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她。”姚霑说。
何瑜身形微震。
“连失手杀她都不是。”姚霑手抚着膝盖“让你失望了。”
神堂里忽然安静下来。
李南风微微吸气,眉头紧拧。
显然,何瑜确实和他们一样都怀疑姚霑在何瑜母亲的死因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因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没有理由会任徐涛撩拨到自己,也不会偷偷来观里烧香……但此刻姚霑却说不是!
他是在狡辩吗?
“如果不是,那您又为何每月如是躲到这小道观里来祭拜?”何瑜胸脯起伏,“这难道不是因为您做贼心虚,想以此寻求心里的安稳吗?您若无亏心之举,又何须鬼鬼祟祟?”
姚霑有一会儿没说话。
何瑜道“你说话!”
“我没有杀你母亲,也不是误杀她,她的的确确是自愿去引开敌人的。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徐涛说的,却也是真的。”
何瑜懵然地望着姚霑。
李南风回想起他刚才的那番说辞,也不由吃了一惊……
姚霑说徐涛指控他的那番话说的什么来着?徐涛指控他是叛徒,说他害死了很多人,榆城那场战役他是罪魁祸首……
天啊,这怎么会跟战功赫赫的宋国公家族联系起来?而他还是宋国公世子!是朝廷器重的骨干将领之一!
他居然说徐涛指控他的是真的……
那么他当真当过叛徒?!
“为什么?”
很显然,何瑜跟他们一样想知道答案。
姚霑也没有再卖关子“那年我们在榆城落脚,一是因为你们母女,一是因为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我和你外祖父在往北攻克隆兴,还是往东挺进与宁王大军会合上有了分歧。
“你外祖父主张先与宁王会合,与诸将面议之后再定决策。
“但我认为此刻隆兴周军人马不过一万人,且他们的主帅正受伤,是极好的攻城之机。
“那日我父子争论了几句,我盛气难平,出门找了间酒馆喝闷酒。我部下有个叫姜图的,见我独自一人,喊上了他的两个友人来陪我。
“姜图为人本来就很机灵,那两人谈吐不俗,简单说就是说话中听,又不让人觉得刻意。人在烦恼之时总是喜欢听些好话,我虽然知道,但也还是听得很舒服。
“那顿酒也喝得很舒服,一舒服,我就说了些不该说的——为什么要克制呢?姜图是我的得力属下,好几次战事他都与我配合的很好,我信任他,他靠得住,他的友人自然也靠着住。
“喝完酒我心情舒畅地回了营,当天夜里,我还在昏睡中,号角声就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仿佛整理了一番思绪,才接着道“我们这些带着家眷的将领,那会儿全住在榆城县衙的宅子里,含你外祖父与二舅在内,一共五名将领,率着有三万人。
“号角响起时我那刹那间就醒了,探子送回来消息,隆兴受了伤的周军主帅率领那一万兵马突然向我们发动攻袭。
“我们三个人——除去城墙下值夜的那两个,立刻商量出对策,你外祖父出城应敌,我负责带着家眷向东撤走,另一位则负责断后。
“一路都算是井然有序,但在刚出城门之后,姜图突然带着一小支队伍出现了。”
姚霑的双眼里闪烁着一簇异样亮堂的光,像刀剑相碰时的火星那样炽烈。
“姜图是来拦阻我们的。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暗通了周军。”他粗哑的嗓子说道,“他年轻聪明,也很吃得了苦,但人总有短处,他在女色上沦陷了。
“他相貌好,也爱美人,在那之前,周军用女人魅惑他,他中招了,之后周军就许以金钱官职。
“那时我们仗才打了一半,周室还在君临天下,确实不知道最后胜利的会是哪方,他会动摇是在情理之中的。
“后来他妥协了,带来那两个人接近我,套走了军情。
“我当场跟姜图厮杀起来,而你母亲因为我的狂怒而下了马车。
“我不敢让她知道,泄露军情是多么大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有罪,不消宁王说什么,光是你外祖父也可以把我就地行军法。
“我把她推回车里,让身边士将带他们先避退。
“姜图跑了,他们的援兵来了。我们再次被包围。
“我急得快疯了,终于让你母亲看出来,她问我究竟,我瞒不下去,说了出来。
“她骂我,说我意气误事,我不敢反驳。
“那天夜里我们站在寒风里,又气愤又无奈,到最后她说,她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去,但是风险比较大,因为地形险峻。
“她在榆城生活多年,城内外都熟悉。我让她画给我,让探子去探路。
“但那地方实在复杂,而且岔道太多,不去实地实在难以说清楚。商议半日,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带路。
“我还是担心她的,但那时已经快天亮,容不得我们拖延了。
“我派了五十个人跟着她,我们大部队随后赶上。临走前她把你托付给我,我也只当是寻常的托付。
“没有想到,在最要紧的关头,她竟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带着那五十人里的其中十个引开了追兵。给了我们所有人脱困之机。”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整座道观也忽然静得连出气声也没有了似的。
暗处的李南风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姚霑声音又响起来“老天爷就像是要成全我一样,姜图逃跑了,身边唯一知道这秘密的妹妹也赴死了。
“后来我又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也经历过很多险情,但是再也没有哪一次感受像这一次这么扎心。
“它成了我心底一颗毒疮。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但我没有想到,这些句句戳人心肝的指控会在那样一个夜晚,透过徐涛那样一个人乍然摆在我面前。
“我羞愧难当,心虚不能自已,是想过杀他的,因为杀了他,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因为我的过失,遭受了一场那样的损失,同时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人人只知道那次是营里出了叛徒,却无人知道,若不是我轻敌,至少不会有那一夜的突袭。
“徐涛若再多说几句话,我都不敢保证我会不会下手,当然我没有想到,他的死也是已经被设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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