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童作为曾经的天道者,知晓没有境界之后的后果,那便是下一代小孩无法正常人形化。
灵龙一族,因其血统精纯,能够化形成人的条件只得是道力达地守境,若是其他种族,想要在地守境成就人形体态,非是需要同境丹药的扶持,谭轩回族前对饮的狼王便是如此。而在没有失去天道者境界的夏童,自己的下一代便不会受此限制,但在十五年前的与冥君的一场大战中,导致她道力消散,甚至连体内蕴藏的异火也给丈夫吸纳。变回了常人模样没让她恢复龙形已是大喜,是夏童体内始终拥有者灵龙一族的血脉。而单璠作为下一代,能否尽快成就人形乃是重中之重,好在父亲单允炼药极为精明,竟是硬生生地为单璠铺好坦荡前路,只需单璠按时服下单允为她炼制的丹药,待到单璠道力达到地守境,自能突破限制完成人形,而之所以夏童明摆着不许女儿修炼道力,则是单允的意思,厚积薄发比起压制境界来讲没那般稳当,所以单允只肯谭轩教授女儿技道,至于道力,女儿终有一天会轻而易举达地守境 。单允跟夏童打算让单璠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的体质情况,夫妻两觉得若是顺利,这事儿就能成,可没成想缺心眼儿的凌元误打误撞,竟是让单璠的本相大显人间,在湘潭城掀起了不晓得风浪。
单璠事件将整个单族高层激起千层浪,族长单宏不明其中缘由,只以为是单璠在族外贪玩忘了服下单允让她按时服下的丹药,老人家第一时间赶到后山竹屋看望单璠伤势,进竹屋前还见谭轩跪在院子内,心头担心单璠伤势,没理会他直朝单璠闺房走去,急切地推开房门,单宏见到的便是躺在床上用被褥遮住全身不肯露面的单璠。
云梦祯一直陪伴其旁,她坐在床沿儿上轻声说教道:“好啦好啦,二伯不是说了么,再有一会儿就能让我们小璠恢复平常漂漂亮亮的样子,现在就在隔壁炼制丹药呢,小璠还在害怕什么呢?”
被褥下边单璠身型微动,云梦祯见她不肯搭理自己,温声说道:“我的小璠妹妹呐,你可是真觉得自己成了丑八怪,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么?”
被褥下的单璠没吱声,整个人扭扭捏捏地稀疏动着,云梦祯继续道:“小璠是灵龙族人的事梦姐姐也知晓一二,虽说当时妹妹变了样也把姐姐吓了一跳,可姐姐是从来都不嫌弃妹妹你的。”
爷爷单宏在一旁看得揪心,走近床榻,柔声道:“璠儿啊,爷爷来了……”
被褥下的动静停顿,两息后,被褥再一次轻轻蠕动了起来,单宏看着怪异,蹲在床边,朝着被褥里的孙女轻轻说道:“璠儿乖啊,璠儿别怕,爷爷在呢,天大的事儿爷爷都给你处理了,好不好啊?”
动静再一次停滞,可接下来的事情着实将单宏的七魂三魄吓得全都升天:被褥下的单璠突然将脸露出,只见得她满脸是血,稀稀拉拉的银白鳞片挂在脸上被血液侵湿。
单宏与云梦祯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却是单璠用手指甲使劲挠着脸颊,将脸上的大部分鳞片抓落,在她的手臂上,小腿上,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被单璠抓得鲜血淋淋。
“爷爷……”单璠眼泪流经脸颊,裹着鲜血低落在枕头上,她口中哭喊着,“爷爷,璠儿怎么就成了怪物啊,璠儿不想当怪物,爷爷把璠儿变回去啊。”
单宏惊呆了,就算经历大风大浪的他很稳重,可面对孙女这般自虐,也经不住心疼得眼眸通红,老人家看着怀中单璠的伤势,全身露出来的肌肤没一片是好的。肌肤上本来生长着极为严密整齐的鳞片,已被单璠给扣得窸窸窣窣几乎将自己折腾成了一个血人。有的地方血肉翻起,看似用小刀在单璠身上被一刀一刀给割下来的,爷爷的下巴颤动着,老人家颤巍巍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只干净的手帕,想要替单璠擦拭血水,可又停住了,单璠的伤口全身都是,精明了半辈子的爷爷手足无措,只听他心疼道:“璠儿,你怎就这么傻呢,你这么伤害自己,知道爷爷心有多疼吗?”
