头刚才斩杀十名阴兵所施展的手段,自己还真的有危险啊。
不过,心里虽然明白,但此时想退也来不及了。
他相信,自己只要稍有妄动,必然会遭到对面的雷霆一击。
一番心里波动之后,黑袍之人投鼠忌器,语气哪里还有之前的狂傲,“这位前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前车之鉴不得不妨,老夫不希望茂陵县发生的惨事降临在殂山村。”聂老头直截了当道。
“前辈到底想要如何,不妨划出道来?”越是对峙下去,黑袍人越发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心头已经开始焦虑起来,只希望尽早的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很简单,带着这些孤魂野鬼离开,同时保证日后不得踏入殂山半步。”聂老头断然道。
“这……前辈既然发话了,晚辈照做就是。”黑袍人大松了口气。
这个条件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为难。
“还有……”聂老头却是来了个大喘气。
“还有?”黑袍人刚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谨小慎微道,“前辈请讲。”
“说出你的来历,还有突然出现在广陵郡的目的?”聂老头说话的同时,很是强势的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所谓敌弱我强,聂老头显然看出了黑袍人的色厉内荏,越发变得强势起来。
前日里,阴兵突然出现在茂陵县,一夜间夺取了数户人家的性命,只是从造成的损失看,这并不算太大的事情,毕竟如今乱世,每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不过聂老头却想的更加的深远。
广陵郡虽是富饶之地,但毕竟不是楚国的政治中心。
封神榜揭,不知有多少上古的修行圣地解除了封印,重现人世,照理,这些势力,为顺应大势,即便选择辅助楚国,也应该是汇聚于郢都,而不是广陵。
而这黑袍人,显然跟之前流窜到此的狼妖又有不同,虽然同样出自修行圣地,但后者根本就是个没大志向的小妖。可黑袍人就完全不同了,即便他也想跟狼妖一样,只为了占山为王,享受一下这繁华的人世,也绝无可能。
要知道,千余阴兵可不是一股小的势力,若是运用得当的话,甚至足以攻城拔寨,身为上位者,对这种人,若是不能收服,就绝对会施以雷霆手段,予以抹杀。
黑袍人只要不是傻子,也必然能够想到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如此大张旗鼓,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依仗?
既然有依仗,又突兀的出现在广陵郡的地界,这就绝非偶然了。
聂老头虽不善权谋,但多年历练出来的眼力还是有的。
“不瞒前辈,晚辈出身黄泉岭,至于来此的目的……却是无可奉告。”面对聂老头的质问,黑袍人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有所保留。
“无可奉告,莫非以为老夫不敢杀人么?”聂老头话语中,却是将某人给影射了进去。
藏在山石后的薛衣侯禁不住撇了撇嘴。
“这老头,还真是小肚鸡肠呢。”
……
“当然不是。只是晚辈若是说了,即便能侥幸从前辈的手中逃脱,最终也难逃一死,而且死法将更加的严酷。两相权衡,只能辜负前辈了。”黑袍人不无苦涩道。
听到这话,聂老头不由沉吟了起来。
看上去,这黑袍人并不似撒谎,想来其身上必有掣肘,才让他宁死也不愿说,可越是如此,不正说明他此来的目的不简单么?
“你叫什么名字?”聂老头话题一转,语气也舒缓了下来。
“晚辈宁远侯。”黑袍人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介绍的时候,还不忘对聂老头施了一礼。
“宁远侯,又一个侯?!”嘀咕一声,聂老头的余光若有若无的向之前藏身的山石瞥了眼。
“呃?前辈误会了,这确实是晚辈的名字,而非勋爵的封号。”自称宁远侯的黑袍人显然误会了聂老头的心思。
“把你的帽兜取下来。”聂老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啊!这……还望前辈不要强人所难。”宁远侯惊的差点没有从马背上掉落,比聂老头之前问他来此的目的时表现的还要激动,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此事的在意。
“怎么?难道让你取下帽兜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么?”聂老头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
咯吱!!!
宁远侯不答,但从黑洞洞的帽兜内却是传来牙齿撕咬的声音。
“哼,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夫就帮你取好了。”聂老头手中的剑缓缓的擎起,直指宁远侯。
一言不合,这就要动手了啊。
“快打,快打,打死那个猴子。”山石后,薛衣侯握着拳头暗自怂恿道。
自从听到那黑衣人的名字后,不知为何,薛衣侯对其的感官就直线下降,那是一种出席盛装晚宴时,却被人莫名撞衫的愤怒。
话说,薛衣侯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以他那奇葩的性子,偏偏又极为讨厌别人撞名。这会让他产生一种被人山寨的不爽感。
“侯”字,在这个时代,更多的便是指侯爵,可其所代表的权势,甚至远超过了高其一等的公甚至王,所以,才有了诸侯一词。换言之,现如今的大周天下,最有权势的七国国主,真正意义上,也不过是顶着周天子分封的侯爵之职罢了。可就是这些侯爵,却拥有着哪怕天子都万分忌惮的权势。
所谓为当权者讳,在这种环境下,便少有人会在取名字时添加一个“侯”字。
既然为避忌讳,不能取名为“侯”,那么若是姓氏为“侯”呢?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间的“侯”姓之人,便在自己的姓氏中添加了一笔,最终造出了“候”字。
这也算是一个颇有些啼笑皆非的典故了。
当年,薛天放之所以给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取名为“侯”,一来表达了对其的厚望,希望此子能封疆拜侯,光大家族。其次,忌讳这东西也就是讲究一个民不告官不纠,薛家本就属于士大夫集团,平常也没人轻易得罪,再说了,即便真的被人告发,最终也会不了了之,皆因为这个“侯”字,同样有两种写法,对自己人是为“侯”,而对外人,就变成了“候”,也算是一种取巧了。
所以,真正要论起来,能跟薛衣侯同名(未必同姓)之人,还真的不多。
当然,宁远侯因为出身修行圣地,自然就没有这种避讳了,取“侯”为名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只可惜入乡随俗,既然进入了这大周的天下,因为同名而被薛衣侯嫌恶,也只能暗叫晦气了。
“前辈,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满以为,这宁远侯能硬气一回,谁知话说到一半,竟然痿了,这让在暗处窥视的薛衣侯更加的大失所望。
说话间,宁远侯便抬手,将脑袋上的帽兜缓缓的揭去。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