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湛本想连夜动身去河间,没想元玺帝身边的心腹鲁公公深夜前来传旨召他觐见。齐王妃担心地看着儿子,要不是云嬷嬷拉着,齐王妃大概会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带上自己的马鞭闯禁宫去。
“欺人太甚!!”齐王妃挥鞭将一个多宝阁劈成了两半,上头的古董瓷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却不见她有半分心疼,倒是云嬷嬷肉疼得抽了好几口凉气。
“母妃,不过是去一趟……”
“我是怕你去了,他就不放你出来了。”
齐湛觉得她是多想了,他现在是镇北王世子,皇帝没理由将他长期拘在宫里,真要拘了,边疆的将士们会这么想?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从来都是武将心中的一根刺,他不敢那么做,除非有正当的理由,难道要他告诉天下,当年干的糊涂事儿吗?
“不准你去……要去我们娘俩一起去。我倒要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母妃,不必了。趁着这机会,我也打算与他谈谈齐清的事。”
齐王妃拧眉道:“可是你父王暗中给你传信了?”
“父王向来疼爱齐清……”
齐王妃怎会不知晓这个,只是担心那人会以此要挟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都是她不舍得的宝贝。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要不是瞎了眼,怎么会惹上这个祸害。“说完,她又将气撒到云嬷嬷端来的茶盏上。
云嬷嬷是知晓她的脾气的,这时候让她可劲儿的撒就行,千万别拦着。
齐王妃撒了一通气后,冷静了下来,道:”他要是逼你,咱们娘俩就不在京城呆了,带上人去你父王那,管什么朝廷规矩,就他那样的小鸡肚肠,顺着他,他也会忌惮。他如今是越来越嫉恨你父王了,真怕……”
“母妃,万事有儿子在……”
齐王妃泪眼婆娑地看着齐湛,这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存在,同时也代表着一个最深的遗憾。时光若能重来一次,那该多好。
“湛儿……”她踮起脚尖抚上儿子脸颊,“你是知道的,你父王虽然不会背叛他,但他心里有杆秤,若是逼急了,你父王为了咱们娘俩未必不会……”
齐湛打断了她,“母妃,慎言!”
齐王妃苦笑:“你真是你父王一手带大的,脾气秉性也随了他。罢了,母妃只是个女人,就是想闹一场也不行。可你要记住一点,你父王是真心疼爱你的,为了你他是什么都敢做的。”
“母妃,我知道。我是父王的儿子,永远都是……”
“好好好,这才是镇北王齐世敬的儿子。你且去吧,母妃在家里等你回来……要是天亮你还不会来,除非你父王回来,否则谁也拦不住我闯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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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元玺帝垂眸看着奏章,看得极慢,倒不是眼睛不利索了,而是故意看的这么慢,借此等人而已。御书房上挂着一块牌匾,上边写着“惟仁”二字。
如果用齐王妃的话来形容这两个字的话,必是与元玺帝的一生相悖的,因为他凉薄而不可依靠。身为夺嫡的赢家,连亲兄弟杀起来都不带眨眼的,能不狠吗?
正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由此可见,天子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稍微有所触怒就是人头落地。
皇帝杀起人也不需要手软,只管狠心就对了,而人往往缺什么补什么,所以御书房匾额上的这两个字,可谓相当的讽刺,坐上那把龙椅后,再纯良的人都会变的冷血无情,且擅长伪装,元玺帝这个人就特别会装,因为会装,他骗过很多人,他的父皇,他的兄弟,以及爱过他的女人都被他骗了。
如今,他已是个将死之人,回忆过往,也不知可否后悔过?
“什么时辰了?”元玺帝放下奏章,捏了捏鼻梁骨。
“回皇上,三更了。”小太监乖觉地上前为元玺帝换了一盏新茶。
元玺帝揭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弄着茶水里的叶片,吹了一口后,也不去喝,抬眼就是往门口看。
小太监见状,也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心焦着鲁公公怎么还没将世子爷领来。
想罢,门外就有了响动。
小太监一喜,赶忙朝元玺帝王道:“皇上,定是鲁公公回来了。”
元玺帝眸光一闪,刚才还显得十分困乏的脸立刻有了精神:“叫御厨房做些酒菜送过来。”
“皇上,鲁公公一早就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去端来。”
元玺帝王满意地笑了笑,挥手让他赶紧去,目光带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急切看向走进来的齐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齐湛朝元玺帝恭敬的一拜,“臣齐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快起来……”
元玺帝想下去亲自扶他起来,但近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两条腿坐久了就不像自己的了,一旁的鲁公公洞悉了圣意,眼明手快地虚扶了齐湛一把。
齐湛起身后,身姿挺拔地站着,只目光垂了垂。
元玺帝越看他越满意,不仅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朝他道:”湛儿啊,别拘着,过来朕这边……“
齐湛听到这声叫唤,拧了拧眉毛,身形不动,依旧恭敬地垂首站着。
鲁公公搀扶着元玺帝起身,扶着他慢慢地走到小太监布好酒菜的圆桌边,坐下后,元玺帝见齐湛还站着,又催了一声:“来朕这边,别杵着……朕与你许久不见了,召你来就是想叙叙家常。”
“皇上,微臣不敢僭越。微臣站着回话更妥当。”
元玺帝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摆明了就是不想和他亲近。
这别的皇子巴不得往他跟前凑,偏他恨不得能离他十丈远。
鲁公公拼命地给齐湛使眼色,劝他别这么倔,皇帝能这般对他就是天大的恩宠,应该高兴才对,哪像他跟谁欠了他银子不肯还似的。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必要闹得如此僵。
元玺帝心里对此也肯定不痛快,但就是再不痛快,他也不会给齐湛脸色看,之前他就曾不小心朝他发了脾气,还说了几句狠话,吓唬吓唬他而已,谁料这小子比他脾气还打,一恼就离开京都城去剿匪了。
一剿就是两年,别说京都城了,就是城外的十里亭,他都没沾过脚。
“让你坐就坐,朕恕你无罪!”