单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脸颊上的鳞片翻起,带着丝丝黑色血迹遍布面部,模样骇人实在,她也很恼火现在自己的情况。
“璠儿,听爷爷的话,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待你父亲把药炼制好,知道吗?”望着孙女儿遍体鳞伤的身子,爷爷的不敢触碰,好不容易见单璠点了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乖孙女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爷爷心头万千思绪堵在脑海,这事儿真这么简单?小儿子单允炼制的丹药当世可数,难不成璠儿出去误打误撞地就能破了药性?儿媳怎么说曾经也是一位天道者,在灵池修炼数年后的体质于单允的人神体质只好不差,两人所酝酿的下一代绝不会这般脆弱,这些时日看似安宁的道灵界实则一直不太平,会有人暗中对璠儿下毒手?
“梦祯,随爷爷出去下。”
单宏走出房间,待云梦祯跟着出来,替单璠关上房门,爷爷问道:“梦祯啊,你灵力厉害,你们一路上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有,不过跟他们应该没关系。”
“噢?仔细跟爷爷说说此事经过。”
云梦祯点头道:“今早我们三人本意在湘潭城的一家客栈用饭,但客栈掌柜见我们不像好人,就暗中派人去城外的阳家堡请人来,打算擒住我们。”
“这跟阳家堡的人有关系?可阳威靖平日里不是依附我们单族的么?怎么会不认得谭轩?”
单宏越想越气,心里直想给阳威靖几个大耳刮子时,却又听云梦祯道:“小璠的事应该与阳家堡的人没关系,因为阳家堡的人还没来小璠就出事了。”
单宏咦了声:“恩?那璠儿她到底如何至此的?”
“爷爷,我们从进客栈到坐下不过小会儿,经口的茶水到小点心,我们三人都有吃过,唯一不同的只有小二给小璠掺的茶水是早已盛好的。”云梦祯不会撒谎,更不会隐瞒,看爷爷脸色不太好,生怕此事会牵扯到客栈掌柜,她又道,“爷爷,那一杯茶水是掌柜怀疑我们之前就来的,此事想必与他也没有关系,可若真有人对小璠下毒手,唯一可疑的只有小璠喝掉的那杯茶,但小璠久不出族,客栈里的小二如何会有加害之心,梦祯以为此事跟那小二也无关联,只恐怕小璠的这件事,是她自身的缘故吧。”
单宏沉思片刻,道:“梦祯,爷爷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也瞧见璠儿此时伤势,如若不查清楚怎么回事,如何对得起璠儿她。此事爷爷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也绝不会怒迁他人,你进去陪陪璠儿吧。”
云梦祯看着竹屋外一直长跪不起的谭轩,道:“爷爷,那轩哥哥他?”
“你先去吧,此事我得再问问他,看他有没有什么线索。”单宏示意云梦祯进屋,自个儿朝门外走去,来到了谭轩的近前。
单璠此次出族乃她擅自行为,为的就是给谭轩送怫蔚,可谭轩作为兄长不仅让妹妹在族外逗留长达四天,更没能保护好单璠周全。六天前单璠才因为他被星冥帝国的人挟持,现在虽不会危及生命,可单璠变化成怪物给她心理带来的伤害,谭轩自认为要负全责,故而长跪屋外,等候师傅单允处罚。
眼前有高大的身影走来,谭轩缓缓抬起头来见到族长,心生愧疚之意,但心急单璠伤势,问他道:“族长,小璠的伤势……”
单宏目光波澜不惊,直望得谭轩心头失责之感剧增,好一会儿才听道:“你师父正在给璠儿炼药。”
族长没有告诉谭轩单璠自行扣掉全身鳞片一事。
谭轩松了口气,师傅在炼药说明单璠的伤势有得治,心中大石放下,谭轩匆忙解下腰间的怫蔚,双手供奉上,说道:“五天内让小璠连遭两大横祸,外族之子谭轩有愧受之,请族长收回成命!”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单宏没有好脸色,接过了怫蔚,问道,“我问你,在璠儿出事之前,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
谭轩低下头去,道:“回族长的话,谭轩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也不知道璠儿何以至此,谭轩无能,请族长责罚。”
“哼,你还知道自己无能?”单宏语气低至极点,他一脚将谭轩踹倒在地,说道,“我踹你不是因为你没保护好璠儿,而是因你不守规矩,璠儿还未满十四,就不能随意出族,这点你在单族十几年了想必清楚,这次让璠儿在外呆了四天,若要惩处你,族里刑法够你受的!”
