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回答不上来,那便事实如此。”
马太尉正占着上风,谈御史却是暗中扯了下他的袖子。马太尉这时候不想息事宁人,不理会地摆了摆袖子,谈御史又扯了两下。
终于,马太尉不耐烦地看向谈御史,见他斜着眼,歪着嘴,顺着就瞧见了静坐的司伯言。
对方的脸色不太好。
马太尉回神,谈御史一脸担忧的模样,心下反应过来,刚刚说的话大概是冒犯到陛下了。
那厢,冯希仁也不再和马太尉争吵,站出来面对司伯言道:“陛下,臣掌百官,这江南郡出事,臣难辞其咎,臣愿下江南,在祭坛前负荆请罪,平息天怒人怨。”
瞧着年纪轻轻的冯希仁的觉悟,马太尉和谈御史二位老臣也抹不开脸面耍无赖,双双执手,跟着一块儿劝司伯言。
马太尉道:“陛下,只要您不下江南,继续坐守圭都。臣愿带兵南下平息匪盗暴民,豁出命了也要救民于水火,济民以保暖,为陛下分忧,替百姓解难。”
谈御史道:“陛下,朝堂上下皆愿替陛下前往,还请陛下三思,打消亲下江南的念头。”
司伯言听着他们一个个的忠言诚誓,还是有些感动,面容也恢复了以往的温和。
“难得三位爱卿忠心为朕,朕有三位爱卿才少了诸多烦忧,你们便是百姓之福。都中无储,朕下江南,这朝中就全靠三位爱卿了。”
“陛下……”
司伯言抬手制止三人的挣扎:“朕意已决,若此事有回還的余地,朕也就不坚持,可此番水患非得朕去不可。”
三人望着司伯言站起来,看着他走下台阶,脑子里就没安生过一刻。
转眼,司伯言已经到了跟前,瞧着他们道:“朕也知你们所担心的,这遗诏,朕已经写好了。”
“陛下!”
三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惊慌错愕地盯着司伯言。
司伯言视若无睹,挥袖指了下御案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朕遭遇不测,你们若真心为主,便按遗诏上做就是,这天下有你们这等肱股之臣,不会塌。”
这回,三人是彻底地慌了。
陛下把遗诏都写好了,虽然是解决了后患之忧,可这更像是直接抱着必死的心态下江南。
这可怎么得了?
司伯言见着他们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怎么,朕写好了遗诏,解决了问题,你们也不高兴?”
“陛下,这天下除了您,目前还无人能接掌皇位,您这是选了谁?”
谈御史一时口不择言,见着司伯言微微眯起的双眸,惶恐改口。
“臣多嘴了,陛下恕罪!”
冯希仁和马太尉也暗暗提着一口气,这种话分明是在探问储君之人,这可是大忌!
司伯言轻笑道:“他日,你见着了遗诏,便知朕选了谁,还希望朕选的也是你们想要的。”
话中有话,是满满的警告之意,三人心颤之际,额头上的汗也都出来了,只管在第一时间认错表忠心。
冯希仁做代表回话。
“陛下恕罪,臣等绝无二心,只要是陛下选出来的,臣等必定尽心辅佐!”
“陛下明鉴,臣等绝无二心。”
谈御史和马太尉均跟着附
和。
司伯言眼中的清寒之意这才消去几分,倾身温声道:“有臣如此,朕心甚慰,既然事情都已解决,你们也只该怎么做了,都下去罢,将你们的那些人也都带回去。”
三位大臣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谈御史在快到门口的时候,用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
三人一出门,面对下面的众将臣。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已经是绿豆大的雨滴,天都阴沉沉的。
众将臣淋着雨,身上都被打湿透了,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毕竟跪的时间已经不短。有的,眼神都开始涣散,膝盖疼的咧着嘴,身形不稳随时要栽倒。
当真是,一群残兵败将,没有了什么斗志。
马太尉刚刚没说服皇帝就已经心情不好,见着他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手一挥,不悦地催促。
“都起来罢,各回各家去,别在这儿受罪了。”
众将臣听着,精神恢复了不少,因为终于不用再无止无休地跪下去,迫不及待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双腿僵硬的来回踉跄,一群人跟不倒翁似的。
谈御史也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人站起来了,恢复了些许精神气儿,虽然看着台阶上的三公脸色都不怎么好,但是还迫不及待额地了解事情结果。
石来善作为大将军,首先开口询问。
“谈御史,劝的怎么样?陛下可已经同意不下江南了?”
其他将臣也屏息待听,他们这么遭罪受苦可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儿啊!
没有个结果,怎么甘心?
