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凝神静听,刚起的恼怒又被压了下去,只是冷冷开口。
“为何?”
“你母妃确实心善,视陛下如己出,独自安好不与世争,为人贤良本分,从不在陛下枕旁吹耳边风。如此贤妃,实在难得。你也十分陛下喜欢,皇室宗亲谁不满意?”
大长公主说着,甚是柔和慈爱地看向怀王。忽然间,眼神冰冷了几分,笑意也收敛了些,可压抑的嘴角,透露出深深的无奈。
“可正因为你们母子太过讨喜,太过惹眼,我才会视你们为眼中钉。这样的你们必定是陛下继承大统的阻碍,果不其然,后面的事情将此预料证实。国有纲常,嫡长子继承大统,这是不能变的。”
怀王每每想到此事,便觉满心的委屈,甚是痛苦。
他现在痛恨的不是以大长公主为首的这些人,在不知道他们母子无意争宠的情况下,想尽办法陷害他们母子。
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母子无此野心,却因着这祖制,为了大局私利,而不得不陷害他们。
仿佛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先皇为了保护他们,为了给他们母子最好的,所以想封后易储。其他人为了维护纲常,不得不陷害他们也不忍陷害的人。而他们母子就莫名其妙地处在旋涡中心。
到最后,牺牲的,也只有他们母子。
可他现在,除了能怨气冲天地杀了李仁兼,竟无半点道理来怪责这些看似“被迫无奈”的行凶者。
“我当初只是想让她无法成为皇后,我也曾想过,你们失去了那么多,他日对你们母子好一些,起码保全你们二人性命。没想到,却是让李仁兼给钻了空子,都怪我识人不清。”
怀王未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笑我一直以为李家忠肝义胆,恼恨先皇那般对李仁辅,一直以来对李仁兼多有照拂。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皇兄大概,是对的。养虎为患,我终究是见识短浅了。可平心而论,伯毓,你以为我当初有那种想法,是错的吗?你看这天下,保陛下为君,是错的吗?”
大长公主双眸清透,与之对视,当真是一副寻求真理的模样。
怀王默默地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不可否认道:“陛下为君,自然是对的。可死的,却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又如何原谅你?”
“既然恨着,又何必原谅?我对你,也确实一直视为眼中钉。我也未在意,会不会得到你的原谅。”
大长公主悠悠开口,视线悠长,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微微浅笑。
“伯毓,身为你的姑姑,我是骄傲的。可身为大氏的公主,我是害怕的。你们无意,耐不住先皇有心。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忍辱负重,说明也是明白了这些。”
大长公主一字一句说着,语气中满满地都是感慨之意,瞧着怀王的脸色又柔和下来,没由来的轻松欣慰。
“当初以为真是我害死了你母亲,也确实愧疚过,这么多年来才没有一场好梦。直到得知真相,我才真正的解脱。如今,我也累了,也不再
是什么大长公主,只是这玄灵观中的一带发修行之人,远离了尔虞我诈,倒是轻松不少。”
话落,大长公主望着对面的怀王,真诚欣慰非常。
“伯毓,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头一次,我能真正的因为自己是你的姑姑而骄傲。你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当初是我想多了,是我看错了。今日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怀王心中的某处突然间被触动,心外的那层坚硬的壳像是被她如流水清风般的话打破,随后一点点的瓦解,露出里面最柔软的部分。
这一瞬间,整个人也都轻松了不少,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背负了十几年的重担。
如今再看大长公主之时,依旧是记得她厌恶自己,指使人害自己的母妃,可也只是记得而已,不再有当初那种恨之入骨的感觉。
“伯毓,姑姑再劝你最后一句话。这大氏有你是大氏之幸,可树大招风,是你不幸。该如何,你要掂量清楚。姑姑不想再看见有人功成名就而不得善终。便是陛下不会害你,可其他人呢?有些事,向来是身不由己。”
怀王的情绪逐渐平稳,看着她那张祥和的脸,难得地点了点头。
听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得到她的一些交代,知道她的真实所想,放下了心中重担,也就能平和地开口与之对话。
此番想来,原来他一直只是想要听这个“凶手”给他一个答案而已。答案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哪怕有些事她并没有悔悟之心。
这种感觉,不是原谅,而是算了罢。
“该做什么,我知道。不过,我走之后,陛下身边还是有个人陪着比较好。你陪了他几十年,这个人是你再好不过。”
大长公主有些错愕地瞧着怀王。怀王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透着几分疏离。许久才收神,如同看破世俗一般,平淡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想再回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在此终老也是件好事。”
“若是有心不掺和,也不一定非要避世远俗。陛下定然是希望你能回去,回不回去你自己考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不过,如果你回去,他日再遇见常乐,希望你别再对她抱有偏见,也请你别再害一个母妃那般的人。”
大长公主微微皱眉,有些不理解地瞧着怀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丫头跟你母妃能扯上什么关系?难不成,她与皇帝……”
“她心性纯善,与母妃一般。她是丹青房的女官,难免多在宫中出现,仅此而已。”怀王冷笑瞧她,“若有其他,你可是还要故技重施?”