谭轩鼻息很重,自己为了暗地里寻找凌澈的下落竟是忘了这一规矩,作为兄长的他的确难辞其咎,他仰起头目光直视单宏,眼中尽是愧疚,开口道:“谭轩愿接受族里任何刑法!”
“我知道你身怀绝技,普通刀枪奈何不了你,也不跟你整那些虚的,现在就去大长老那儿领两百板子,让你长长记性!”
单宏语气低沉,这刑法虽说简单,可谭轩真要受了这两百板子,定让他屁股痛上一两个时辰。
谭轩一愣,这算得上什么?
他站了起来,想要问个明白,却见族长大人的目光紧缩,谭轩没开口,微微躬身,转身便要去。
“站住。”单宏将谭轩叫住,却将怫蔚扔去,谭轩伸手一接,愣神片刻,只听得单宏说道:“收回去,这是璠儿送你的,要收回也得她亲自收。”
没多给谭轩回话,单宏往竹屋内去了。
谭轩将手中的怫蔚紧紧地握了握,将之与臧绒一同别在腰间,转身也离去。
当单宏再一次来到单璠闺房门前,儿子单允已经坐在单璠床沿上。单璠则早已起身,全身鳞片被扣落的她没敢吱声,眼光不时往姐姐云梦祯望去,眼中尽是祈求。
云梦祯叹了口气,小璠现在知道错了,刚刚那么大的火怎么没敢再二伯面前发了,真是待她无可奈何。毕竟单璠是她妹妹,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便说道:“二伯,小璠当时也是一时情绪激动,这才做了蠢事,爷爷也来看过小璠了,也没对她发脾气的,二伯你也别发脾气了。”
单允微微笑了笑,眼神中无比清澈,他说道:“梦祯,给二伯倒一杯清水来。”
云梦祯得令,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清水,恭敬地递给了单允。
“你们俩个丫头平时就看我脾气最好,就能欺负是不是了,璠儿你脾性暴躁,说你一句你还不乐意,要让你梦祯姐替你求情,你若真的怕爹爹,怎么不想想做事的后果了,你现在弄成这副模样,就是爹爹不说你,你能逃得掉你娘么?”
单允一举一动温良缓慢,从一颗瓶子里取出两枚丹药,也不着急给单璠服下,放置一旁,另一枚和着清水,用一根竹筷在杯中搅拌,待丹药溶解,再用竹筷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涂抹在单璠患处。
单璠见父亲没有责备她,脸上稍喜,道:“父亲,何必这么麻烦,抹一张帕子往我身上走一遭,不就又快又省事儿。”
单允的目光从来都是慈父。所有单璠对父亲严厉神情十分忌惮,也就这会儿,单璠没瞧见父亲有好脸色,再一次焉了气,只得乖乖让父亲搽拭伤口。衣服遮蔽之处单允没有擦拭,待所暴露的伤口一一处理之后,单允拿起旁处的那枚丹药说道:“两枚丹药一个内服炼体质,一个外敷医你这臭脾气的,来,嘴张开。”
“昂……”
单璠略带不情愿地样子服下了丹药,见爹爹将杯子递给了云梦祯,又听爹爹说道:“梦祯,一会儿你就照我的样子给璠儿抹药水,被她弄坏的皮肤都得抹上,以后就不会留疤了,记住,璠儿的病情得请你随时监察着,若有异样,就来找我,我去趟紫云峰把璠儿母亲找回,切记不可让璠儿在胡乱跑了知道吗?”
“爹,能不能别让娘知道我的事儿啊?”单璠双手拉住单允袖口,“璠儿都受这样的罪了,若是再让娘知晓,指不定还活不活得成呢,爹爹,璠儿求求您,别让娘晓得好么……”
“前天早上爹爹才警告了你,没有爹爹的允许不准擅自出去,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心头的小算盘?拉着你梦祯姐一块儿出去就以为爹爹不怪罪了?我看着都气得不行,还想你娘有好脾气的?”单允别下单璠双手,继续道,“她是你娘,有什么不能让她晓得的,你若真害怕,那以后就该少让她操点心。”
“不要嘛,不要嘛……”单璠说着眼泪跟着滴落,此时此刻真想父亲能够同意下来,好让她心情好受点。
单允没法,只道:“这事儿父亲保不了你挨不挨骂,不过不会挨揍,这样总行了吧。”
“嘻嘻,爹爹最好啦。”单璠说着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凑到单允脸上香了一个,“那爹爹快去吧,梦祯姐还要替人家屁股擦药水呢。”
真的很欣喜单璠能够这么快恢复自己,以前的单允可比自己的女儿懦弱多了,他眼中目光闪闪,却是没好气地瞪了单璠一眼,出门去了。
单宏正要进门,里边儿的单允也就出来了,两父子撞了个正面,单宏问道:“怎样,璠儿的病情控制住了吗?”
