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锤落下,望着已经彻底成型的农具,聂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用木夹将其放入水中完成最后的淬火工艺,早上的活也算是完成了。
像往常一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聂老头走出了锻铁房,草草的洗漱,便向厅堂走去,准备享用早餐。
厅堂内,薛衣侯跟越云喜早就已经就坐,却迟迟没有开动。
毕竟,即便是贫寒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聂老头作为一家之主,还是享有一定的特权的。
作为后辈,按理怎么可能不等户主到来,就率先开饭呢?
见此,聂老头很满意。
越云喜生性乖巧,自然懂得尊老,可薛衣侯就未必了,别说让他乖乖的等着自己到来,没将饭食一抢而光,就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可不知为何,今天薛衣侯表现的却是极为规矩,这才是聂老头满意的原因。
可等到聂老头坐到主位后,就有些傻眼了。
此时不大的案几之上,竟然摆下了足足五六个盘子,而且里面装的吃食,很多都叫不上名字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丰盛,而是奢侈了。
好吧,事实上,在聂老头眼中奢侈的饭食,对薛衣侯而言,却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勉强之作。
“这是蛋羹,这是包子,这是花卷,这是粳米粥,还有这个是粽子,家里也就找到这些原料了,凑合着吃吧。”
一番介绍后,薛衣侯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赞扬……
反观聂老头已经气的胡须乱颤了起来,就连岳云喜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小爷的手艺么?不过话说起来,我确实也有好多年没有亲自动手了,这味道难免就有些瑕疵,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原料太差了。”薛衣侯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你个败家子,老夫、老夫拍死你。”忍无可忍,聂老头就要准备发飙,可一看薛衣侯那混不吝的模样,举起的手却最终没有拍下,反而将怒火转嫁给了义女,“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放任这小混蛋胡来,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听到义父的怒斥,越云喜越发的忐忑惶恐起来,低伏着脑袋,都快要缩进胸口里了,呃,话说,这丫头应该没有胸吧。
“喂,老头,你凶什么凶,不就一顿饭么?”薛衣侯却是看不下去了。
自己好心好意的改善生活,难道还有错了?
“一顿饭?哼哼。”聂老头冷笑两声,“那老夫问你,吃了这顿,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聂老头可不是不识五谷的纨绔子,过日子最懂得精打细算。
只是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满桌子的丰盛饭菜,几乎就耗尽了家中的余粮,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寅吃卯粮,如此下去,接下来的日子直接喝西北风算了。
“嘿嘿。”面对聂老头的质问,薛衣侯不仅没有愧疚,反而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聂老头一吹胡子。
“咱们现在且不去管中午吃什么,只说一点,老头觉得这一顿饭若是在饭馆里,可值多少钱?”薛衣侯笑眯眯的问道。
“老夫管得了那么多。”怒火之下,聂老头哪里还顾及得上其他。
“老头,你莫非忘了刚才小爷在锻铁房跟你说过的话了么?”薛衣侯却是义正言辞。
呃?
聂老头一愣,终于回过味来。
莫非……
“这一顿饭看似奢侈,但却都是寻常原料,只是烹饪方法有些特别罢了。换言之,其成本是没有增加的,但若做成寻常的饭食,老头你觉得哪一个更赚钱呢?”薛衣侯意味深长的盯着聂老头。
一时间,聂老头不禁陷入了沉默。
虽然现在家里贫寒,但这并等于聂老头就没有见识。
年轻时候,作为知名的游侠刺客,什么繁华没有见过,丰盛的饭食更是吃过不少。可饶是如此,眼前这五盘颜色、形状各异的饭菜,却还真是第一次见。
金黄色的蛋羹,且不说味道,只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还有那圆滚滚色泽饱满的包子、花卷、三角形的粽子以及晶莹剔透的粳米粥……
冷静下来的聂老头不自觉中便开始吞咽起了口水,抓起筷子,一一品尝,每一样吃下,脸上都会现出不同的神彩,再看向薛衣侯时,却已是精芒四溢了。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点子?”再开口,聂老头已经没了之前的火气,反而显得有些气短。
“现在,你应该不反对我去广陵城了吧?”薛衣侯不答反问。
……
事实胜于雄辩,加上薛衣侯更是心思阴险的将家中维持几日的余粮全部消耗殆尽,在这种情况下,聂老头还有反对的余地么?