谈御史无力地摆了摆手:“陛下圣意,坚若磐石,难以撼动。”
众人闻听,像是失去某些支撑,哀叫几声,打算重新再跪回去,跪到死也得让陛下改变主意。
见着他们一个个又要跪回去。
冯希仁已经回过味儿来,了解到司伯言的仁心仁德,甚至有几分欣慰与崇敬,面对众将臣的苦苦相逼,坚定地站在了司伯言这一边。
“各位同僚,陛下并非为了一己之私欲,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如今江南水患已经不是江南郡一郡之事,邻郡也遭受了水患之扰,他日还不知是如何险情。陛下为民,做臣子的当尽心辅佐才是。”
“陛下深思熟虑,定会将各处安排妥当,我等只管听命行事。列位也莫要在此留恋,拖累了身子,回去罢。”
还有人想和冯希仁辩驳两句,谈御史跟着挥了挥手,堵住他们杂七杂八的话,人已经先行下了台阶。
“都回罢,回罢。”
马太尉看着谈御史淋着雨往御书房宫外走,也迈着步子下了台阶,淋着雨往离开御书房,脚步沉重。
“都回去罢,坏了身子还是自己受罪!”
众将臣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位前后离开,深觉自己脑子进水了,要不然怎么听不明白呢?
不是集体约好了,来御书房劝陛下改主意的吗?
这回,怎么成了他们这些人自己作践自己?
冯希仁也走了下来,瞧着还犯糊涂的众人,微微一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话已经都说了,还是径直离开。
三位主心骨都走了,剩下的人也没理由坚持,你
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看到了落汤鸡,最后看了眼御书房紧闭的房门,气的一咬牙一跺脚,唉声叹气地也离开了荣方宫。
御书房。
单总管站在御书房门口,一双绿豆大的眼儿透过一条门缝往外瞅着,等所有的大臣都离开,脸上这才露出些笑意来,第一时间向司伯言汇报。
“陛下,外边儿的大臣都走了。”
“嗯。”
司伯言自顾自地做事,面前摆着个檀木的盒子,将一份巴掌长短的帝旨搁进去,合上了盒子,又用一张黄纸封条将盒子封了起来。
单总管就在旁边瞅着司伯言的一举一动,忧从心起,一张细长干瘦的脸都皱到了一块儿。
“陛下,这回下江南奴婢和您一块儿去罢?一路上奴婢还能照顾您。”
“不必了,你就留在宫中。”
司伯言起身,将盒子递给单总管。
单总管敬畏地伸出双手接过,捧着盒子往内殿走去,走到一幅书画前。
将书画撩起,活动着上方悬挂的挂钩,画卷后的墙壁上便露出来一个暗格。
单总管将装有遗诏的盒子放置进去,小心地将画卷放下,重重地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回到外殿。
外殿,司伯言已经恢复状态,认真地看着折子。
单总管默默地站过去,侍立在司伯言身侧,轻声道:“陛下,你下江南不带奴婢,奴婢心里头实在是不放心啊。”
司伯言的视线从折子上挪开,落在单总管身上,瞧着面前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嘴角勾起几丝浅笑。
手上将折子一卷,侧身面对单总管,好整以暇道:“单信啊,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回陛下,有二十三年了。”
单总管低眉回话,眼中带着几丝得意之色。
能跟着陛下这么久的,不多了。
他从刚进宫的杂役宫人,走到今日的总管之位,全靠着司伯言的信任。
“嗯,二十三年了,你倒是记得清楚。”司伯言轻笑一声,“你和贤妃,是最初跟在朕身边的两个人,还好,你们现在还是朕的左膀右臂。”
单总管微微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瞧着司伯言的眼中,闪烁着感激之意。
“当初,要不是陛下出手相救,奴婢早就被打死了,哪儿还能跟着陛下这么多年。”
“奴婢这条贱命就是陛下的,这么多年,奴婢一直惦记着陛下的好,不敢忘恩,每日都活在感激之中,自然是记得清楚。”
司伯言是相信单总管这话的,也对单总管这人,颇为满意。
“朕明白,所以,这回朕下江南,宫里就还交给你和贤妃,你们相互帮衬着。若是朕有所不测,这遗诏是你守着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单总管惶恐地跪下,凄哀的声音就从嗓子眼儿里溢了出来。
“哎哟陛下,您可别说这种吓唬人的话。陛下您洪福齐天,怎么会遭遇不测呢?”
“凡事都有个万一,朕只是让你做好这个准备罢了。”司伯言不以为意道,“赶紧起来罢,跪着哭嚎像什么样子。”
话中暗含着哭丧之意,单总管也不敢耽搁,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司伯言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