大长公主微微敛目:“没有我,你以为就没有别人了?有些不符规矩之事,注定是无法存留。”
“只要不再是你,那便行了。”
怀王说着,径直站起身,看都不再看大长公主一眼,直接离开房间。
……
回想罢,怀王云淡风轻一笑。
瞧怀王这表现,易昭肯定怀王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的。没准儿,怀王就是其中的推动者,要不然陛下也不会毫无顾忌
地这么快就把大长公主接回去。
能有此心,说明怀王是彻底地将一些恩怨放下了。
望着他的侧颜,总感觉他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他神情的恣意轻松,含笑的桃花眸,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也不同以往那般没由来的轻浮风流,潋滟的笑意更多的是一种自在随意。
念此,不由替他感到高兴。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修长的双手。
怀王瞧了她一眼,桃花眸一弯,一语不发地将她手反握在手心中,又紧了紧,搁在自己的膝盖之上。
易昭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有着薄薄的一层茧,但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厚实。被他握着,整个人都是暖暖的,抿唇含笑,享受着这一刻的舒心。
听着外面热闹的叫卖声,不由得更加适应了他们是夫妻的事实,忍不住聊起闲话。
“怎么突然想着今日陪我回娘家?”
怀王缓缓道:“你随军出征也有五月有余,家中难免担忧。陪你回去一趟,让他们放心也是好的。镇国公想必早就想见你了,听说你那兄长又没事在怀王府门口转悠了。”
易昭有些羞愧低头:“哥他便是如此,怀王你莫要介怀。”
“本王看他是缺个家室,才整日闲着在外游荡。不如让皇兄帮他找个合适的,毕竟你都成亲了,他这个老大还独着,也不是个理儿。”
怀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意更甚。易昭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易河盛也是自己的兄长,必要时还是要护着一下的。
“兄长还不急,他还是先将陛下尽心伺候了才是,怀王你便莫管他了,日后我也多提醒他注意。”
怀王见她满是警惕的模样,忍俊不禁,灿然一笑。
“你随意。不过,你这整日叫本王封号,未免太过生疏。一会儿到镇国公府,镇国公难免会多想。于你我来说,也太过生分。”
易昭愣了下,念着上回归宁时也没见他注意这些事。但认真一想,若是直接叫他名字,常乐敢,她可不敢。
末了,易昭咳了声,认真道:“这样挺好,要不,妾叫你殿下?”
怀王睨着易昭,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思索道:“本王向来在百姓堆儿里混惯了,不太喜欢这皇家的规矩称呼。而且,显着也生分。”
“那……”
易昭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聪明如她,大概能听出什么意思,最终在怀王期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
“那便唤夫君?”
“这个听起来不错,便这样罢。而且,你也不是本王的妾,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
怀王很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想法可以通过,又郑重地给她强调了重点。握了握她的手,脸色忽然有些凝重。
“夫人,为夫有一事还未曾同你说。”
不得不说,听着“夫人”和“为夫”这两个称呼,易昭心里头跟吃了蜜一般甜。暗觉先前不曾了解过怀王,却原来,怀王是个如此体贴周到,又有些令人心动的小心思的人,让人忍不住更加喜欢。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