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韩昌黎架着走出了酒肆,已经没有了漫天飞雪。一脚踩在酒肆门前的街道上,脚下发出一阵“嘎吱”声,便有一个脚印,打破了宁静的茫茫白雪。
回头在郭小九的肩头轻轻一拍,李三胖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是希望你能来才好,确切的时间,将在三日之后,朱雀大街。”
话刚说完,李三胖眼神就瞥向了酒肆木门的方向,宁不二已经站在了门前,冷厉的目光,看的他整个身子一阵哆嗦。
“瞧这给冻得。”郭小九不用回头都知道,宁不二肯定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扒拉开了李三胖的手,眼睛略微挤了挤,使了个眼色,意思也就他和李三胖看的明白。
“这就赶紧回去,这狗天气。”李三胖力气着实不小,伸手一提,韩昌黎竟然直接被他架在了臂膀上,一坨赘肉摇摇晃晃。
躺在李三胖肩头的韩昌黎,咂咂嘴,伸手摸了摸肚皮下的一坨肉,应当是感觉到了些许暖意,伸着脸贴了过去。
不是冰冷的木桌,是李三胖的肩头,也就很是舒适。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人已经走向了街口,再穿过三个巷子,就走出了西市。李三胖确定郭小九肯定还在看着这边,抬起手臂晃了晃,没有回头。
“唉,走好喽。”郭小九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对李三胖说的,其实,他更想能跟韩昌黎说这句话,不过,应当用不了多久,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他还在帝都。
宁不二已经转身,走向了木桌,收起了酒坛和空碟子。
从木门口探出了个脑袋来,郭小九也不敢怠慢,将屋门关好,点上了油灯,天色已近傍晚,屋子里依旧亮亮堂堂。
是夜,酒肆之内,两个人坐在酒肆二楼的最后一阶木梯上,一人拖着腮帮,望着屋顶,一人把玩着袖口,望着楼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宁不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郭小九是不好意思开口。
坐了良久之后,郭小九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笑着看向了宁不二,宁不二依旧出神。只能硬生生的把话,憋回到了肚子里。
还有两天的时间,郭小九心中安慰着自己,总能想到办法,走出酒肆不是。
街巷上刮起了大风,吹在了酒肆木门上,咣当咣当一阵脆响。
宁不二目光收回,站起了身来,回头从郭小九的肩头看过去,已经转身:“回去休息吧,你要是真想去,就去,但不能轻易动手。”
郭小九眨眨眼,有些错愕,又有些惊喜,真不愧是她宁不二,郭小九习惯性地伸手抚上腰际,却才想起,佩刀还挂在酒肆木门一侧,只有手腕上想起的铃铛声。
“尽管放心便是,若不然我们一起去,就隔着老远看看就行。”郭小九别过脑袋,瞧着宁不二走向屋子的倩影,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
是轻声应着,宁不二的屋门已经合拢,屋子里亮起了些微光亮。
“嘿嘿。”郭小九傻笑两声,也站起身来,走向了楼下,走向了木门一侧,没有佩刀,他肯定睡不踏实。
第二日一早,太子书院走出了一位许久未曾在帝都走动的老人,老人风尘仆仆,仿若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老人的身边,跟着个年轻婢女,婢女不是很美,但她做的叫花鸡,确实很好吃。
老人是从陇右道漠北走回来的,婢女也是他从那边带回来的,是受人所托。托付他的人,就是身后依旧站在书院大门之后的年迈书生。
书院大门内,哪里有旁人,只有那个顶着太子太傅虚职的书院院长,那想来也就只有他了。郭元武是个年迈书生不假,可比起走出书院的老人和北疆的张季明,看上去都要年轻的十几岁才是。
看着老人和婢女走向远方,郭元武这才叹息一声,转身走回了书院里。
婢女看着周围都很好奇,他怀中抱着二胡,身后背着琵琶,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很明显刚刚哭过。