他到底是皇帝,大辰国最位高权重的人,都这么下面子的说话了,齐湛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再拒绝了。
“臣,谢过皇上。”
齐湛坐下后,鲁公公为他斟了一杯水酒。
酒香袅袅,直引人食指大动。
元玺帝身体欠佳,只能喝一小口,喝完,他说道:“如今你也有二十三了吧,该娶妻了。”
一开口就是这种话题,齐湛自然不可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边境不宁,迟早会开战,臣是皇上亲封的车骑将军,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先,成亲之事臣尚未考虑。”
“你的意思是……要是边境一直有仗打,你就不成亲了?”
“是。”
“混账!!谁许你有这种想法的,打仗归打仗,成亲归成亲。老大不小的人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都没有,像话吗?男人就该先成家后立业。你如今也算立业了,自当把终生大事提上日程了。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不想害了人家姑娘。要说你母妃早年给你定的几门亲事,没一门是好的。朕一个都看不上。那几个死了也好,也是她们自己没福气,跟你无关的。你心里不要有那芥蒂。”
元玺帝口里说的那几位死的好的,便是齐湛过往的未婚妻们。
不多,就四个。
但,四个都死了。
说来也是挺邪门的,这第一个未婚妻便是荣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云瑶县主,和齐湛算是青梅竹马,无论长相还是身世都是良配,只比齐湛小两岁,是齐王妃在齐湛十六岁那年订下的亲事,本来等姑娘十五岁及笄后就成亲的,谁想云瑶县主在生辰的前一天去寺庙上香祈福,回来的路上竟遇上了山崩罹难了,尸骨无存。
这人没了就没了吧,山崩乃是天灾,谁也料不到的,就当是没缘分了,就是荣国公府的国公爷也不曾多想什么,只当闺女福薄,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瑶县主死后,齐湛作为未婚夫还为她守孝了一年。一年后,齐王妃又给齐湛定了一门亲事,是大都督宇文让的嫡次女,宇文让自瓦剌一战后,对齐湛就十分欣赏,这门亲事可谓求之不得,但就在定完亲的那天夜里,宇文姑娘不知怎么的摔进了荷花池里,溺死了。
这一开始,还没人敢往齐湛身上想,齐湛呢,又很仁义的给这第二位未婚妻守了一年孝。然后到了齐湛十八岁那年,齐王妃又准备与前太傅王光之老爷子的孙女定亲,当时也就口头说了说,文定打算几天后再办,没想王姑娘参加完诗会,在回家路上遇到了逃狱的罪犯,被劫持当了人质,又在三日后被发现衣衫不整的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
这下,京都城里就谣言四起了,都说齐湛命硬,说他克妻,整个京都城都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的。
齐王妃眼见京都城里的豪门是没指望了,便降低了要求,从齐老王爷的军中找,不拘官位,哪怕是小军护的女儿都成,只要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皆可入选,找了约莫一年吧,也就是齐湛二十岁那年,终于找到了一个齐王妃喜欢的,当即拍板定了这门亲事。
这姑娘倒也好,定亲后,啥事没有,活泼健康,蹦蹦跳跳的,说齐湛克妻谣言眼看着就要不攻自破了,没想这姑娘在来京都城的路上,感染了瘟疫,也死了。
四门亲事,四个未婚妻,就这么全没了,谁还敢说齐湛的克妻之说是谣言,分明是真有其事。
此后,只要齐王妃话里行间提起哪个姑娘的名字,这姑娘第二日必定会被家里人快速定亲,弄得这几年齐王妃都不敢在京都城里串门子,省的人家看她就像看灾星一样。
这也是为何当初繁星对齐湛说自己是灾星,齐湛无动于衷,还问她要不要听听自己的原因。
不过,尽管齐湛‘克’死了四个妙龄少女,在京都城也没人敢在他背后嚼舌根。一是齐王妃这个人不好惹,二是齐王妃的鞭子更不好惹,三是齐王府是什么样的存在?大辰国唯一的异姓王,位高权重,谁敢老虎嘴边拔毛。
这第四,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元玺帝了,他曾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谁说谁死,久了自然就没人敢说了。
于是乎,有关齐湛克妻的事儿,也就没什么后续话题了,唯一造成的影响大概就是如果有哪个姑娘的年纪和齐湛比较配,基本就会嫁得很快,为此京都城还发生过一个月里天天有花轿游街的奇观,一天还不止一对新人成亲,三四对都有,还撞过一回轿呢。
近两年倒是少了,毕竟齐湛二十三了,适龄的姑娘早就嫁人为妻,为人母了,要是还有那十八九岁还没出嫁的,不是是智障傻子,就是身体太弱,子嗣艰难,绝非良配的那种。
那么就剩下比齐湛小很多岁的姑娘了,比如差个十来岁以上的,可这样一来,‘岳父’和齐湛的年纪就会差不了多少了,哪个岳父愿意啊。
就算岳父稀罕镇北王府的门楣勉强同意了,岳母也不会同意的啊,这不是送女儿去死吗?除非是庶女,但齐湛这身份,怎么可能娶庶女,别说齐王妃,元玺帝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此时此刻,齐湛已经察觉到了,皇帝这么晚召他,多半是想赐婚了。