“已经服下丹药,这两天会慢慢好起来,梦祯正在里边儿给璠儿擦拭伤口。”
单宏嗯了一声,却突然发现左边儿走廊上有异动,猴子巴布此时还在山外头玩耍,心中立马排除是巴布搞鬼,戒备心十足的单宏心想难不成是想要加害璠儿的人?能够无影无踪进入单族,当真是身怀绝技,单宏心头怒火大盛,急急走去,拐过屋角才发现是一名男孩在竹窗外窥视!
单允跟了上去,已见到父亲将那男童提起,脚下力道弹起,带着男童越过竹篱笆,免得他加害单璠。
竹篱笆外,单宏一把放下男孩,心中万分疑虑,有谁窥视别人的时候会哭哭啼啼的?正是眼前的男孩鼻涕眼泪一齐奔泻在脸,单宏瞪着男孩严肃道:“小子,你哭什么?”
应是情绪难治控制,男孩没有理会单宏的问话,一个劲儿地哭个没完,时时嘴角抽搐一下,已然打算哭个天昏地暗的模样。
“爹,这孩子,怎么了?”
“你来瞧瞧吧,这个孩子你可认识是谁家的?”
单允拉开木门走出院子,见男孩眼睛哭得红肿,像是遇到极为伤心之事,他蹲下身来,微笑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男童的眼睛慢慢睁开,见到的是一位容貌俊俏的男子,心中突然有万千言语想要向他表达,可他一开口,只是不停地抽泣,毫无正常说话之能。
“额额额额……”
男童抽噎不断,单宏见这男孩定是知道自己被逮个正着,被吓哭了,便教训道:“君子行得端做得正,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食米之事于心难安,你现在哭的再厉害也是没用的,告诉我,你父亲你母亲是谁。”
单允因父亲的话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听到父亲要提及男孩家家,不免于心不忍,他替男童抹掉眼泪鼻涕,说道:“小朋友别哭了,告诉叔叔,你刚刚在窗户那儿做什么呢?只要不是大错,叔叔会替你求情的。”
“我……我……哦呜……哦呜”
男孩情绪依旧没得平静,张嘴抽噎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单允耐心很好,没有责怪男孩,见他哭的这般伤心,若真是想做什么错事,想必现下也有悔过之心,只是眼前男孩甚是眼生,正想着到哪里去找他的家人来领孩子,却突然见到男孩腰间悬挂的玉佩极为熟悉。伸手摸去,见这玉佩质地温润,拿在手中凉意沁手入心,正极力回想时,听得父亲单宏啊了一声。
经父亲这么不经意的提醒,单允神色愣住,他母亲柳柔蓉的确将玉佩赠送给了云锦,杨梦熙当年又将此物赠给了凌萱,这事儿因他母亲已过世,云锦怕此事会惹怒单宏,便只把此时悄悄与单允说过,现来想想,这孩子竟是星冥帝国的世子!
可又不对啊,凌萱与左尚寻的孩子是名*,应是郡主才对,这男孩又如何拥有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
单宏的情绪已难以控制,亡妻之痛毕生难忘,正要发作之时,忽听见。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变成怪模样的啊!?”男童的一声呐喊再一次将单宏父子震惊。
“呜呜呜……我给你吃的是痴幻丹呐,你变成这个模样不是我想的啊,对不起对不起……”
男童喊过这一声,双脚无力蹲下身去,他双手抱住脑袋,脸色极为挣扎。
单宏冷吸一口气,惊道:“小子你说什么呐?!”
单允并不知情,却已知晓女儿的变相与此子逃不了干系。
听到叫唤声的云梦祯走了出来,正待开口询问何人喧闹,忽见客栈小二在此,疑声道:“你不是给我们倒茶的那个人么?”
真相在此刻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