这还是清晨,没有几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于是帝都朱雀大街上的雪花,留下了她的脚印,她从此以后,便是帝都长安人。
老头负着双手,佝偻着脊背,走得不算很快,街道上有清晨的阵阵凉风,这位老头的身体摇摇晃晃,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的骨头都给吹散架了。
“钱老头,我以后真的就是帝都长安人了?”婢女的脑袋依旧左右好奇地打量着街头巷尾,以及朱雀大街两侧的各种稀罕物什。
婢女肯定是第一次来到京兆府境内,更是第一次入帝都,她身上还穿着能够遮挡风沙的破旧厚袍子,跟那些偶尔从临街店铺里走过的中年妇女的穿着相比,都要差上许多。
“丫头,我再提醒你一次啊,在这里,你得喊我钱老先生,或者是钱大夫。”老头子叫钱藏珍,是这帝都城里庙堂之上的文散官,官至从四品,是位太中大夫,说白了,还是个没权没势的糟老头。
婢女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街上的风吹在她的身体上,她紧了紧怀中的二胡,有些想老头子了,好久没给他做过叫花鸡了,今晚就做给他吃了,可他吃不到了呀。
想起了伤心事,婢女的眼眶里,便又有了些许泪花在打着转。
微微回头的钱藏珍,瞧见了这幅光景,并没有劝阻,毕竟年轻,想哭就哭便是。只是有些感慨,张季明那个老家伙,哪儿收的婢女,他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可惜了,张季明老家伙种的树,最终还是插在了他钱藏珍的坑里,以后,这婢女是他钱藏珍的婢女,不是张季明的婢女。
“丫头呀,你说说你想在帝都做些什么,老头子我,肯定都能满足你。”钱藏珍撇着嘴,说得很有底气。
“说书。”婢女轻抬手臂,擦拭掉了眼角的泪花,鼓起勇气说道,生怕钱藏珍反驳,皱着眉头语气又加重了一些:“我只会说书。”
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藏珍有些意外,他停下脚步,回头仔细打量了婢女两眼。
他停在了朱雀大街上,婢女也就停在了大街正中央,也在怯懦地看着他。可惜面前这人不是张老爷子,不是那个能跟她随便开玩笑都不会生气的老头子。
“好,就做个说书人。”不知道为啥,钱藏珍没有说她没骨气,在大唐,说书人不是个被人看得起的职业,主要是赚钱少些,而且这里是帝都,不是陇右道漠北那种穷乡僻壤。
帝都最有名的还是梨园戏,有钱人家,得空就会去梨园坊听戏,那里的故事肯定比说书人讲的那一套更有意思。
得到了钱藏珍回答的婢女有些意外,心里更加没底了,说书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以前也都是张季明老爷子在说书,她顶多就是恰时地弹起琵琶,看着张季明老爷子的眼色去弹,就她一个人,可折腾不起那种架子。
“还是算了。”婢女低下了头,脸上有些污痕,已经随着滑落的泪珠,轻轻擦拭干净。
“那可不行。”钱藏珍已经继续转身,背着手往前走:“这事情算我一个,说书嘛,我老头子也会一些,等有时间,我陪你一起。”
“你虽然是个女人家,可毕竟是张老爷子托付在我手上的,也算是他最后的一丁点念想,等到了府上以后呀,除了说书,你还得跟着我,多识些字。”钱藏珍说着,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
婢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走到了小巷尽头,又是一转,便是他钱藏珍的府邸,就是个很寻常的破落院子,没有婢女,没有下人。
院子有些年代了,在夹角里长着很多杂草。
婢女跟在钱藏珍身后,走进了院子深处。院子里只有正面一间屋子,侧面两间屋子。
“等下我把东西拿出来,你以后呀就在那个屋子,我老头子老了,就在这个。”两间屋子都在院落东侧,先前说要让给婢女的屋子,是原本他的屋子。
屋子木门上,挂着一个小竹筒,钱藏珍走上前去,拿起了竹筒,里面有两封信笺,想来是那个小胖子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