于是,吃过早饭之后,一番收拾,薛衣侯便如愿以偿的走上了前往广陵城的路径,当然身边还跟着越云喜。
至于聂老头,也不知又发什么疯,好话歹话说尽,也不愿意跟来。
“哼,那老家伙就是想看小爷的笑话。真以为没了你做向导,小爷便会两眼抓瞎么?”薛衣侯禁不住以最恶毒的心思揣度道。
“师、师弟,要不还是你骑驴吧,我用走的就好了。”望着走在身前的薛衣侯,越云喜开口道。
从小到大,越云喜这还是第一次骑驴呢,一坐上去,颇有些不自在。
“没事,你就安心坐着吧,总不能让这畜生松快了。”薛衣侯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
笑话,若是自己真的骑驴,让一个女子步行的话,还不被人笑死。
念及此,薛衣侯不禁就想起了一个父子抬驴的故事,不由的笑出声来。
“师弟你笑什么?”身后,越云喜好奇道。
嗯,要不要说呢?
话说路漫漫兮……路途中讲些笑话打发时间也不错。
“咳咳,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父子跟驴。”薛衣侯回头笑道。
“好笑么?”越云喜追问道。
当即,薛衣侯便将故事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尤其是讲到最后那对父子因为受不得邻里的闲言碎语,最终合力抬着驴赶路时,越云喜也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了避免咱们俩抬驴的命运,你还是安心坐着好了。”薛衣侯最后总结道。
“师弟,你、你懂得可真多。”越云喜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这夸奖未免有些过了吧。
薛衣侯心中纳闷,却不知这正是越云喜心中的真实写照。
论年龄,越云喜比薛衣侯大了一两岁,自记事起,就跟着聂老头隐居在山村之中,过着安宁却又贫寒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大,越云喜的生活反而越发的单调了,每天起来,便是打扫卫生、做饭,随后修行,中午再做饭,下午修行,晚上做饭,然后……睡觉。
偶然,为了补贴家用,还要孤身出去狩猎。
原本,对这种生活,越云喜倒也说不上讨厌,当然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少了对比,以为世皆如此罢了。
这种平静直到遇见薛衣侯,才被打破了。
一开始,对于薛衣侯的纠缠,越云喜是非常厌烦的,只是碍于对方的死缠烂打显得无计可施罢了。可随着薛衣侯在家中住下,只是短短的几天,少女的心思就慢慢的发生了改变。
转折点则是在那天晚上,准确的说是那天晚上薛衣侯烤的肉干。
刚才说,越云喜为了补贴家用,偶尔会外出狩猎,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炮制野味的手段,而且自以为味道还算不错。
可惜,这世间最怕的就是对比,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跟薛衣侯的烧烤手艺比起来,越云喜除了惭愧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思了。
正是见识了薛衣侯的烧烤手艺,越云喜看待薛衣侯的眼神就渐渐的改变了,少了厌恶,多了思量。
紧接着便是两人的比武。
一场比武,两个结果。
先是越云喜毫无还手之力的落败,然后又变成了薛衣侯。
那次比武,对薛衣侯的打击很大,但他并不知道,给越云喜同样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种冲击是多方面的,让她认识到了与人对战跟平日里狩猎的不同,也认识到了自身的巨大缺陷,等到了最后的大胜,又让她建立起来偌大的信心,心情之跌宕可见一斑。而除了自身的感悟外,也让她更深一层的认识了薛衣侯。
且不说开始时的大胜,哪怕是最后的大败,难道薛衣侯就真的没有亮点么?
一把折扇,在薛衣侯手中,可作剑可作笔亦可作掌。一把油纸伞,可作枪、作剑、作盾甚至旋转起来能带人翱翔半空。
在聂老头的眼中,薛衣侯唯一的亮点便在于他手中武器的变幻多端,可作为当事人的越云喜,印象最为深刻的反而是薛衣侯那信手拈来的天马行空。
当然,聂老头也并非没有看到这一点,只是境界不同,并未放在眼中罢了。
那一场比斗,在越云喜的眼中,薛衣侯赢得潇洒,即便输,也输的让人心旷神怡。
从那之后,越云喜的脑海中便不时的会浮现出薛衣侯的一举一动,有无赖的嘴脸,有愤怒的样子,更少不了比武场上的英姿……
再加上今天早上那香甜到恨不得将舌头吞进肚子里的早餐……不知觉中,越云喜的脸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也幸好薛衣侯走在前面没有看到,否则……简直羞死个人。
事实上,即便薛衣侯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未必会如何,最多就是感慨一声……花季时光无限好!
就这样,数百里的路程,在两人的交谈中,不知不觉的便跨到了身后,在日落之前,一座巍峨的雄城轮廓,以博大的气魄,展现在了薛衣侯的眼前。
广陵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